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兄弟
“怎么在冷水里睡觉？快醒醒！”
当一个声音在我头顶响起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泡了多久。
那人将我从水桶里捞了出来，把我包进一块柔软的薄布里迅速吸干我身上的水，又拉过一条厚厚的被子，将我裹得严严实实。
他轻拍我的脸：“快醒醒！怎么睡的那么死？”见我迷迷糊糊的没什么反应，他又摸了摸我的脸颊，低声咒骂着：“该死！这么冷！”
泡冷水里那么长时间当然会冷，冷得我觉着自己的血液都有些凝滞了。但我还是醒不过来，脑袋很沉身体很重，虽然有些意识，意识却离我很远。
突然身边一热，那人也钻进了被子里，他侧着身一手将我紧紧地拢在他赤/裸而火热的胸前，一手不停地摩搓着我的脊背，贴着他感觉就象贴着一个温度舒适的热水袋，身体里的血液又开始运转起来。
“好些了没？”他轻轻吻着我的额头。
熟悉的关切的语气。
这个世界上会如此关切我的人只有一个，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棱角分明的石头脸，我仿佛又听到那张石头脸唐僧似地不停数落我，你知不知道这样乱跑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知不知道……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
“别走！凯风！”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
摩搓我脊背的大手忽地一顿，几秒之后才又慢慢恢复原先的动作。
而浑浑噩噩的我又陷入了沉睡。
夕歌11岁，迦南12岁，苏合14岁，这一年琉璃过世了。
琉璃是被一个大西城亡流暗杀的，那一天是个寒冷的大雪天，那一天紫苏疯狂地杀光了皇城所有的大西城人，无论女人孩子一个都不放过，那一天连天上的雪都是红的。
紫苏将琉璃埋在了她身前最爱的西海湖边，还种上了一片桃花，从此之后那里就成了禁地，除了迦南，紫苏不让任何人靠近。
琉璃葬礼那天，紫苏没有出现。
葬礼是由当时已任大宗伯的纤雪一手操办的。应琉璃的遗愿，葬礼很简单，没有隆重的送葬人群，没有豪华的墓冢，没有丰厚的随葬，有的只是紫苏的一缕头发。
出殡的寥寥数人中有一个女人，虽然一身的素服一脸的素颜，但还是掩盖不了她雍容华贵的气质，她就是皇后。
皇后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如果说琉璃是兰花，那么皇后绝对是牡丹。苏合的脸很大程度上都遗传自他的母亲，特别是那双剪水般的双瞳，让人过目不忘。
在合上棺木的那一刻，苏合忍不住想和迦南一样冲上前去看他二娘最后一眼，却被皇后按住了肩头。皇后一身的雪白，她的脸色也如冰雪一般：“你是将来要继承大统的人，怎能这般地没规矩。”
苏合停住了脚，看着迦南扑倒在棺木上嘶声痛哭，不由地也小声啜泣起来。
“不准哭。”肩头上的手加重了力度，皇后目视着前方，声音冷淡，“你何时见过你父皇当众哭过？记住，要作帝王者首先就要喜怒不形于色。”
苏合咬紧了牙关，把哭泣的声音埋在了喉咙里，可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不流泪，却又不敢抬手擦，任由眼泪无声地滑下他的脸颊，淋湿他的衣衫。
琉璃死后，紫苏把他所有的爱都倾注到了迦南身上，原本就是倾斜的天平成了绝对的一边倒，无论苏合如何努力让自己各方面比迦南更出色，都无法改变那一边倒的天平，他所有的努力换来的只是让皇后对他越来越高的要求，和越来越多的责罚。
兄弟之间开始出现了罅隙，虽然迦南待苏合一如从前，可是苏合已经做不到再象以前那样对待迦南了，除了必要的场合，其他时间他都极力避开迦南。
