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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军
CHAPTER 22. 败军
弘历背上的冷汗沾湿了衣服,在阴冷的地下只觉得寒气如跗骨之蛆,难受之极。他为眼前的场景所深深震慑,听到锡安的问话,张了张口,这时才发觉喉咙中干涩疼痛,像是被畏惧与惊惶严重灼伤,一时间竟连话都说不出口。
弘历又是惊讶又是不甘,紧咬牙关,十指指尖深深刺入肉里,直到疼痛驱散了少许寒意,这才抬起头,朝锡安拱手朗声道,“少主误会了。”
锡安站在那儿不为所动,没有回应他,眼中嘲讽之色更甚。
弘历一半尴尬一半隐怒,却也只得硬着头皮接下自己的话。“陆某是商人,商人从不敢自绝财路,哪有让主顾为难的道理?阁下是冀州的少主,为皇族所器重,又怎会把我们这些为了小恩小惠奔劳四海的商贩放在眼里?只是陆某见识短浅,没有少主的雄才大略,也胆小怕事得很;冀州军工此前从未公布于世,少主能让在下亲眼见到,这是陆某的荣幸,也着实让陆某惶恐。”
他几句话将彼此的尊卑拉开,有意自降身价,为的就是尽量消减锡安的怒意。他心底里明澈如镜,知道所谓的秘密,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锡安主动将这种闻所未闻,堪称绝密的场景展现在自己面前,其用意绝不会是像孩童之间彼此炫耀新衣或玩具。
这玩具太大,大到足以影响天下兵势;这玩具太危险,危险到让任何一个对现今所谓太平盛世疑心重重的人坐立不安。这样的秘密,不消说自己这陆氏少当家担不起,只怕赔上整个陆家,也不能在“私造武器,秘藏军势”的指责下幸免于难;更甚者,当朝皇族完全可以单凭“谋逆”二字,便可将整个陆家千余人的性命陪着整个冀州倾覆于一旦。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锡安虽询问自己从禁区带出的是什么人,但以他的本事,自己属地中发生的一切,又能隐瞒多少?如此问法,不过是让自己难堪罢了。……而现在看来,锡安何止不会畏惧自己禁区的人可能泄露的只言片语,他分明是在用更大的秘密,让看到这个秘密的人或者死亡或者同路而谋,逼迫着看到的人,逼迫着自己跟着趟进这浑水之中!
弘历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惨白着脸抬起头,知道自己唯一的筹码已经被锡安彻底毁掉。之前的他还天真地以为锡安不会杀掉自己,因为他虽然年轻,但背后陆家的背景犹在;以一个玉矿少主的身份,得罪了行走天下的商旅,就是将自己的四肢砍断;纵使财富万贯,也难逃坐吃山空的下场。但现在他彻底明白,自己一个商旅的身份其实完全没有资格跟锡安讨价还价,因为这个半兽人背后,恐怕是一个真正的羽族皇室成员在默许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锡安的确因为冀州充裕的软玉和玉髓酒而被整个皇室所倚重,但这隐秘的地下军工,必然有更加深藏不露的巨大权力来掩护。
亏他自以为凭自己的身份尚可以拼命一赌,借陆氏商旅的威信保住胤禛,现在来看,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锡安看着他,冷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存心要留下那个从禁区中走出的奴隶,于是认定我为了不让秘密外泄,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杀了那人,并且杀了可能也听到秘密的你。但你赌我不敢这么做,因为你觉得所谓‘陆氏穿花少年郎’的名讳与陆家的地位,就能束缚住我的手脚。”
“你认定我不敢杀你就只能选择另一条路,因此天真地以为只要手中握有我的秘密,就掌控住了足以威胁我的筹码;就天真地以为,我会为了卖你一份薄面,将那人也交个你。”
“陆氏少当家,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如此天真、自负、骄傲、自欺欺人。你生活在父辈的庇护下,竟还以为这天下都是围着你转的么!?”
锡安语毕不禁仰头大笑,只听得到那笑声仿佛刺穿耳膜,又仿佛纵穿层层黑岩,深入千丈水底,宏宇之间只能听到这笑声,如此狂妄却悲凉。
弘历默然不语。他从不曾忘记也不敢忘记,眼前的红发人因为身上一半人类的血液,曾遭受到的一切。
锡安的笑声久久才停歇,身边的角龙肃然而立,而他的双眼似乎只看着不远处火光之下一直未曾停止手边的工作的上千奴隶,淡然道,“就算我不杀你,我凭什么不能杀了他?”
弘历猛然抬起头,眼中诧异惊愕之色再难以掩饰。
锡安再道,“他是我的奴隶,我是他的所有者。我要不要把他留给你是我的事,我要不要杀他还是我的事;你难道真的天真到以为,我让你来到这,就不会派人直接去你住处砍下他的头颅?”
