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独立

　　星期二那天，肖杉突然接到宋浩立的电话，说他明天要带人回来看画。同时，肖思凯也接到消息，知道有个著名的画评家要来鉴赏自己的作品真迹。
　　对于肖杉来说，出版社专门派人来看父亲的原作并没有什么好奇怪，本来画展要展示的就是作品真迹,人家绝不会仅凭一幅画就为父亲办画展。然而，当得知宋浩立也要回来，她多少还是有点意外，心里开始忐忑不安。
　　他会不会趁机对自己提出离婚呢？
　　不管怎样，这次一定要把事情弄个明白，究竟他和妹妹发展到什么地步了，知情权自己总该有吧
　　可是，如果这次他只是为画展而来，一旦他执意隐瞒、拒绝说出实情，自己又其奈何哉呢？
　　第二天中午，宋浩立果然带着李先生出现在N市机场附近的“泰宇宾馆”。
　　肖杉上午照常上自己的班，并没有去机场接丈夫。宋浩立最近的表现实在让她伤心。假如他的感情真的已经变质，她并不想用自己的自尊去挽救这场婚姻。因为她明白，即使牺牲自己所有的自尊也于事无补，更何况她并不打算在任何情形下放弃自己的尊严。
　　肖思凯已经连夜将自己的画收拾妥当，等女婿带人回来看。
　　十年来，他潜心创作，不过问斗转星移、昼夜更替，只管在时间的隧道里与大师们畅谈艺术人生、审视他们赤裸裸的灵魂并为之感动激励，为自己的感悟尽情喜悦、为自己的困惑痛苦压抑。无数的苦与乐，都化作一幅幅反映他心路历程的油画。
　　现在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究竟在艺术的道路上走了多远。
　　所以，与其说他是带着不安的心情，勿宁说他是在焦急地期待着画评家的到来。
　　宋浩立和李先生到达N市已经是正午时分。肖思凯早就在泰宇宾馆里订了座，准备为他们接风。徐怡凤提前从幼儿园接回小冬，和丈夫一道在酒店里等着女婿归来。
　　肖杉下班到酒店时，几个人已经入座，她为自己的迟到说了声抱歉，陪大家饮了一杯酒，就坐下来听三个男人讲话。
　　他们谈话的中心自然是画展。肖杉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偷偷地打量丈夫。
　　宋浩立的肤色看上去黑了不少，但身体却更结实了，神态也比从前更加自信，很有点阳光男人的味道。这种神韵是肖杉很久以前就熟悉的，但今天的他隐约比那时多了一分霸气。
　　宋浩立也在暗暗打量肖杉。
　　她还是那么清秀白晰，只是有点缺少血色，神情并不比从前更忧郁，反而更加沉稳镇定。听肖雯说她似乎听说了些什么，已经开始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了，难道她是故意装出平静的样子给自己看的？
　　两人之间彼此都有种陌生感。在肖杉，是因为宋浩立对她的冷淡以及和妹妹之间的疑云严重伤害了她的感情，让她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并不是从前那个珍惜自己、呵护自己的丈夫。而在宋浩立，则是因为自从他爱上了肖雯并得到她感情的回报，他早已视肖雯为自己的终身伴侣。面对眼前这个身份上仍然是自己妻子的女人，他心里有负罪感、有恻隐之心，但更多的却是尴尬和疏远的感觉。
　　肖思凯夫妇并没有察觉到女儿女婿的心理，满以为他们只是当着客人的面，不好意思流露久别重逢的喜悦罢了。
　　小冬对自己的父亲感到很好奇。当他才一岁多的时候，父亲就离开家去了深圳，一直以来，父亲在他的心目中只是妈妈和外公外婆口中的一个名词，如今却变成了一个活生生高大英俊的男人，让他感到很神奇。
　　他绕着宋浩立跑来跑去，一会儿摸摸他的头发、一会儿摸摸他的衣领,后来终于鼓足勇气坐到了父亲的大腿上。
　　宋浩立两年没回家，儿子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他对儿子感到比妻子更陌生。
　　这种感觉让他内心对自己谴责不已，甚至暗骂自己冷血。罪恶感使他表现得对儿子特别亲热，他紧紧抱住小冬，将自己的脸贴在孩子的头发上，心里一阵阵隐隐作痛。
　　然而，小冬很快就对父亲没了新鲜感。他觉得父亲身上硬绑绑的，在他怀里很不自在，远没有在母亲怀里那么柔软舒适。于是，他从父亲的腿上跳了下来，径自往母亲怀里奔去。