没了琉璃的照顾，夕歌深深体会到了宫中的人情冷暖，便向紫苏提出想成为宫中侍女，看守琉璃曾经住过的宫殿。紫苏也正希望有个人能上心地打理那宫殿，便允了她，还派了一个老妈妈和她一起看守，后来老妈妈年纪大了，夕歌就承担了所有的打扫工作。每天的工作量很大，但胜在人去楼空的宫殿里没有其他宫中的那些勾心斗角，苏合和迦南得了闲也常来看望她，有时还帮她一起做些打扫的工作，所以夕歌的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又过了几年，三人都长大了，苏合和迦南成了挺拔俊秀的少年，夕歌也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苏合还是会时常受到他母后的责罚，他身上的伤都是戒尺之类造成的瘀伤，他每次去看夕歌，夕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撸起他的袖子看他有没有受伤，第二件事就是给他上药，在房间里备下各种化瘀药已然成了夕歌的习惯。
这一日，苏合和往常一样来看望夕歌，夕歌一看他的胳膊就皱了眉，把他拉进了房上药。
“今天的药药效很好，但药性也很强，涂在伤处立马热得火烧火燎的，”夕歌小心地把药涂在苏合肿起的手臂上，抬眼看了看苏合，“怎么样？疼吗？”
“疼！很疼！”苏合紧拧着眉。若在他母后面前就算是打死他，他也不会喊疼的，可是夕歌不一样，在她面前无需掩饰什么，就象现在疼就说疼。
夕歌低下头，嘟起她蔷薇花般的双唇轻轻吹着他的伤处：“这样会不会好些？”
问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苏合回答，她抬起头一看，却见苏合托着腮帮子裂着嘴正对她傻笑。
夕歌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不是说疼么？又傻笑什么？”
苏合傻呵呵地道：“你这样帮我吹，我就不觉得疼了。”
“傻瓜！”夕歌的脸微微一红，她拉过苏合托腮帮子的手，开始给那只手的手臂上药，看着被打得又红又肿的手臂，她的眼也红了起来，“这次皇后娘娘为的什么罚你？比以前都严重好多呢！”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为了安慰夕歌，苏合揉了揉她的头，“今天我捉了一只小松鼠，原本想送你的，可被母后发现了，她叫我杀死那小东西。”
夕歌瞪大了眼：“那你杀了它？”
苏合看着她和松鼠一样圆溜溜的大眼睛，道：“没有，因为它长得跟你很象，我实在下不了手就把它放了，所以母后很生气。”
听说小松鼠没事，夕歌轻舒了一口气，旋即又皱起了鼻子：“你说我长的象小松鼠？”
苏合轻声笑了起来，嘴角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夕歌冲他做了个鬼脸，低头继续为他上药：“不过皇后娘娘为什么要杀小松鼠呢？是小松鼠哪里得罪她了么？”
笑容从苏合的脸上渐渐隐去：“母后说要成为象父皇一样的帝王就要丢掉无用的怜悯之心。”
丢掉无用的怜悯之心？夕歌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那么苏合哥哥想成为帝上一样的皇帝吗？”
“嗯，那是我最大的心愿，”苏合看着自己高肿的手臂，“所以母后她怎样对我，我都不会怪她。”
“可是，帝上并不快乐，”夕歌抬起头望着苏合，可眼神却飘渺到了很远的地方，“如果是我，我宁可云游四海，自由自在的不是更快乐？”
“不要！”苏合一把拽过她的手，药罐子咕咚一声被苏合撞翻在桌上。
夕歌赶忙去扶，双手却被苏合紧捏在手心里不放，仿佛她是只随时会飞走的小鸟。
药汁从药罐子里流了出来，飘了满屋子的药味。
“什么味道啊！”
门口突然冒出一个纤长的人影，那人穿着一件近似于白的冰绿色长袍，袍上是银色的莲花团刻丝，藕色的缎面腰带下垂着一块通透的雕龙玉佩。清风正拂起他那头亚麻色的长发，丝丝缕缕中有阳光漏过，象是挂了一串串米粒大小的淡金色珍珠，而他那张脸犹如雨后白莲，闪动着玉一般的神彩。
此刻这个似莲花一样的人正拎着一个食盒，小狗似的吸着鼻子在空中嗅来嗅去。
苏合一见来人，脸色微微一变，松开了夕歌的手，不冷不淡地招呼道：“迦南，你来了。”
“哥哥好久不见！啊！是药味！！”迦南恍然，他把手中的食盒往桌上一放，便来拉苏合的手，“哥哥是不是受伤了？快给我看看！”