弘历忍不住站起身,两只手紧握着仍颤抖不停,手背上苍白一片,青筋浮现。
锡安毫不理会,背对着他朗声续道,“我杀他,最简单就为了给其他奴隶立威;就算退一万步讲,我凭什么相信他已经把秘密都告诉了你?他的命在我手里,他的灵魂在我掌心,我既然是他的所有者,无论何时何地,他便只有我一个主宰!”
他回转身看着弘历,厉声道,“决定权在我,你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
他却又勾起嘴角,脸上露出傲慢而夺目的笑意,“决定权在我,我要你死,你便不得不死;我要杀那人,你拦不了,更拦不起。”他朝弘历的方向走来,直到离他不过一步之遥才停下,“……但我谁都不杀,……”他轻声道,语调甚至是带了一丝柔意和蛊惑,“我要让你知道我更大的秘密。”
弘历错愕地看着面前这红发的身影,内心似乎有惊恐的声音嘶声力竭让自己离开。他想要堵住自己的耳朵,他想大声叫喊,他想夺路而逃,只要能撇开眼前这人不断把自己拉向深渊的手!……
但他四肢百骸似乎被寒冰冻住,浑身僵硬,不能移动分毫;锡安视线所及的地方却如火烧火燎般疼痛,蚀骨焚心。
锡安轻声道,“这冀州玉矿是羽族皇室亲手编织的谎言。而这玉矿历代主人,生生世世便在这个谎言之下,为了同一个秘密默默看守了千年。”
“他们是矿主,也是守陵人。他们是冀州极寒之地的主人,却也是羽族皇室的忠实臣子。”
“但这已经足够了。冀州为了一个封印而沉默了千年,也是时候让一直以来被禁锢在千里冰原之下的灵兽之首睁开眼睛,让这白银大陆再次因龙吟而战栗。”
锡安走到弘历的身侧,伸出手轻放在他的肩膀上,似离非离,“……神阶的兽族,战争之主,烽火的东方之灵……不久之后,苍龙的封印,也将有一部分由你来亲自粉碎。”
然后不再看身边的人类,径直走远。弘历听着那傲慢决然的笑声在身边萦回不去,双膝再不能支撑,缓缓跪坐地上。
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与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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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皇回到住处,弘历没有看到想象中血溅庭院的惨状,心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是感到一阵阵痛苦。屋里胤禛已经醒来,坐在桌边,微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弘历不顾红袖的呼喊,将她关在门外,径直走到胤禛身旁,直到对方抬起头站起身,瞳中倒映着自己苍白的身影,脸上露出担忧之色渐渐显露。
弘历痴痴地看了许久,感到整个灵魂也要断送在那双乌黑的眸子里。他觉到心神俱疲,想要大喊大叫,想要砸碎身边所有的东西,想要杀了什么人,想要逃离这个诡异而荒谬的冀州死地……
他想要自己从未遇到眼前的人。
数月前,锡安公告天下商旅,要拿冀州物产做交易的时候,他也只是受软玉与玉髓酒的利润所诱惑;但自从自己踏入这冀州土地,一切的一切便全部偏离了正常的轨道。他只觉得自己可笑可叹可悲,自动走入一个深渊,却还以为自己足够强大,能再次回到地面。
他不仅输给锡安,更赔进了整个陆家。
早知情深不寿,倒不如无情无念。纵使心中茫然空荡,总好过身不由己……繁华旧日,往昔如梦;而梦醒之时,便只能眼睁睁看自己半个身体沉入沼泽,等待黑暗没顶的一刻。
但他终究只是战栗着伸手将这个人拥在自己怀里,仿佛拥抱着自己注定要失去的阳光下的一切美好。胤禛惊疑不定,待要挣扎,却听到耳边一个颤抖的声音。
“我只剩下你了……”
胤禛怔住,抬起的手一点点垂落回身边。他听得出那言语里隐藏不住的愤怒与悲凉,却不能理解对方的绝望。
他便让弘历抱着,直到暮色四沉,夕阳余晖透过窗户照到碧玉桌面上,如鲜红的血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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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逼利诱,怀柔加施压,心狠手黑以及胁迫入伙,太子你如果混□□绝对是一把好手orz……日后开个现代背景的文,就叫《教父那些事儿》您看如何= =||||||||||】
【还记得弘历叔父临走时的那句话么?——“果敢无畏,放到你这就成了莽撞。”
弘历当时决意进入禁区,心道这莽撞二字恐怕要换。不知道有没有读者猜中,这要换的两个字,就是“找死”。这是弘历心里的玩笑话,只是他若是现在想来,恐怕这二字不再是玩笑,而是彻头彻尾的嘲讽。
身不由己和生不如死,我也不知道哪个更讽刺。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