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体制内养娃(破茧成她)

作者:菖蒲菡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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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土之下


      周二上午八点四十分,林墨桌上的办公电话响了。
      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刘大姐抬起头,朝林墨这边看了一眼。林墨接起电话:“喂,您好,省发改委综合一处。”
      “林主任吗?我是清河街道的小刘。”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急促,“有个事得跟您说一下……”
      林墨心里一紧:“怎么了?是周六清理的事出问题了?”
      “不是不是,是好事!”小刘连忙解释,“创文检查组的反馈下来了,我们社区公共空间整治那项得了满分!领导特别表扬了幸福家园那块空地的‘前后对比照片’,说是体现了居民自治的新思路!”
      林墨松了口气,但马上又警觉起来:“那……陈主任知道了吗?”
      “知道了,所以才让我给您打电话。”小刘压低声音,“陈主任说,想请您这周有空再来一趟,有些材料……需要您帮忙看看。”
      这个邀请意味深长。上一次是老陈被动接待,这一次是主动邀请。
      “我今天下午就有空。”林墨当机立断。
      “那……下午三点?陈主任说他在社区等您。”
      挂断电话,林墨坐回椅子,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刘大姐端着茶杯走过来:“小林,又是街道的电话?”
      “嗯,创文检查的事,有点材料需要核对。”林墨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哦。”刘大姐拖长了音,“现在街道的工作也往咱们这儿推了?要我说啊,该谁的工作谁干,咱们综合一处又不是……”
      “大姐说得对。”林墨接过话头,笑容标准,“我也就是帮着顺一顺,很快就完。”
      刘大姐还想说什么,林墨桌上的内线电话又响了。这次是秦处长:“林墨,来我办公室一趟。”
      林墨起身时,看见刘大姐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那是混合了好奇、警惕和一点点不甘的眼神。在这个看似一潭死水的边缘处室,任何一点“异常动静”都会引起关注。
      秦处长办公室里,气氛有些不同往常。
      窗台上那盆君子兰被移到了角落,办公桌上堆着几份红头文件。秦处长正在接电话,看见林墨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继续对着话筒说:“……我知道时间紧,但选点必须慎重。基础太差的社区,投入产出比太低……好,我再看一下。”
      挂了电话,她揉了揉太阳穴,看向林墨:“清河街道那边,创文检查结果出来了?”
      林墨有些惊讶秦处长的消息灵通:“刚接到电话,说是幸福家园那块空地的整治得了表扬。”
      “不只是表扬。”秦处长从文件堆里抽出一份简报,“区里把这作为‘居民自治典型案例’报上来了。虽然只是个简报,但已经进了某些领导的视线。”
      她把简报推到林墨面前。林墨快速浏览,在第三段看到了幸福家园的名字,描述很简单:“通过激发居民内生动力,实现社区公共空间微更新,探索老旧小区治理新路径。”
      “这是好事。”林墨说。
      “好事也是坏事。”秦处长靠在椅背上,“一旦进入官方视野,就不再是你私下里的小探索了。会有更多人关注,更多双眼睛盯着——包括那些不希望这件事做成的人。”
      “谁会不希望……”林墨话说到一半,自己停住了。她想起张弛模型里的红色预警,想起赵小曼说“幸福家园情况太复杂”,想起老陈最初的推诿。
      “你想到了。”秦处长点头,“所以,你要加快速度,但更要走稳每一步。下午去街道,重点做两件事:第一,把整个过程的材料补齐,每一步都要有记录;第二,摸清楚潜在的阻力在哪里。”
      她顿了顿:“老陈这个人,我了解。他在基层干了二十年,是个老油条,但也讲义气。你如果能让他真心认可你,他会是你最好的向导。”
      “我尽力。”林墨说。
      离开办公室前,秦处长又叫住她:“对了,赵小曼的课题组明天要去清河街道调研——不是幸福家园,是旁边的现代化小区。你如果碰上了,注意分寸。”
      这提醒来得及时。林墨心里有了数。
      下午两点半,林墨提前出发。
      她没有直接去街道办,而是先绕到幸福家园小区。午后的阳光正好,她站在那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边,看见几个孩子正在平整的土地上玩皮球——虽然还是光秃秃的,但至少安全了。
      一个老太太牵着狗路过,看见林墨,主动打招呼:“您是上次来帮忙的林同志吧?”