苏合躲开了他的手：“已经没事了，夕歌刚才已经帮我上过药了。”
苏合的冷淡让迦南有些无措，他挠挠自己的脑袋，讪讪笑道：“嗯，那就好。”
两人不再说话，只背对背站着，成了一道风格迥异的风景。
与阳光般明媚俊朗的弟弟迦南不同，苏合一身简单的黑色对襟长袍，却更是映衬着他如月亮般阴柔俊美。
看着那两个仿佛是来自白与黑不同世界的王子，夕歌心中泛起阵阵苦楚，短短数年他们之间的裂痕已经扩大到白天黑夜般不可逾越了么？
她匆忙地收拾好桌子，拉过兄弟两个坐了下来，笑着问迦南道：“你这次又带什么好吃的了？”
“不知道，我还没看呢就直接过来这里了。”迦南说着打开了食盒。
食盒里放着一个个圆圆的小点心，白的红的绿的黄的，都是粉嫩粉嫩的颜色，软软糯糯的模样惹得人很想咬上一排牙印。
“哇！好漂亮！”夕歌一看到它们就喜欢的不得了，“谢谢迦南哥哥！”
迦南嘻嘻一笑：“谢爹吧，是他给的。”
迦南无心的一句话象枚针深深刺进了苏合的心里，他脸色清冷地站了起来：“抱歉，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夕歌起身拦住了苏合：“一起吃吧？那绿色的不是苏合哥哥最喜欢的薄荷口味吗？”
“谢谢你还记着我喜欢的口味。”苏合清冷的脸色中带了一抹柔和，轻轻拥了拥夕歌的肩，虽有些犹豫但还是走出了房。
夕歌有些怅然地看着门口。
“夕歌……”迦南在她耳侧轻声唤道。
暖暖的气息让夕歌吓了一跳，一回头对上一对琥珀色的眸子。
虽然迦南只比夕歌大了一岁，但已经足足高出她一个头了，现在他正半倾着身子细细寻味着夕歌的脸，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有些黯然：“你喜欢苏合哥哥多一点还是迦南哥哥多一点？”
夕歌一愣，不知道他为何这样问。
仿佛害怕听到答案，迦南不等她回答便塞了一个粉红色的团子到她嘴里，满带笑意的眼睛里已经掩盖了适才的黯然：“这是你最喜欢的红豆味，好吃吗？”
夕歌食不知味地点了点头。
迦南拉过夕歌的手坐回桌边：“你知道琉璃谷吗？那里以前爹和娘也去过，琉璃谷还是以娘的名字命名的呢，还有怒炎山，那里有离天空最近的观星涯，最适合看星星了，啊！还有桃源乡，东海瀛洲岛，西川……”
夕歌茫然地看着他天南地北的扯着，吞下红豆团子：“迦南哥哥，你想说什么？”
迦南面上一红：“我……我刚才在门口听到你对哥哥说的话了，”他轻握了她的手，清澈的琥珀眸子里是一汪连石头都会化成水的温柔，“我们一起去吧，去云游四海，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迦南的手很温暖，让夕歌想起另一双微凉的手来，她无法阻止他成为一个连怜悯之心都要丢弃的皇帝，但等他成为一个万人之上的帝王时，他也就不会再需要她了吧。夕歌垂下眼睑，掩藏住眼中的凄然，嘴角微微一弯，笑道：“好啊，等苏合哥哥做了皇帝，我们就去吧。”
轻颤的睫毛，凄艳的微笑，迦南心中没有喜悦只有隐隐的酸楚，不自觉地抬起夕歌的下巴，双唇怜惜地印在了那粉红色的软唇之上。
“迦南哥哥？！”夕歌低声惊呼。
迦南顿时清明，瞬时拉开距离，俊脸通红，双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那个……那个……你刚才嘴边有饭粒！”
饭粒？刚才吃的不是团子吗？
夕歌疑惑的眼神让迦南的脸更红了，他哈哈干笑了两声，便落荒而逃：“我……我也有事，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看着他僵硬地同手同脚出了门，夕歌觉得连撒谎都不会的迦南很可爱，迦南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这天深夜，院门外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敲门声，还参杂着苏合有气无力的叫门声，顾不上点灯夕歌穿着单薄的睡衣就去开了门，只见苏合靠在门上，喝得酩酊大醉。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