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

　　“学姐，现在几点了？我手机放寄存柜了。”徐淮憋了许久，终于用貌似自然的表情和非常合理的理由，委婉地传达了想要离开图书馆的意愿。
　　“终于饿了？”沈清安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扯起一个弧度，忍住笑，不紧不慢地掏手机。
　　什么叫终于饿了？难道她一直在等自己？天知道为了不打扰她看书，更为了不给她留下自己静不下心、坐不住的糟糕印象，拿了她推荐的几本书后，连窝都没挪过。后面倒还真都看进去了，不过饥饿感来得太早，强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学姐你等我很久了？”他试着确认。
　　“本来半小时前就想走了，看你那么认真投入，不忍心打扰。就又翻了几页书。”
　　“……”徐淮心中懊悔不已。叫你装！活该挨了这么久的饿。
　　“12点差4分，小朋友的生物钟还挺准。”沈清安看了看手机，合上书站起身，笑得眉眼弯弯的，向徐淮抬了抬下巴：“走吧。”

　　“学姐，这个点，饭堂都爆满了，你看……”
　　学校的公选课都排在周末上午，此时刚好下课。虽然离食堂还有一段距离，但放眼望去已是一片黑压压的人潮。
　　“得了，我请客，回图书馆咖啡厅吃吧。”
　　“真的？！谢谢学姐！”

　　刚刚只是想自告奋勇地让她在外面等等，自己冲进去打两个包，没敢奢求更多。没想到她居然主动提出要一起吃饭，主动的哦！在图书馆苦苦憋了一上午，一句话都说不上，现在居然有这种面对面唠嗑献宝诉衷肠的机会，真是太幸福了。至于付钱这种事，女生怎么可能抢得过他。
　　徐淮简直想钻到路边的广玉兰树后去躲着笑一会儿。又怕沈清安当他神经病，直接甩下他一个人走掉，那他就白高兴了。可是脸上的笑意实在绷不住，他只好落后她几步，抬起右手，用手背掩了掩笑得有些变形的下半张脸。

　　现在的自己一定蠢极了。

　　民主投票的事真不了了之了，沈清安狠狠地松了口气。
　　这以后，徐淮和沈清安就经常结伴上自习、跑图书馆，时间点对上了就一起吃饭。无论白天见没见面，每晚必通电话，雷打不动。徐淮元旦放假回家，还非要捧了家里的固话给她打长途，两通电话烧掉一红一绿两张毛爷爷，只好对着从电信局缴费回来的老妈傻笑呲牙。
　　到了大二下学期，徐淮选了跟沈清安一样的公选课。两个人自然得像朋友、情侣，也像姐弟。

　　转眼一个学年过去，考试月恰逢炎夏来袭。502的姑娘们每天都把花露水兑在桶里擦地板，地板上每个角落、每个桌脚凳脚都很是清爽干净。四个女孩子齐齐把席子铺在了地板上，每晚都是四个人头对头、脸对脸的卧聊、睡觉。
　　这天晚上，沈清安刚洗了头，散着发，把话筒牵到走廊上打电话。
　　走廊上风大，她的头发很快就干了。一水的黑亮长发灌满了舒爽的夏夜气息。

　　“别聊得太投入，当心把裙子弄脏了。”
　　林素琴经过的时候，就看到沈清安靠着瓷砖壁，坐着一只拖鞋，赤足踏在另一只上。足跟抵着鞋面，双足一上一下的交替着抬起放下，就像小孩子在池畔拍打水花。一手持电话，一手抱膝。雪白的连衣裙，裙裾微悬于地面之上，一荡一荡的。
　　“明白！你先睡吧。”沈清安侧头对她说。

　　林素琴只觉得她把脸侧转过来的一瞬，容颜绽放，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那眼中的神色和颊上的光彩，该用星来点还是花来画呢？
　　可以肯定，她是真的快乐。
　　所以才能如此陶醉而美丽。

　　“舍得回来了？”沈清安刚借着月光摸进来，躺下了跟林素琴头顶着头，就被她取笑了。
　　“当然要睡觉的啦。”她捂着口打了个呵欠。
　　“我就说吧，烈女怕缠郎。”
　　“哪里，只是玩得很好的朋友。”沈清安脸红了红，连忙争辩。

　　“你打算什么时候给人家个名分？”
　　“什么啊~，他自己都没要求，你倒是很为他想。”
　　“我看那也是迟早的事，你还是考虑考虑吧。”
　　沈清安不说话了。这个问题还真不愿去想。暂且得过且过好了。

