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键上的紫丁香

　　那一刻，心似刀绞。悬崖边愤怒的羔羊，终于亮出锋利的犄角。
　　——伊云如梦《她与他的恋恋手札》

　　吃力地推开星巴克厚重的玻璃门，一阵空调冷气扑面而来。王云下意识地压了压被风吹起的裙摆，一侧身，钻进了冰凉的室内。

　　抽了抽鼻子，空气中弥漫的商业烘焙豆的味道，以及糖浆的浓腻气味钻入鼻腔，王云轻轻皱了皱眉。

　　喝惯了家里现磨的高品质危地马拉，星巴克里的这些咖啡，充其量算是解渴的饮品罢了。

　　出门前，她的脸上没有涂抹任何化妆品，甚至连唇膏都懒得抹。身上那套白色长袖衫，是她从衣柜最深处翻出来的，将她的大半条手臂遮得严严实实。脑后的马尾辫，是她等红绿灯时，对着驾驶座的镜子随手扎的。

　　就今天这个相亲对象，也配让她浪费时间梳妆打扮？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目光淡淡地，扫过咖啡厅。角落里的一张双人小圆桌边，坐着个西装笔挺的男生，时不时地低下头，看一眼腕上的手表。

　　抬头见王云走了进来，那个男生赶紧招了招手，高高举起的西装袖口下，花衬衫露出二寸有余。

　　王云嘴角微微抽了抽，脚步倒是不慢。走到桌前，右手轻轻拉开椅子，左手在身后轻拢裙摆，淡然坐下。

　　“你叫王云是吧？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秦文，大你两岁。”

　　男生殷勤一笑，朝着王云伸出了右手，

　　“我妈是秦淑奕，跟叔叔是生意上的伙伴，叔叔应该跟你提起过我妈吧？”

　　王云只是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回应，手臂依旧轻轻倚靠在桌沿上。

　　秦文尴尬笑笑，悬在半空的手稍稍收回，朝桌上的咖啡杯指了指：

　　“嘿嘿，喝咖啡！摩卡，不苦！”

　　王云瞄了一眼桌上。一杯冰美式，杯里已经插了一根吸管。另一杯，是冰摩卡，杯边的吸管仍裹着包装纸。

　　“抱歉，这几天身子不舒服，不能喝冰咖啡。”

　　“这样啊……抱歉，我妈没跟我说，你不能喝冰。要不点杯热的？”

　　王云翻了个白眼，手指在手机壳上往返摩挲着。

　　忽地想到了什么，秦文一拍脑袋，弯腰从脚下拎出一个小礼盒。

　　“一点见面礼，聊表心意。这是我妈找人从欧洲带来的。我想着应该是挺名贵，配得上你的身份，就偷偷带出来了。”

　　一边说，他一边打开礼盒，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味从缝隙间溢出。

　　仿祖玛珑的香水？

　　目光香水瓶上的“Zu Malone”字样上停顿半秒，王云差点笑出声。

　　她强忍住笑，没有接过，轻轻将香水连同礼盒一起推回到圆桌中央。秦文苦涩一笑，只能又把香水放回礼盒。

　　掌心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王云低头，竟然是王沁怡的消息。

　　臭老姐：云云，许辰雨竟然拿他哥们准备发给网恋对象的表白长文来向我表白，我竟然信了！丢死人了！要不是今天见到长文作者本人，我还蒙在鼓里呢！

　　臭老姐：你知道吗？那条长文竟然是那个《玉石缘》的作者写的。那条长文，不会是想跟你表白吧？你说，要是他知道他想表白的对象，就是他的小迷妹，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摩挲手机壳的手指顿然停住，心中那道堰塞的土墙轰然垮塌，一股清甜的溪流将心底的遍地垃圾、满目疮痍清扫一空。

　　突然抬起头，视线正好与秦文投来的目光相对，王云眼角的笑意一收，又恢复之前的淡然。

　　见王云有了动静，秦文恢复了他的侃侃而谈，而王云，对他说的内容提不起一点兴趣，低头继续看向手机企鹅。

　　和付诚的聊天框里，最近的消息是他发来的“谢谢”。看了一眼时间，竟然已经是五天前了。

　　都怪王沁怡那坏蛋，害得我已经五天没有和诚哥哥发消息了。他不会以为……我已经把他忘了吧？

　　这时的王云，脑海里莫名飘出一幕画面：

　　2号寝室楼下，付诚抿着嘴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口气，嘴里唱起那首《你怎么说》。

　　“你说过两天来看我
　　一等就是一年多
　　三百六十五个日子不好过
　　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把我的爱情还给我”

　　哀怨的小眼神，分明像……被冷落了的失宠小猫。

　　“噗嗤！”

　　想到这里，王云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忽地发现自己笑的不是时候，又赶紧用手背虚掩住了嘴。

　　一抬头，却发现秦文不知何时停了嘴，正怔怔地看着自己，脸上一抹冷意闪过。

　　“你在看什么？”

　　秦文惊觉，老脸一红，赶紧将目光移向右手腕上的手表，左手一把抓过那杯冰美式，皱着眉头吸了一大口。

　　“我妈原本想让我去那个35层楼的旋转餐厅呢……不过我恐高，所以就选了这里。对了，我室友说我不喜欢喝咖啡，还不如去肯德基约会呢。但我觉得……找个好的约会环境，也是对女生的尊重。”

