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涟漪晓风雪

　　李雪风正听着电话，那头的母亲还在反复叮嘱。他规矩应着，目光却忽然被后视镜里缓缓走近的身影牵住。

　　是石若漪。

　　她不知在想什么，一路低着头，眉间微蹙。今天穿了件棕色长呢子大衣，搭配同色系伞裙，脚下是一双利落的烟管靴，衬得人更加清瘦挺拔。

　　印象中的她似乎很喜欢穿裙子。各式各样的裙摆下，那双纤细的脚踝总在行走时轻轻摇曳，像风拂过苇尖，悄无声息，却让人移不开眼。

　　他看得有些出神，再抬眼时，她已经走过了车旁，正踏上图书馆前的台阶。

　　鬼使神差地，李雪风忽然想知道，她平时在这儿，究竟都做些什么。

　　电话恰在此时挂断。他推门下车，寒气瞬间裹紧全身，冻得他脊背微微一颤。

　　可那道身影已没入图书馆的玻璃门内，他没有犹豫，裹紧大衣快步跟了进去。

　　周末清晨，馆内空旷安静。石若漪径直走到靠窗的专属座位，放下包，拉开椅子坐下，然后摊开了厚厚的英语书。

　　李雪风停在距她不远的一排书架后，佯装找书，目光却静静落在她身上。

　　一个上午，她就那样坐着。除了起身换书、喝水、去洗手间，几乎纹丝不动。

　　窗外偶有光掠过她的发梢，她只是偶尔抬手揉揉后颈，又视线很快又回到书页间。

　　像一株安静生长在角落的植物，专注得仿佛与周遭的时空隔着一层透明的膜。

　　李雪风靠着书架，忽然忘了自己是来“跟踪”的。

　　他只是看着，心里某个地方，很轻地动了一下。

　　看着她手中的笔在草稿纸上反复划写，过了好一阵，李雪风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在记单词。

　　起初，他只是停在不起眼的书架边，打算稍作观察。才大一，他想，她应该和大多数新生一样，在图书馆待不过一个小时。

　　可石若漪坐在那儿的样子太静了，静得像一幅定格的画。李雪风渐渐察觉，这丫头或许真打算耗上一整个上午。

　　果不其然。

　　整个上午，她就那样固守在自己的座位上，与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较着劲。

　　她学得专注，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存在，却让不远处的李雪风看得有些倦了。

　　总站着也不是办法。一个多小时后，他索性在离她不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石若漪从小偏科。如今虽不用再碰数学，可哥哥说过，大学的英语关乎四六级，而六级又连着毕业证。

　　想到明年春天的四级考试，她是一点都不敢懈怠。

　　十一月，窗外寒风萧瑟，图书馆内却暖意充盈。石若漪正蹙眉思索着“ability”的含义，无意间抬眸，竟撞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李雪风就坐在对面不远处。灯光自他上方洒落，一道柔和的轮廓光轻轻描过他的侧脸。

　　他眉眼微垂，正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整个人沉静得仿佛与这片温暖的空间融为了一体。

　　因为眉骨很高，眼眶很深，石若漪发现李他低垂的睫毛居然可以拦住那自上而下的光线。

　　他看得认真，远远望去，真是一副让人心静的美好画面。

　　隔着不远的距离，石若漪就这样盯着李雪风看了会儿，她发现这人扭头的时候，他的侧脸居然棱角分明，很是英气。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突然冒出的时候，石若漪自己都不知所措地笑了笑。

　　而这一笑，正好被瞬间抬眼的李雪风看见了。就在某人抬起眼眸的一刻，石若漪发现，彼时他似乎还静谧的眼底忽然像瞬时涌入了灯光，在不甚明亮的白天的图书馆里，亮晶晶的。

　　石若漪身板瞬间僵硬，坐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隔着人群，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

　　她正不知所措间，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忽然响起：

　　“小风哥哥！”

　　随声音而来的，是一道靓丽的倩影。因为穿着打扮很是时髦，一瞬间也吸引了图书管里不少少男少女的视线。

　　石若漪抬眼望去，是陈诗诗。

　　一起来的，还有李雪风的好朋友——贺一鸣。

　　“我就说你一定在图书馆嘛！”

　　见到今天新鲜的李雪风，陈诗诗简直两眼放光，连说话声音也不自觉大了。

　　虽然那说话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也足以让包括石若漪在内的这一片的所有同学听个大概了。

　　“小点声呀我的姑奶奶！”

　　贺一鸣虽然平时一副好动样，但一进图书馆，这里面安静的氛围也瞬间感染了他。

　　于是平时大大咧咧、行事咋咋呼呼的他也不自觉被陈诗诗的大嗓门吓到了，忍不住提醒她道。

　　“哦！”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确也有些失态，陈诗诗瞬间也有点不好意思。

　　李雪风本来在安心看书，但在听见了陈诗诗偌大的嗓门，以及此时正朝自己飞奔而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某人时，不免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我就说你一定在里面，贺一鸣还偏不信！”