      “阿姨您好。”林墨有些意外被认出。
      “我住三号楼,天天从这儿过。”老太太笑着说,“这地儿清干净了真好,我家小孙子敢在这儿跑了。听说下周还要铺木屑?”
      “对,这周六。”林墨说。
      “需要帮忙说一声啊,我虽然老了,递个东西还是行的。”老太太牵着狗慢慢走远了。
      林墨站在那里,看着孩子们奔跑的身影,心里那点因为秦处长的警告而升起的焦虑,稍微平复了一些。
      这是真实的变化。哪怕很小,但真实。
      三点整,她准时走进清河街道社区办公室。
      这次老陈没有让她等。他正站在白板前,和几个人讨论着什么,看见林墨,立刻中断讨论:“林主任来了,咱们去会议室。”
      会议室里,老陈泡了两杯茶。茶叶是很普通的绿茶,杯子是那种印着“清河街道”字样的白色陶瓷杯。
      “创文检查的事,谢谢了。”老陈开门见山,“我们社区那项得了满分,街道领导很高兴。”
      “是居民们自己努力的成果。”林墨说。
      “话是这么说,但没有你牵头,这事起不来。”老陈喝了口茶,语气比上次真诚了许多,“我今天请你来,一是正式道个谢,二是有几份材料,想请你帮忙看看——你是省里政策部门出来的,眼光比我们高。”
      他从文件夹里拿出几份文件:社区年度工作总结、下一步工作计划、还有一份关于申请“老旧小区微更新试点”的初步设想。
      林墨一份份翻看。总结写得很实,问题列得清清楚楚;计划也很务实,没有空话;至于那份试点设想……
      “这份设想,您报上去了吗?”林墨问。
      “没有。”老陈摇头,“只是内部讨论稿。我们街道领导的意思,是想争取区里的试点名额,但竞争很激烈。”
      林墨仔细阅读。设想里提到了幸福家园,但只作为“潜在备选”之一,重点推的是另外两个基础更好的小区。
      “为什么幸福家园只是备选?”她直接问。
      老陈沉默了几秒:“林主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幸福家园的情况你看到了——居民构成复杂,利益诉求多元,历史遗留问题多。做试点,要的是‘可复制可推广’的经验,幸福家园太难做了。”
      “但上次清理行动,居民参与度很高。”林墨说。
      “那是小事,不涉及利益。”老陈身体前倾,“一旦要动真格的,比如加装电梯、改造停车位、建正式的活动设施——那就涉及到钱,涉及到谁出钱、出多少、谁受益多谁受益少。到时候,现在的和谐就会变成争吵。”
      他说得很现实,现实得让林墨无言以对。
      “所以您认为,幸福家园不适合做试点?”林墨问。
      “不是不适合,是时机没到。”老陈纠正道,“需要先积累信任,先做一些不涉及核心利益的小事,等居民之间、居民和社区之间的信任建立起来了,再谈大的。”
      这话和秦处长的思路不谋而合。
      “我明白了。”林墨放下文件,“那我能做什么?”
      老陈看着她,目光里有了新的审视:“林主任,我能不能问个问题——你为什么对幸福家园这么上心?以你的级别和背景,完全可以在省里参与更重要的项目,何必在这么个小社区费心费力?”
      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问这个问题了。上一次林墨用“我有个女儿”搪塞过去了,但这次,面对老陈真诚的目光,她觉得应该说得更多一些。
      “陈主任,我在省发改委政策研究室工作过七年。”林墨缓缓开口,“七年里,我参与起草过几十份文件,有些上了省领导的办公桌,有些变成了正式政策。但直到我被调到综合一处,直到我开始跑基层,我才真正明白——那些写在纸上的政策,落到地上是什么样子。”
      她顿了顿:“幸福家园这块空地,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政策和现实之间的距离。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个距离缩短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老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会议室里很安静,能听见外面办公室隐约的电话铃声。
      “你是个实在人。”良久,老陈说,“我在这干了二十年,见过太多‘下来调研’的领导,你是第一个不摆架子、真干活的。”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林墨:“既然你诚心,我也跟你说几句实在话。幸福家园这个社区,最大的问题不是没钱没人,而是‘人心散了’。”
      “什么意思?”
