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初寻

　　我没有名字，只因出生在九月十九，故名九儿。在我三岁那年，父皇才极不情愿地赐了一个封号，迟。
　　我的母妃和我都是极不受宠的。母妃原只是长公主家的一个侍女，唤作林娘。后来不知怎地成了林贵人。贵人这位分不高不低，但一直不得父皇欢心，生下的又偏偏是个女儿，之后不久就被父皇寻了个错处打入冷宫，郁郁而终。
　　之后，我便一直被交给湘美人抚养。
　　据说我母妃长得很美，只是究竟有多美，我也未曾看过。
　　湘美人并无子嗣，却很的父皇宠爱，也很疼我，只是父皇并没有爱屋及乌，反倒有些厌恶我。若非湘美人求情，我是决计没有读书生存的机会的。
　　我十岁那年，湘美人也死了。御医虽说是病死的，却也病的蹊跷。
　　宫中纷传我克母，无人再敢收留我。
　　我的乐得清闲，做个连宫女也看不起的公主。只是如今，也只有一人会对我毕恭毕敬。
　　如此想着，我阖上双目，叹了一口气。
　　“迟公主。”淡淡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透着很微妙的温和。
　　“师傅。”我连忙回神答应。
　　“……”他陷入沉默，却依旧面无表情。
　　“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我走神了……”我苦笑着问。
　　师傅确实五官精致，气质也纤尘不染，一身白衣配青丝，外加手中一把檀香扇，很难让人不心动。只可惜他看不见。听说师傅是天生失明，但谁知到他是怎样读书写字的，一篇文章使父皇惊羡才绝，又因犯了贪污之罪贬给我做教书师傅。但我实在看不出师傅像是会贪污的人。
　　“又在想什么。”虽是如此问，他却一脸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的表情。
　　“想……你是个怪物……”我知道瞒不住他，干脆直白地说。
　　“……”他并不辩驳，只是淡淡一笑，淡的我几乎看不出他在笑。
　　“天生失明还会读书写字，还能看出我在想事情，不是怪物是什么？”我冷眼望着他。
　　“……”他精致的容颜波澜不惊，“因为，你叹气了。”
　　“……有吗？”我低头开始绞衣服，掩饰虚心。
　　“嗯……”他转过身去继续讲四书五经，但手里并没有像所有教书先生一样带本书，而是执着一把扇子。
　　忽然他停住了：“今日就到这。”
　　“这么早？”我有些惊讶。
　　“静王爷该来了。”他像是再解释但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哦。”我有点不高兴，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师傅微微侧耳：“……你不高兴么？”
　　“为什么要高兴？”我反问。
　　“也是。”他若有所思，“告辞。”
　　我点点头，虽然知道对方完全看不到，仰起脑袋开始看房梁。
　　我知道他会像算好了一般毫不犹豫的走出去，然后就是……
　　“砰！”
　　“师傅……你又忘记那里有个柱子了……”不是担心，更多的是无奈。
　　“……嗯。”他精致的容颜没有一点扭曲，习以为常般的用扇子点了点撞痛的地方。
　　我叹息：“师傅，真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
　　“任何一个让自己受伤的人，都不是绝对睿智的，而人只有在错误和伤害中才能成长。”难得他说了这么多的话，却句句不离教导。
　　我摇摇头：“师傅，下次小心些。”
　　“……嗯。”他淡淡拂袖而去。
　　“六哥还想看到何时？”我微微歪头，看见了门后之人，“你以为我和师傅呆久了，眼睛也看不见了么？”
　　六哥名唤髓湮。
　　只见来人一身墨白的衣裳，白色像雪，墨色像石，如雪清冷，如石坚毅。
　　“我要娶妻了。”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一惊。
　　“你不是要等青羽姐姐吗？”
　　“比起她，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很简单的回答，我咬着下嘴唇什么也说不出。
　　“娶的是景丞相之女。”他继续说。
　　的确，这是拉拢韩丞相最好的办法：“她叫什么。”
　　“小字若识。”
　　我略略点头：“很好。”
　　“我以为你会生气。”他负手回身。
　　我冷笑：“我又不是柳青羽，为什么要生气？不过他为了你委身做了歌姬，拉拢大臣，你就没觉得对不起她？”
　　“但她的用处已经没有了。”他淡淡的像在说一件不关自己的事。
　　我继续冷笑：“那你不会因为我没用而杀了我吧？”
　　“杀你，很容易。但，你不会没用的。”
　　我不明白：“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的脸。”说着，他便打算离开。
　　没有任何结束语的离开。
　　后来想想，他说得对。我的容颜，果真是利器。
　　我逆着阳光睁开眼睛，天气正好。
　　曲非澜的名字已经被我写就无数遍，我莫名的一笑。师傅，其实我们都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皇上留着我无非是想让我和亲，而留着你，只是为了……
　　摘下一朵梨花，忽的听得什么人急匆匆的奔跑声，转眼间，身后便多出一人：“九公主。”
　　我回头一看，是个娇若梨花的侍女。连我的封号也都遗忘了，看来我还真是多余的。
　　“什么事。”我十分平静的问。
　　“皇帝陛下，赐婚了。”侍女到不拘谨，说道。
　　“哦？是六哥？”我淡淡说着。
　　“是……殿下你。”
　　我手中的梨花忽的落地：“许给谁了？”
　　“是泊名侯林似白。”
　　我苦笑：“怎忽的就许给他了？”
　　“是界繁殿下提的，皇帝陛下也答应了。”
　　泊名侯，是本国最野心勃勃的王侯，我许给他，一旦有祸事，必是我先祭旗。我微微点头：“嗯，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恐是见不到师傅了呢。
　　我望着一树梨花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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