　　这种好朋友的状态持续着就到了大三上学期。
　　10月，全校学生都在忙着准备作品，参加学生作品年展。这展览在Z美是年度盛事，一方面可以有效检查各院系的教学质量，年展的水平就代表了这一届的教学水平；一方面通过竞赛评选，让有才华的艺术新秀脱颖而出。
　　参展作品是经过筛选的，获奖作品更是优中选优。年展在本校展馆结束之后，还会挑选优秀作品在省美术馆展出。

　　离15号的作品截止日还剩一周时，工作室里所有的学生为了完成、修改作品都陷入了疯魔。沈清安和徐淮都是那种酝酿期长，爆发期短的人。每次动笔都晚，然后连着几个通宵一气呵成。学艺术的多的是他们这样的人。

　　所以第一工作室一到晚上就彻底沦为了难民营。女生不是散着一头乱发，就是把刘海全部捋到脑后随意团了团。男生的下巴和唇侧都泛着一片青黑的胡茬。所有人的褂裙上都是姹紫嫣红的一片，双眼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却炯炯有神。

　　满地的水桶、抹布、颜料罐，居然还有不少地铺，以及把桌椅并在一起的准铺位。还好杭州的天气凉得晚。工作室12点过后就能看到或坐或立或趴或卧的众人，各种休养生息或持续作战的奇葩姿势刺人眼目，男女混杂，声息多样，一片狼藉。

　　沈清安画的是布面油画，题材是清晨公交站台的众生百态，这幅作品也是她大二以来一直在画的《浮生镜像》系列的收官之作。120×100cm的大尺幅，必须在画室作业，她也就光荣地成为了众难民中的一员。

　　众难民为了熬过漫漫长夜，充分发挥了劳动人民的智慧。喝咖啡是相对于听重金属、冲冷水、头悬梁锥刺股等自虐行为而言，比较普遍、靠谱的做法。怕苦的沈清安独创了一种喝法，用冷水泡了速溶的冰咖啡，里面再兑上酸奶、猕猴桃汁等各种果汁，味道还挺好，实打实扛过了好几个晚上。男生那边多是抽烟，早上东倒西歪的一众人马都睡死在袅袅烟气里。

　　如此到了第三天，白天吃饭时眼睛都睁不开的沈清安看到几乎毫无变化的徐淮时，觉得非常神奇。
　　“学姐，我这两日通过亲身实践证明，人的黄金睡眠时间是晚上11点到凌晨2点，还有中午12点到1点。这段时间睡一个小时顶两个小时。”徐淮没等沈清安开口发问，就开始介绍经验。
　　“那就是说，你劝我这段时间睡觉，然后2点后起床奋斗？”
　　“没错。”

　　沈清安回去后跟同一工作室的林素琴说了。
　　林素琴是夜猫，太早了睡不着，2点叫醒了沈清安，然后就栽到角落里去了，示意沈清安5点叫自己。
　　沈清安眼皮死沉死沉，醒后又趴在桌上挣扎了十几分钟，才痛苦不堪地爬了起来。

　　为了驱散睡意，她决定先去第四工作室看一眼。这个工作室主修抽象油画，强调多元、开放，多使用夸张变形手法。
　　她荡到门口，成功找到了那幅画了几个硕大、扭曲的变形人头的画作。灰紫的低纯度暗底色上，大片的白色和作为强调色的高纯度的红，痛苦又充满快意的矛盾表情，绝望而自虐。
　　艺术家本身具有夸张的本能和过度的幻想，能把事物的特征放大到极致，将其变形再创造。身为同行，沈清安对各种造型刺激的作品接受能力早已远超一般人群。不过这哥们的作品还是让人看了感觉很惊悚。

　　沈清安每次困得不行了，半梦半醒地游魂一样游过去，远远看到了都能被惊醒，瞬间睡意全无，比什么都提神醒脑。这次依然如此，果然屡试不爽。
　　为了答谢徐淮无私传授灵活睡眠的取巧经验，她非常厚道地拍了这幅惊世大作，用彩信发给了他。

　　第二天徐淮顶着熊猫眼来见她时，沈清安乐得直捶桌。
　　不过好歹两人都身心无恙地完成了任务。为了奖励自己，决定翘了下周五的课去上海，结伴看五月天的演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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