      “这个小区是九十年代末建的,最早住进来的都是同一家国企的职工,大家彼此认识,关系很好。”老陈转过身,“后来国企改制,有人下岗,有人买断工龄,有人做生意发了财,有人一直没爬起来。再后来房子可以买卖了,新住户搬进来,老住户搬出去。现在的三千户居民,至少有二十种不同的背景、十几种不同的利益诉求。”
      他走回桌前,手指在桌面上敲击:“上次清理空地能成,是因为这件事不损害任何人利益——杂草清除了,大家都受益。但接下来,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受益多,有人受益少,甚至有人受损。”
      “比如?”林墨问。
      “比如停车位。”老陈说,“小区规划时没考虑这么多车,现在停车位严重不足。如果改造绿地增加车位,有车的人支持,没车的人反对。如果收费管理,愿意交钱的人支持,不愿意的人反对。这个问题吵了五年了,一直没解决。”
      林墨想起张弛模型里的红色预警——明年春天,停车位矛盾可能爆发。
      “除了停车位呢?”她追问。
      “还有顶楼漏水维修、电梯加装、物业费涨价……每一件都是炸药桶。”老陈苦笑,“所以为什么我们一直不敢大力推幸福家园的更新?不是不想,是不敢。一旦引爆任何一个矛盾,就会引发连锁反应,几年的工作都白费。”
      林墨听着,心里那点因为清理成功而升起的乐观,一点点沉下去。但她没有放弃。
      “所以我们需要找到最大公约数。”她说,“找到那些不损害任何人利益,或者损害极小、但受益明显的事。”
      “比如?”
      “比如儿童游乐设施。”林墨说,“孩子是每个家庭的软肋。为孩子做好事,反对声会小很多。”
      “但钱呢?”老陈回到现实问题,“简单的木屑可以凑钱,但滑梯、秋千这些,至少得上万。”
      “可以分步来。”林墨说,“先做最便宜的,比如用旧轮胎做攀爬架,用水泥管涂鸦做迷宫。等大家看到效果了,再众筹更好的。”
      老陈眼睛亮了亮:“这个思路……倒是可行。”
      他坐下来,重新翻开那份试点设想:“如果你真能推动幸福家园做起来,我愿意把它从‘备选’提到‘重点’。但有两个条件。”
      “您说。”
      “第一,所有行动必须合规。不能用街道的名义集资,不能违规建设,所有程序必须合法。”老陈竖起一根手指,“第二,出了问题,你得一起扛。我不能让社区干部独自背锅。”
      这两个条件都很合理,也很严厉。
      “我同意。”林墨说。
      “好。”老陈伸出手,“那咱们就试试看。”
      握手时,林墨感觉到老陈手掌的粗糙和力量。这是一个在基层摸爬滚打二十年的手,沾过泥土,处理过纠纷,也拉起过摔倒的老人。
      “对了,”老陈突然想起什么,“有个事得提醒你。小区里有几个‘意见领袖’,你得特别注意。”
      “哪些人?”
      “一个是3号楼的王大爷,你见过的,一楼住户。他退休前是厂里的工会干部,能说会道,在老年群体里很有威信。”老陈说,“另一个是5号楼的李老板,做建材生意的,有钱,也爱张罗事,中年住户听他的。还有一个是租住在7号楼的周老师,大学讲师,年轻人喜欢听她说话。”
      林墨认真记下。
      “这三个人,如果能争取到两个支持,事情就好办。如果他们都反对……”老陈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
      “我明白了。”林墨说,“我会想办法接触他们。”
      谈话持续到下午五点半。
      离开街道办时,天已经有些暗了。深秋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林墨走在回地铁站的路上,脑子里反复回放老陈的话。
      “人心散了”……“炸药桶”……“意见领袖”……
      这些词像一块块拼图,逐渐拼出了幸福家园真实的模样——不是数据表上的三千户,不是地图上的一片区域,而是三千个家庭、上万个活生生的人,带着各自的历史、伤痛、希望和算计。
      她想起自己写的《社区活力微更新实践探索》,那些文字现在看起来多么单薄,多么理想化。真正的社区治理,不是在纸上画蓝图,而是在沙土里种树——你不知道下面埋着什么,可能是沃土,可能是碎石,也可能是多年前埋下的、已经生锈的铁钉。
      手机响了,是周致远:“接到乐乐了,晚上想吃什么?我们等你回来。”
      “随便,你们先吃。”林墨说。
      “我们等你。”周致远的语气很坚持,“不急,你慢慢回。”
      挂断电话,林墨站在地铁站口,看着匆匆下班的人流。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疲惫,但也写着归家的急切。
      家。她想起乐乐,想起周致远最近的变化,想起早上那杯温水,想起烫伤时他本能的反应。
      也许,家庭和社区一样,都是需要耐心修复的复杂系统。没有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只有日复一日的沟通、妥协、和理解。
      晚上七点,林墨到家时,晚饭已经上桌了。
      青菜炒香菇、西红柿鸡蛋汤、还有一小盘切好的酱牛肉。乐乐正在用勺子努力地自己吃饭,周致远在旁边看着,不时提醒:“慢点,别掉桌上。”
      “妈妈回来了!”乐乐看见她,举起勺子。
      “洗手吃饭。”周致远起身给她盛饭。
      饭桌上很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吃到一半,周致远突然问:“今天去街道,顺利吗?”