　　王云听了，微微一愣，视线在秦文脸上停留了一秒钟，嘴角轻轻一扬，微笑开口：

　　“你平时听什么歌？”

　　秦文的眼神出现了片刻的凝滞，随即眼睛一亮，似乎找到了两个人的共同话题，说话间腰板都挺直了：

　　“周杰伦！我可是他铁杆粉丝，从第一张专辑就开始追！《双截棍》……”

　　“我喜欢邓丽君。”

　　王云打断了他，声音平静。她低头看了眼手机，付诚的聊天框还没有动静，

　　“我只听邓丽君。你会为我，以后只听邓丽君吗？”

　　秦文听了，脑袋微仰，思索片刻，这才一本正经地开口：

　　“邓丽君啊，听说过。是不是唱《粉红色的回忆》的那个死人？”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咖啡厅的空气仿佛迟滞了。

　　王云的目光直勾勾盯着秦文的脸，像两口老井，不见喜怒，不见悲欢，只有深邃的寒意。

　　王云只觉得自己胸中的怒火像是被添了几把干柴，呼吸声愈发粗重，桌子下紧贴的双膝微微颤抖。

　　这一刻，咖啡厅内慵懒的英文爵士乐都显得格外刺耳。

　　侧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过了四点。她抓起包站起身：

　　“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

　　秦文赶紧跟着站起：

　　“晚上一起吃饭吧？我知道一家新开的西餐厅……”

　　“没空。”

　　“那……加个企鹅号？方便以后联系。”

　　“没必要。”

　　王云的声音有点大，隔壁桌的一个谢了顶的中年男人轻轻啧了一声，合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转过身来，皱着眉看向两人。

　　“喂！公共场所！”

　　一道不耐烦的男声响起，王云抬眼，离得稍远一桌的那对年轻情侣，正一脸怒气地瞪着她。大概是她这边的动静影响到了他们的私语。

　　王云的满腔怒火被这一声掐断，取而代之的，是委屈、心冷，还有对安排这次见面的那位王董事长的无尽愤恨。至于身后那个秦文，王云连一丝厌恶之情，都不屑给他。

　　当看到王云眼噙泪光的模样，那个男人的表情微微一僵，语气竟软了下来：

　　“讲点素质……好吗？”

　　王云向周围几桌顾客送去抱歉的眼神，忍着泪，微微欠身，随即快步朝着星巴克大门走去。

　　身后哒哒哒的脚步声袭来，伴随着秦文的喊声：

　　“王云，我有车，我送……”

　　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王云猛地侧身，没有任何犹豫，反手就挥了过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如同一个休止符，整个咖啡厅陷入一片寂静。顾客们不约而同停止了交谈，亦或是放下了工作。王云顿时感觉，自己被十余道目光团团包围。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秦文捂着脸，呆呆地杵在那里。

　　王云冷哼了一声，甩了甩微微发麻的手，看向秦文的目光冷得像是速冻柜柜沿上的冰渣：

　　“我们可能不太合适。这顿咖啡钱，我爸转给你妈妈的，记得查收。”

　　说着，丢下一脸惊诧的满屋顾客，和捂着脸杵在过道上的秦文，王云转身离开，送给众人那条高傲的马尾辫。

　　穿过喧闹的水晶街，沿着电梯，王云来到了乐购超市楼顶的停车场。

　　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秦文没有跟来。她钻入车门，将顶篷合上，从手套箱里抽出一张湿巾，反复擦拭着右手。

　　“邓丽君啊，听说过。是不是唱《粉红色的回忆》的那个死人？”

　　秦文的话一直在脑海里盘旋。她闭上眼，狠狠甩了甩头，却不防撞到了顶篷。

　　她揉着被撞疼的额头，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淌过脸颊，滴到衬衫上。泪光闪闪间，她仿佛又看到了昨晚，父亲让她来相亲的那一幕。

　　“那个秦文我也见过，文质彬彬，是个好孩子。侬明天去，要好好相亲。我保证，只要你去了，转专业的事，我就不提了。”

　　“呵呵，亲爱的王董事长，这就是你嘴里的文质彬彬！这就是你嘴里的好孩子！哈哈哈哈——”

　　“呵，是个小君迷，还是个傲娇小公主。”

　　付诚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王云嘟着嘴哼了一声，抹了把眼泪，侧着头反驳：

　　“切，你怎么可能听得懂邓丽君的歌？我可是……”

　　话刚出口，顿时凝噎。急忙回头，后座上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付诚！

　　都怪那个秦文，害得我又想起那个大呆瓜了！

　　王云自嘲一笑，掏出了手机，在和诚哥哥的企鹅聊天框里，快速输入一行字。

　　“诚哥哥，明天晚上晚自习结束，我想见你！”

　　忽然想到了什么，准备点击发送的手指又缩了回来。贝齿轻咬下唇，思索片刻，王云打开了手机短信，将那段文字重新输入。

　　紧咬着嘴唇，反复斟酌了几遍，将开头的“诚哥哥”删去，换成了“付同学”。

　　点击发送，收起手机，启动汽车。奔驰发出轰轰的嘶吼声，直奔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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