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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良辰美景奈何天
01
水野凉奈盯着镜子里的女孩,目光幽幽地着落在远处,又幽幽地反射回来。
她很自然地伸手摘掉近视镜,打量自己。她从未用那种病态自信的目光检视过她的脸,那双杏核一样的瞳子明灭闪烁,如同黑夜里渺远的星辰,她的五官显出的,全是青春赋予的容光焕发的美态。
她是美的。她这么想,心尖都为此微微震颤。
她颤颤巍巍地破土,抽芽,心头总是萦绕着自卑的阴影,有朝一日她突然发现,她也是一株野百合,也有她自己的大好韶华。
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付与那断壁残垣。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春天一直都在,不在梅边在柳边,一别西风又一年。
杜丽娘只是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生命也能如此的绚烂,如这明媚鲜妍的大好春光。
她探出手指,指腹轻轻触到冰凉的镜面,缓慢地摩挲,从神经末梢传来沁人的微麻,仿佛直至心口。
她突然想起一部挺旧的英国电影,叫Love You, Love You Not,里面豆蔻年华的克莱尔.丹尼斯,在约会的前一个下午,对着穿衣镜疯狂地、如醉如痴地亲吻,幻想裘德.洛就站在她面前。镜面映出她单薄脆弱似洁白茉莉花的容颜,和那交织着期盼、矜持、梦想、哀愁的心灵。
凉奈对着镜子,不由自主咬了咬下唇。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云霞一般笼着她的面容,尔后不急不徐地绽开,犹如暮色里一朵浅淡的睡莲。
然后,几乎是瞬间,一阵剧烈的羞耻感攫住了她肆意流淌的情怀。她在那个名叫天真和禁欲的樊笼里漠然无知地生活了十几年,这春潮一般汹涌而来的觉醒太猛烈,她有些承受不住。
她不糊涂,她的理性和她的直觉都在作出同一种暗示。她什么都清楚,然而什么都不愿承认。她说不清那种强大的抗力是什么,或许是羞怯,或许是犹豫,或许是自卑。
她依旧盯着镜子,眼里的光芒一点一点流散。
02
人生是场狗血剧,所谓的狗血,就是足够频繁却又不厌其烦,虽然已经是滥俗到想吐的套路,你的生命中依然摆脱不了它的阴影。
白石和柳叶最近在facebook上聊得特别欢,公共场合,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善意的调侃,起哄,窃窃私语,该在寂寞的孩子们中间出现的东西,一件不少地滋生。
问题不在于白石面对一切揶揄只是笑出几分暧昧从不解释,也不在于柳叶总是不动声色地对一切不予置评并顺便讥刺几句好事者的无聊,问题出在谦也的一句话。
谦也笑着对白石说你丫这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啊。
柳叶立刻回过头来,嗔怨地挑高了眉毛,别扯淡了忍足我是不会抢你基友的。
柳叶就坐在白石前座。没错,就是凉奈的侧前方。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凉奈也在,她极度淡定地推了下眼镜,继续写作业。
她花了五分钟才做了一道题。此刻不适合做数学,她想,于是扔到一边,换英语周练。
她突然想起一个莫名其妙的譬喻,假如篮子里有一百个苹果,一个人伸手挑一个,你没被挑中,那是你RP没爆发,正常。假如篮子里只有两个苹果,而且明明你位置更明显更大更红,人家还是拿了另一个,对于这个倒霉催苹果只有三个字形容——
弱爆了。
水野凉奈你这货弱爆了。
她轻轻地哼起一支曲调,毫不自知,回过神来才发现,那正是《悲惨世界》里爱波妮的唱段。
“One more day all on my own
明天我依然形单影只
One more day with him not caring
明天他依然漠不关心
what a life I might have known
这种生活已无法忍受
but he never saw me there”
他眼里从来没有我
热衷于饰演苦逼女配的水野凉奈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她把手指伸在塑料尺用来画圆的小洞里,转啊转,倏忽,飞了出去,正好打歪了白石手里的水笔,端正干净的字带上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极具后现代艺术感的尾巴。
白石意外地瞅了她一眼,拾起尺递给她。她动作迅猛地一把抢过,丢进笔袋,接着写她的作业。
人倒霉起来,喝口凉水就塞牙,肚子一疼就来大姨妈,她没好气地想。
放学时教室一如以往地开了锅,凉奈打包收拾东西去上社团的选修课,并不知道自己面无表情跟有人欠了她八百万似的。
她忽然听见白石轻轻唤了她一声,幻听,凉奈如此下结论,没有理睬。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白石异常温吞地说,一字字咬得清晰,过于平板的语调似乎在压抑着涌流而出的某些东西。凉奈扭过头去看着他,他的侧脸似要溶化在夕照里,轮廓美得不太真实,衬衫的第一颗扣子松着,面上笼罩着沉静温存的光晕。
我死也不会承认突然觉得这张祸水脸好看得没法形容,凉奈想。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她竭力冷淡地说,可某种不知名的怒火依然在反噬她的心灵。
有种生物属性为傲娇,他们的话需要反着听。
“你不明白?”白石声音高了一个调门,他有点着恼,更是哭笑不得,“我不作解释因为没有必要——你什么都清楚,何苦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情愿通盘相信别人的话,为何不肯相信你自己。”
他再没看她一眼,拎起球拍就走。
他果然聪明清晰得可怕,一语就道破了问题的症结。
凉奈有些愣怔,她僵在原地没有动。
她不如奥黛丽赫本,就否认自己是漂亮的。她不如爱因斯坦,就否认自己是聪明的。她不如圣特蕾莎,就否认自己是高尚的。
然而她就是她,独一无二不可取代,她应当活得绚美活得骄傲活得张扬活得恣肆,她应当坚信她就是最好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到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被完美主义所禁锢所压迫的她,一直羞怯,小心,谦逊,把九十九分和零分划等号,似乎她一旦不是最优秀,便一无是处。
都是胡扯,水野凉奈,原来你才是那个不可理喻的傻瓜。她想。
从现在开始,你得骄傲,你得仰着脑袋做人,你不相信自己,谁都不会相信你。她对自己说。
半夜她把脸贴着枕头辗转反侧,突然抓过手机给铃木美绪发了条短信,“我发现自己既不是百合也不是性冷淡,美绪,怎么办。”
“还不睡觉,神经病。”美绪回复她。
“你不是也没睡。”凉奈敲回去。
“我在重温《花容天下》,看到激动处被你打断,真扫兴。”
凉奈看着手机屏幕,忽然笑出声来。
每个人都过得很好,她别无所求。
Life is wonderf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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