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劫

　　大年初三的早晨，宋绒盯着手机屏幕上“苏砚深”三个字，指尖悬在拨号键上，迟迟按不下去。
　　窗外阳光很好，小区里已经有小孩在放鞭炮，噼啪声和欢笑声断断续续传来。红姐回老家过年还没来，房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那件深色大衣还搭在餐厅椅背上，宛如一道无声的考题。
　　她不信苏砚深忘得那么彻底，做事那般细致的人，三天了，苏砚深硬是没给一个电话，哪怕是一条信息。
　　当然，也可能是不在乎，一条外套而已。
　　可，她在乎啊…她很想很想知道…结晶山的事…
　　抓心挠肺的想…即便在梦里，也还在想。
　　宋绒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而后，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四声才被接起。那头传来苏砚深带着点慵懒的声音，背景很安静，不似在嘈杂的地方：“宋绒？早。”
　　“你的大衣落在我家了。”宋绒开门见山，声音刻意放得平淡，“什么时候来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继而，苏砚深笑了，笑声通过电流传过来，低低的，挠得人耳朵有点痒：“哎呀，真不好意思，给忘了。不过...”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恰到好处的为难，“这几天刚过完年，公司事情特别多，我实在抽不出时间去拿。要不...你方便帮我送过来吗？地址我发你。”
　　宋绒握着手机，指尖发白。
　　她知道这是个烂借口。
　　长生药业集团那么大，苏砚深作为苏家长子，就算再忙，派个助理来取件大衣的时间总有。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偏偏，她不能拆穿。
　　“行。”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地址发我。”
　　“太好了，谢谢你。”
　　苏砚深的声音恢复了温和，“到了直接跟前台说找我就行。对了，今天可能会有人送文件过去，你帮我签收一下？密码是我生日，910812。”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若宋绒是他秘书。
　　宋绒没应声，直接挂了电话。
　　几秒后，微信进来一条消息，是长生药业的地址。
　　紧接着，又是一条：“前台可能会问你是谁，你就说...是朋友。”
　　朋友？宋绒盯着那两个字，冷笑一声。
　　她的朋友，可不会故意耍她！
　　宋绒换了身衣服。
　　简单的白色毛衣，黑色长裤，外面套了件米色羊绒大衣。把苏砚深那件深色大衣仔细叠好装进纸袋，想了想，又从抽屉里拿出那张结晶山的画，折好塞进大衣口袋。
　　她倒要看看，苏砚深这次又想演哪出。
　　……
　　长生药业集团总部在市中心最贵的CBD，一栋五十多层高的玻璃幕墙大厦，阳光下闪闪发光，犹如一座现代水晶宫。
　　宋绒把车停在地下车库，提着纸袋走进一楼大堂。
　　大堂挑高至少十米，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巨大的水晶吊灯从天花板垂下，空气里有淡淡的香薰味。穿着制服的前台站在弧形接待台后，是个二十出头、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
　　宋绒走过去，还没开口，前台女孩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脸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接着，是某种...八卦的兴奋？
　　“您好，请问找哪位？”女孩的声音很甜，可宋绒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我找苏砚深。”宋绒说，“他让我送东西过来。”
　　“哦——！”女孩拖长了音调，眼睛更亮了，“您就是宋小姐吧？苏总交代过了，您直接上顶楼就行，他在开会，您先在会客厅等一会儿。”
　　她说着，已经从接待台后绕出来，热情地引着宋绒往电梯间走：“这边请，专用电梯在那边。”
　　宋绒被她过度的热情弄得有点懵。
　　她原本打算扮演一个“试图勾搭苏总的心机女”，被前台刁难一番，随即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生气、丢下大衣走人…
　　到时候，就用这件事指责苏砚深，再软化态度，套取结晶地址什么的。
　　可现在这剧情...不对劲啊。
　　“你认识我？”宋绒忍不住问。
　　前台女孩按了电梯上行键，回过头，眼睛弯成月牙，压低声音：“苏总办公室桌上，有您的照片呀。背景是在图书馆，可美了！”
　　“看角度，还是偷拍的哦。”
　　她说着，俏皮地眨眨眼：“咱们公司上下，基本都知道您呢。”
　　宋绒脑子里“轰”的一声，头皮都炸起来了。
　　电梯门开了，她机械地走进去。
　　前台女孩帮她按了顶楼，笑着说：“会客厅有零食饮料，您随便用。苏总开完会就过来。”
　　电梯门合上，开始上升。
　　镜面墙壁里映出宋绒有些苍白的脸。
　　她咬住下唇，手指收紧，纸袋的提手被捏得皱成一团。
　　偷拍？照片？全公司都知道？
　　怪不得刚才一路走进来，遇到的几个苏氏集团的员工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有好奇，有打量，还有善意的微笑...