      “还行。”林墨简单说,“了解了些情况。”
      “需要我做点什么吗?”周致远又问,这次问得更具体,“我那个做城市规划的学生,我跟他提了你的事,他说如果有需要,可以帮忙看看方案。”
      林墨抬头看他。周致远的眼神很认真,不是客套,是真的想帮忙。
      “等我有具体方案了,可能需要。”林墨说,“现在还在摸底阶段。”
      “好。”周致远点头,给乐乐夹了块鸡蛋,“对了,乐乐幼儿园下周有亲子活动,周五下午。你能去吗?”
      林墨心里快速计算:周五下午处里应该没事,但如果有突发工作……
      “我去。”她听见自己说,“我去参加。”
      周致远有些意外,随即笑了:“那好,我跟老师说。”
      乐乐高兴得拍手:“爸爸妈妈都去!”
      这个小小的承诺,让晚饭的气氛温暖了许多。林墨看着女儿开心的笑脸,突然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也许不仅仅是为了什么“社区治理创新”,更是为了让更多孩子有这样的笑脸,让更多家庭有这样的夜晚。
      饭后,林墨在书房打开电脑。
      她登录张弛给的内部系统,调出幸福家园的数据模型。在“潜在风险”一栏,她输入了今天从老陈那里得到的信息:三个意见领袖、停车位矛盾历史、居民构成复杂性……
      模型参数开始重新计算。进度条缓慢移动,红色的预警区域在屏幕上闪烁。
      最后,模型给出了新的预测:如果能在未来三个月内,通过2-3次小型成功行动(如儿童简易设施建设)建立信任,则停车位矛盾爆发的概率从78%降至45%;如果失败,则概率升至92%。
      冰冷的数字,残酷的现实。
      林墨关掉模型,打开一个新的文档。标题是:《幸福家园社区信任建立行动计划(第一阶段)》。
      她开始写:
      “目标:在未来三个月内,通过三次不涉及核心利益的微更新行动,建立居民对社区公共事务的基本信任。
      第一次行动:本周六,铺设防尘网及木屑,完成空地基础平整(已完成居民动员)。
      第二次行动:下下周,利用废旧轮胎制作简易儿童攀爬架(需解决材料来源及安全认证)。
      第三次行动:一个月内,组织一次社区亲子涂鸦活动,美化部分墙面(需协调场地及物料)……”
      她写得很细,每一步都要考虑:谁牵头、谁参与、需要什么资源、可能遇到什么阻力、如何应对。
      写到深夜十一点,周致远轻轻推开门,放下一杯热牛奶:“别太晚。”
      “马上就好。”林墨接过牛奶,温度正好。
      周致远没马上离开,站在她身后,看着屏幕上的文字:“这是……行动计划?”
      “嗯。”林墨有些不好意思,“可能太理想化了。”
      “不会。”周致远说,“有计划总比没计划好。不过……”他顿了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我知道。”林墨喝了一口牛奶,温暖从喉咙流到胃里。
      周致远离开后,林墨看着屏幕上那些文字,突然想起老陈说的“人心散了”。
      是啊,计划可以写在纸上,模型可以算出概率,但人心——那是最难预测、也最难改变的。
      她关掉电脑,走到乐乐房间。孩子已经睡着了,抱着那个旧旧的兔子玩偶,嘴角带着笑。
      林墨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发,在心里说:
      妈妈会努力的。
      为了你,也为了更多像你一样的孩子。
      为了那些在水泥地上奔跑的童年,能有一片柔软的土地。
      哪怕这片土地很小,哪怕只能种下几棵草。
      但至少,是土地,不是水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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