　　陈诗诗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客气地拉开椅子，在李雪风对面的空位坐了下来。

　　“小风哥哥，你是在图书馆学习？还是看书呢？”

　　陈诗诗好奇地问道，不过李雪风并不想理她。

　　“难得哇，你平时自习不都是习惯在家里的吗？”

　　陈诗诗仍旧自顾自地说着，连带着一旁的贺一鸣也一脸不可置信地望了望李雪风。

　　但李雪风却眉眼未抬，低沉着回道：

　　“看今天天气还不错，顺道就进来了。”

　　但这个理由在陈诗诗看来显然有些冠冕堂皇：

　　“真的假的，我怎么就不那么相信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四下打量起来。

　　今天的陈诗诗穿了一件浅灰色皮草，下着一条皮质长筒裙，配上她的精致妆容和大红唇，更加显得她曲线玲珑，俏皮妖娆。

　　刚才在楼下，陈诗诗一眼就瞥到了李雪风的车，跟贺一鸣说李雪风定是在图书馆时，贺一鸣还一脸的不相信。

　　但陈诗诗是谁呀，她偏不信邪，于是连拉带拽地把贺一鸣拖了进来。

　　果不其然。

　　“什么情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陈诗诗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抹了抹桌面，好像生怕图书馆的桌椅上的灰，会弄脏了她昂贵的皮草似的。

　　“怎么？你们很闲吗？倒找到这里来了。”

　　李雪风说话向来言简意赅，此时对于突然造访并以突兀的说话声吸引了一众人目光的二人，也有点无语。

　　“你过来看书的吗？我怎么有点不信呢........”

　　陈诗诗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对于李雪风避重就轻的回答，她才不管，于是又将话题扯了回来。

　　扯归扯，但陈诗诗也不免抬头环顾了下四周。

　　她倒是想看看，这个位置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可以吸引甚少来图书馆的小风哥哥坐在这里。

　　嗯，都是些普通的学生没错，安静、书卷气十足、个别女生看着还挺...........

　　等等！

　　在黑压压的一众自习学生中，陈诗诗突然瞧见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今天石若漪没有像那晚那样将头发扎起来，一头海藻似的长发就那样随意地披散着。

　　但石若漪自小便样貌出众，唇红齿白，上次陈诗诗还偷偷观察了下，居然还是双眼皮。

　　加之她身形本就清瘦，因此今天，在她那一头极具光泽感的秀发和额前空气刘海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她脸小小的，立体的五官在一众学生中格外突出。

　　陈诗诗突然觉得，说此时的石若漪仿佛像个精致的陶瓷娃娃也不为过。

　　从陈诗诗和贺一鸣进来的那一刻，石若漪其实就被他们的说话声吸引了。

　　她和李雪风坐得也不是很远，因此对于他们的对话内容，石若漪也听出了个大概。

　　但石若漪不是存心想要偷听别人讲话，而是他们仨的说话声，让坐在不远处的她，实在很难听不到。

　　又遇到了，真是冤家不聚头！

　　石若漪看了眼手表，已是午饭时间，她站起身来想要收拾东西去食堂吃饭。

　　其实吃饭是小，避开他们几人才是事大。

　　但她收拾书本时不经意间的一个抬头，她突然瞥见了陈诗诗打量的目光。

　　好吧，这下躲都躲不掉了。

　　两人目光相对的一瞬间，石若漪微微颔首，算是跟陈诗诗打招呼。

　　但陈诗诗没有回她，而是带着一种自上而下审视的眼神盯了她一秒，接着将视线移向了李雪风。

　　“小风哥哥，你不是说要请我吃大餐的嘛？”

　　陈诗诗站起身，故意往李雪风身边凑近，声音甜得发腻。

　　“我什么时候说过？”李雪风眼都没抬，目光仍停在书页上。

　　“就上次呀！说下次一定请我的！”

　　“上次是哪天？”他终于转过脸，眼神平静无波，“我怎么不记得。”

　　“你明明就有说，”陈诗诗伸手就去拉他胳膊，“不管，反正你说过！”

　　李雪风看了一眼她搭上来的手，没应声，只将手臂收了回来。动作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走吧走吧！”陈诗诗像是没察觉到他的拒绝，又伸手去挽他的胳膊，整个人几乎要贴上去。

　　一旁的贺一鸣看得直挑眉。

　　李雪风这次没动。

　　他抬起眼，目光像冬日的玻璃，清晰却冰凉。

　　“走，可以。”他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的空气静了一瞬。

　　“手，放开。”

　　陈诗诗无奈，只得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乖乖地跟在李雪风身后。一边走，还一边装作毫不经意地朝石若漪座位处瞟了瞟。

　　但座位上已空无一人。

　　居然已经走了？

　　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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