　　三个男人一边饮酒一边谈论着绘画。
　　“肖先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李先生突然对肖思凯说。
　　“李先生请尽管说，”肖思凯笑笑。
　　“我也很喜欢藏画，等您的画展办起来，我是否可以选购几件您的作品？”李先生满怀兴致地说。
　　“卖画？”肖思凯诧异地问，“办画展必须卖画吗？”
　　“哦，李先生，”不等李先生回答，宋浩立抢过话头，“请您谅解，我爸爸一直爱画如命，从来没有卖过自己的作品。”接着又回头对肖思凯说：“爸爸，这次恐怕您得让让步，我已经答应了出版社老板，将卖画所得的收入按百分之五的比例交付出版社作为回报，您多少得卖些画才行。”
　　肖思凯低头不语。十年以前他参加的都是纯粹学术交流性质的画展，这次的画展在他的心目中也没什么不同。他实在舍不得卖出那些饱含自己心血的作品，颇有些怪宋浩立没事先告诉自己。
　　“肖先生不必紧张，我不会强人所难的，”李先生宽慰道，“不过，依我之见，您不卖画实在很可惜。”
　　“有什么可惜？”肖思凯不解。
　　“因为好的画作本来就该广为流传，一来可以给众多的艺术爱好者美的享受，二来也可以给其他创作者以启迪。难道您绘画的初衷不是这样的吗？”
　　“这个吗，我倒是想得不多，”肖思凯坦承道，“我想得更多的是如何画好画。”
　　对于李先生所说的道理，他本来也是认同的，但他始终难以习惯在创作过程中与外界有太多的交流，觉得那样会分散自己的注意，让自己无法专心致志地沉浸在对艺术的感悟中而心无旁骛。
　　李先生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说：“专心创作是件好事，但把自己的作品封闭起来不与外界交流却很不好，和您办画展的目的也自相矛盾。” “好吧，”肖思凯说，“一切等您看完画再说，好吗？”
　　李先生点点头。刚才他提到买画，主要是因为乍见那幅题名《走出迷林》的油画，他就对作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这幅画和肖思凯的画作摄影中他看到了某些闪光的东西,甚至预感到也许自己即将要挖掘的是一座从未见过天日的宝藏，所以对肖思凯办画展的事始终保持高度的关注。本来他的工作日程早已排满，但他却坚持和宋浩立一起飞来千里之外的四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肖思凯回过头对妻子说：“待会儿吃过饭，你去服务台给李先生订个好房间。”
　　“哦，不用了，爸爸，”宋浩立连忙说，“刚才进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订了房间。”
　　“你们？”肖思凯惊讶地望着女婿。
　　“是，爸爸，李先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是让我陪他一起住吧，”宋浩立解释道。
　　“浩立太固执了，我说了多次不要他陪，他却非坚持不可，您说说他吧，肖先生，”李先生有点过意不去。
　　肖思凯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偷偷看了一眼肖杉。
　　肖杉看上去似乎很镇定，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她明白宋浩立这样做的原因，心里难免一阵酸楚，看来自己猜测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然而一想到画展对父亲的重要性，便立刻提醒自己不要和宋浩立起任何冲突，千万不能坏了父亲的大事，更不能让父亲起疑心。
　　于是她坦然地笑笑说：“爸爸，浩立说得对，应该这样的。”
　　一行人吃过午饭，肖杉赶去上班，肖思凯让宋浩立陪李先生回宾馆休息，约好第二天上午去肖家看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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