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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论天下
雪一连下了五天，英奇的高烧退了，不过人还是很虚弱。
穆塔每天顶雪来看他，一直等到他神清气爽后，才说：“英奇，努努儿答应做我的妻子了。”
英奇诧异地睁大眼睛问：“穆塔大哥，你不是一直说要等报仇后再娶妻的吗？”
纪秋也诧异地睁大眼睛，打量着穆塔脸上那丛毛茸茸的大胡子，她一直以为他很大年龄，竟然还没有成亲。
“我改变主意了。”
“那很好，我早说了，娶妻也不耽误报仇。”英奇露出由衷的笑容说，“努努儿也很好，做你的妻子，是她的福气。那你们哪天成亲，我要喝喜酒。”
穆塔却没有什么欢喜的表情，口气平淡的象是说别人的事。“明年春天。”
只是他临走时忽然扫了纪秋一眼，眼神还是黑黢黢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走后，纪秋好奇地问：“穆塔这么老，一直没成亲呀？”
“穆塔大哥不老，他才二十岁。”
纪秋怔了怔，她一直以为穆塔至少三十岁了。“那他为什么要留那么大的胡子呀？”
“那是他们上谷部的习俗，有仇未报，不得剃面。”
“上谷部？”
“是的，他是上谷部大首领的长孙，全名上谷穆塔。原本是要继承上谷部的，七年前，周国兴平军攻占了上谷部，穆塔大哥的族人死的死，散的散了，上谷部就此消失了。他也被掳到周国的兴平城当奴隶，后来他逃出来，投奔我们摩那部。他有两个仇人，一个是周国从前的兴平军统帅纪建安，他已经死了。还有一个，是周国现任的兴平军统帅唐瑞。穆塔大哥说，当年就是这两人率领兴平军，屠杀了整个上谷部。”
“原来如此。”纪秋嘴上淡淡地说着，心里却警钟长鸣，这个穆塔原来跟自己家族有血海深仇，以后可得小心再小心。
英奇谈兴甚高，说：“你别看穆塔大哥一脸大胡子，他没长胡子时候可英俊了，经常有姑娘在他毡帐外面唱歌，一唱就是一夜。二哥原本要给他配亲的，他说，家仇未报，上谷部没有光复，不想娶妻生子。没想到他终于改变主意了，我很高兴。”
纪秋点点头，随口问：“比你还英俊吗？”
半晌，没听他回答，转眸一看，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脸颊微红，嘴角微咧，一脸的欢喜。
“没有，我是最好的。”
纪秋哑然失笑，说：“你也不害臊。”
“为什么害臊？我就是最好的。我是最好的，难道你不高兴吗？”英奇边说边拉过她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纪秋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眼神，心想，这下子糟糕了，这家伙又得顺着竿子爬了。想想又好笑，原来男人也有虚荣心，喜欢别人夸他好看。
“你别躲呀，你躲什么呢？我没害臊，你怎么害臊了？”英奇抬起她下巴，逼着她的眼神对上自己。
纪秋白他一眼，推开他的手。
英奇又不依不挠地抬起她下巴。
两人正不厌其烦地推来推去，忽然门帘被人揭开，一个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挟着一股冷风。两人惊了惊，不好意思地分开了。
不经通报揭起门帘闯进来的是蓟英烈，他身上还披着雪花，帽子上结着冰棱，大概是没有料到外面冰天雪地，毡帐里却是春光融融，也愣在当场。直到英奇惊喜地叫了一声“二哥”，他才回过神来，除掉大氅和帽子，随手扔给麻姑，朝英奇走过去说：“伤哪里了？我看看。”边说边扒下他的衣服，看了一会儿，对着他的脑袋“啪”的一下，“离着心脏就一手指，你这回真是胆大包天了，不是叫你伏击独眼熊，你乱跑什么。”
英奇笑嘻嘻地将衣服拉好，说：“别人拐走我的女人，我能不追吗？”
英烈瞅了纪秋一眼，冷哼一声说：“没叫你不追，只是谁让你带六十人去追的？我给你的可是三千人马。”
“我怕独眼熊回来偷袭部里，所以才带六十人去追的，没想到他竟然会跟着我。”
“他是个人物，否则也不会横行贺兰山二十多年。”
“二哥，这回我没能杀了他，你罚我吧。”
英烈摇摇头说：“独眼熊是什么人物，这么容易死，就不可能横行贺兰山二十多年。这回虽然没干掉他，但是杀了他大半的部下，他要重振旗鼓，聚集人马，至少得二三年时间。我已经通知西域各部了，无论是谁拎着独眼熊的脑袋到咱们摩那部，都是我们摩那部最尊贵的客人，就算以前有杀父之仇，也一笔勾销，我将封他为千夫长，赏牛羊骆驼骏马各一千匹。他接下去要躲避各部的追杀，一时半会儿危害不到咱们了，咱们可以放手去夺取白高城了。”说到最后，声音渐粗，颇有豪气干云的架势。