　　苏砚深到底想干什么？！
　　电梯到达顶楼，门无声滑开。
　　外面是另一番景象，深色地毯，简约的现代装修，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
　　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助理迎上来，恭敬地把宋绒引到一间私人会客厅。
　　会客厅不大，不过布置得很舒适。
　　沙发柔软，茶几上已经摆好了水果、点心和各种饮料。
　　助理给她倒了茶，说了句“苏总很快过来”，就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宋绒坐在沙发上，盯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胸口那股气越憋越旺。
　　等了大概半小时，会客厅的门终于被推开了。
　　苏砚深走进来，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解开，露出一截锁骨。
　　他看起来确实有点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精神很好，看见宋绒，眼睛立刻弯起来。
　　“等久了吧？不好意思，会开得有点长。”
　　他走过来，很自然地在宋绒对面坐下，“喝点什么？茶凉了吗？我让人换一杯。”
　　“不用。”宋绒打断他，把纸袋放到茶几上，“你的大衣。还有，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苏砚深看了看纸袋，又抬眼看向宋绒，表情无辜：“谈什么？”
　　“谈你办公室桌上我的照片。”宋绒盯着他，一字一句，“谈你为什么偷拍我，还让全公司都知道。”
　　苏砚深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不是尴尬的笑，是那种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的表情：“这事啊...其实真不能怪我。”
　　“不怪你怪谁？”宋绒气笑了。
　　“你看啊，”苏砚深往前倾了倾身子，手肘撑在膝盖上，语气真诚得让人想打他，“我本来只是私人收藏，就想默默搞个暗恋，一个人欣赏。谁知道你长得太...出众了，公司那些小姑娘又八卦，不知道谁先发现的，一传十十传百，全公司都知道了。我总不能去捂每个人的嘴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再说了，之前他们虽然知道有你这么个人，可都不知道你是谁呀。这次你本人来了，这才对上了号，纯属巧合。”
　　巧合？
　　宋绒看着他一脸“我也很无奈”的表情，真想把手里的热茶泼过去。
　　不过成年人的理智拉住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撕破脸没用，她现在有求于人。
　　“行，这事翻篇。”她松开握紧的手，指甲在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月牙印，“我们说正事。结晶山——”
　　“啊对了！”苏砚深突然站起来，看了眼手表，“我还有个会，十分钟后。你饿不饿？我让人送午饭上来？我们公司食堂的菜还不错，特别是糖醋排骨...”
　　“苏砚深。”宋绒也站起来，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你到底说不说？”
　　苏砚深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他沉默了几秒，才轻声说：“宋绒，那个地方很危险。我不是在开玩笑。”
　　“所以呢？”
　　宋绒寸步不让，“就因为危险，所以我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我姑姑可能就被困在那里，一个人，孤零零的…”
　　两人对视着，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对抗。
　　最后，苏砚深先移开了目光。
　　他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揉了揉眉心：“让我想想。这样，你先回去，我...考虑一下。”
　　又是拖延！
　　宋绒心里冷笑，她知道今天逼不出什么了。
　　“好。”她拿起自己的包，脸上努力扯出温和的笑，“我等你消息。请别让我等太久。”
　　她说完，慢慢转身走了。
　　……
　　走出长生大厦，阳光刺眼。
　　宋绒坐进车里，发动引擎，却没有立刻开走。
　　她趴在方向盘上，额头抵着冰凉的真皮，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苏砚深是个迷宫。每一步都似设计好的，她走进去，就找不到出口。
　　不过，她必须走下去。
　　……
　　接下来的几个月，宋绒和苏砚深陷入了一场诡异的拉锯战。
　　宋绒每隔几天就会“不经意”地问起结晶山，苏砚深总有办法岔开话题。
　　公司要开新产品发布会，要去外地考察药材基地，要接待国外合作方...理由五花八门，可核心永远不变：不说。
　　宋绒试过其他方法。
　　她托人打听过“结晶山”这个地名，在国内外各种地理资料、探险记录、甚至民间传说里寻找线索，一无所获。
　　那座山像只存在于她的记忆和那张画里，现实中没有半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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