纪秋坐在一旁，看着墙壁上挂着弓箭，装出听不懂也不想听的神色。心里却想，原来蓟英烈志在北戎汗王之位，野心不小呀。也好，北戎人内部斗个你死我活，对大周来说，有百利无一害。
“穆塔大哥跟我说，昨日白高城来人了，二哥见过没？”
“我从贺兰山下来直接来看你，还没有见上，先冷他一下。穆塔昨晚已经套出他话了，蓟坎多派他来是问罪的。就为一个月前咱们偷袭了周国小黄庄的事，周国的小皇帝很生气，发书谴责蓟坎多了。蓟坎多这个软蛋就怕了，认为我们无故挑衅邻国，滋生祸端。”英烈越说越气，重重地一拳捶在地毡上，“这个老家伙，越老越不中用了，除了心肠其他地方都软了，怕周国就跟绵羊见到了恶狼。如果不是他当年无能，又不肯听从咱们父亲劝告在董根泽一带埋伏，也不至于被周国打得七零八落。现在周国的皇帝是个八岁的奶娃娃，听说天天被大臣训得掉眼泪，也不知道蓟坎多怕他什么，等咱们夺了白高城，就挥兵南下，我就不信邪，那花花世界又没有写他们汉人的名字。”
纪秋心里一凛，好个蓟英烈，你还想夺大周的江山，你做梦吧。
“好，二哥，我做你的开路前锋。”英奇也豪气大发，“咱们兄弟两个齐心协力，将来必定有那么一天，咱们的马放开四蹄，不管朝哪个方向，一个月都跑不出自己的国土。”
纪秋极力克制“呸”出声的冲动。
英烈拍拍英奇的肩膀，说：“英奇，我的好弟弟，你说得真好。我们永远一起如同骏马和马鞍，征服每一片土地。”
两人说得兴起，完全没有想到，他们兄弟宏伟大业的主要障碍之一就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在他们眼里，她不过是个女人，即使听懂他们的话又如何。女人是男人身上的衣衫，头上的花冠，身下的承欢者，唯独不可能是对手。
当然，此时纪秋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未来的人生会如此跌宕起伏，她只想着，回到大周后，务必让舅舅通知蓟坎多，提防摩那部。大周需要一个孱弱的邻国，蓟坎多这种懦弱无能的汗王最合适，而不是眼前这对野心勃勃身强力壮的兄弟。
她又算了算时间，一个多月了，蓟坎多都收到消息，舅舅也肯定收到了，不知道他营救自己的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真是度日如年了。她出了一会儿神，回过神来，这对兄弟的话题已经从大业转到了儿女情长。
“穆塔跟我说，要娶努努儿为妻，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好事，二哥，穆塔大哥终于想开了。”
“他哪有这么容易想开？仇恨就象磨盘一样压在他背上，他是二十岁的身体，七十岁的心。”英烈摇摇头说，“算了，这事暂且不管，月奴跟我说了好几回，说把努努儿嫁给你，我原也有此意。”
英奇斜了纪秋一眼说：“二哥，我已经有赫兰了。”
“你是我的弟弟，你是摩那部除我之处最尊贵的男人，怎么能只有一个女人？”
“二哥，我毡房里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好，我不管了。”英烈拍拍他的肩膀说，“早点养好伤，我走了。”
他来时汹汹，去时也汹汹，接过麻姑递来的大氅帽子，大踏步地出了门。
他一走，英奇转头看着纪秋，笑着问：“赫兰，听着无聊吧？”
纪秋睨他一眼，努力不让口气过于冷淡：“没有，你们叽哩呱啦的甚是好玩。”
“过来。”英奇伸手拉住她，“我教你说我们的话。”
纪秋挣开他的手，说：“我该去看一下当归了。”说罢，起身就走。
英奇看着她的背影，不解地皱眉，她怎么突然又变得冷淡了？
钻出毡帐，纪秋深深地呼了口气。
雪后的天空，湛蓝如洗，辽阔高远。远山和草原皆为积雪所覆盖，冰天雪地，有一种肃然庄穆的美。美则美矣，这实在不是个好的地方，冬天太长，春夏秋太短，土地贫瘠，除了放牧只能畋猎，如果一场大雪冻死太多的牛羊，就得勒紧裤腰带挨饿了，所以他们才会念念不忘大周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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