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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城(七)
姬明羲的笔劲偏柔和一点,它的整体词风就跟他的为人一样,有种说不上来的恣意与温柔:
“青山黛烟雨,朦胧雾中人,人不见,尽是荒芜地。我笑绿水长流,风雨不同舟,故人不归路,我不踏风行。”
而陆雁的笔锋相较于姬明羲则是更加有力,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坚韧:
“金戈铁马执惊弦,山河无恙江湖客,寻觅,寻觅,何来夙敌?阑珊处,皆是苍黎。”
果然两个人的词刚停笔整个密室的墙壁上开始有了不强不弱的淡光,映照着墙壁上的山河图,姬明羲与陆雁看着这幅山河图,好像突然就读懂了江清槐,可是世人又好像永远都读不懂她。
那副山河图真迹消失了百年之久,却不想竟然被赌城收在了后山墓里,可根据史书记载江清槐最后的确消失在赌城一带。
山河图气势磅礴,它宣泄着一个女子在旧时代里对于家国的情怀,更是一个女子不愿被禁锢在深闺后院的高墙的灵魂。
眼前划出了两条路,一条路上布满绿茵,而一条路却满是杂草,姬明羲一双桃花眼紧盯陆雁:“这是在赌对江词人的了解?雁雁,这回我可要先选了,我赌那天绿茵路,山河图尽显生机,若我是江清槐,必选生机。”
陆雁不语,只是摇头,在姬明羲反复的逼问下她淡淡说:“其实世人好像错了,他们对江清槐的记载除却她的才华外就只有她的婚嫁,可是我师娘出生名门望族,她的藏书中就有关于江清槐的记载,说她本出生名门,父亲曾任帝师,母亲是公主,可惜后来帝师生了异心,公主为保自己的皇帝弟弟的江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后已死谢罪,只求陛下手下留情,保全她的女儿江清槐的性命。”
“后来江清槐的爱人上了战场,却战死沙场,一个一生为人洒脱的少女失去了父亲,母亲,爱人,一日跌落谷底,她在生前留下过这样的一段绝笔,她说‘枯木一生不见春,得幸读书识字,以山河图得见明月’。”
说着陆雁走向了那布满枯枝的路,不出意外,她的选择是正确的,而另一边的姬明羲则是脚底踩空,将要下坠时被陆雁甩出缠在腰间的鞭子拉了过来。
姬明羲见自己安然无恙才放心下来,拍着胸脯安慰自己:“还好还好,活着就行。”
姬明羲拉着陆雁想要往前走,陆雁回头看着那副山河图,在她的眼中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位女词人的面容,她画得出天下百年难得一见的大荒山河图,却逃不过命运的戏弄,将她一次又一次地鞭打。
世人都说苦难是她如今成就的来源,可陆雁觉得她这般的女子,无论是否经历过苦难,于她而言并不重要,因为她读过万卷书,行过万里路,她走遍了整个大荒,她这般的女子千古流传,又怎么是区区苦难所能成就的呢?
第三关陆雁赢的毫无悬念,而第四关入目的居然是一座棺材,姬明羲上前查看棺材上刻的字,颇有感慨:“这棺材里躺着的应当是第一女帝宫荞。”
说起宫荞陆雁是知道的,她可是宫家史上第一位女帝,虽然在位只有二十年,可是宦官怕她,奸臣恨她,权臣忌惮她,民众却敬她。
她的一生有多传奇,从出生其母就是最受宠的贵妃,皇帝更是偏爱她,她从一出生见惯了极尽的宠爱,却也目睹了极致的残忍。
八位皇子为皇位争的头破血流,而她却独独不理会皇宫的争斗,却不知她是幕后隐藏最深的棋手。
她的八位皇兄,善良的被迫害致死,留下的有野心的几个她觉得都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她步步为营,在新皇登基的前夜亲手了结了她最后一位皇兄。
她看得透彻,极具野心,她说:“同为皇家血脉,这皇位他坐得,我为何坐不得?”
当日的史官指着她骂:“你一个女子怎能做帝位?”
她在大殿上大笑:“我自诩不比我诸位皇兄差,论身份我是父皇唯一的公主,先皇后早逝,后宫之中我母妃最大,执掌凤印,论才能,我在学堂功课第一,我递交给父皇的奏折上所写的政策颁布后利国利民,史官大人,你觉得是扶持一个明君重要,还是一个傀儡或者疯子好?”
后来她执掌江山二十年,宫氏旁支谋反,她在天都高墙上以身殉道:“既已如此,以我性命换一城百姓无忧,我宫荞在此立誓,若大军入城伤一子民,新帝不得善终,若违此誓者,不得好死。”
陆雁看着棺材:“都说宫荞的尸身未能找到,真没想到居然被赌城安葬在了后山墓。”
姬明羲这才说了实话:“长孙城主一开始就托人带话给我,说我们比试的地点就定在后山墓,她说你以后是左右天下局势的人,她想告诉你是女子又如何,中朝史上有女帝,女将,你只要为国为民,后世自会铭记。”
说着某处机关松动,飞出了一张信封:
荞元年,女帝殂逝,女史官庄晗携帝身奔赌城交由长孙氏后人,后长孙氏族人建后山墓葬女帝,史官庄晗甘心赴死,与帝同葬,留下绝笔“知音难寻,幸得知音,知音却死,了无牵挂,唯有一死,盼与她重逢。”
陆雁好像明白了,长孙落的寓意不仅仅是一场赌术的较量,她是在告诉陆雁她的路有很多,无论是年少以男子身份从军,十八岁被拆穿后受封凌云将军,亦或者是她心怀苍生,庇佑百姓,她存在的意义是对女子史书的延续,长孙落想让陆雁改变他,她苦笑,心想:他是未来的帝王,走怎么会是她能左右其思想的人呢。
在她走神之际姬明羲已经找到了第四关的破解关键–一盘棋?
这无疑于是姬明羲的主场,姬明羲做了个请的动作:“雁雁,请。”
陆雁坐在了他的对面,陆雁刚想拿靠自己近的黑棋被姬明羲按住了:“女孩子拿黑棋太凶了,还是白棋适合你。”
陆雁并不计较,她开始以为他坐在了白棋那边,意味着他要执白棋,她并不在意:“执什么棋不重要,重要的是下棋的人。”
姬明羲意外她的话,轻笑出声:“错了,还有一个重要的点就是棋局最后的输赢,因为赢了的时候怎么赢的就不重要了。”
姬明羲夹起一个黑棋落在了棋盘上,陆雁紧随其后落了白棋,两个人一人一下,时间不自觉地被拉快,可又好像很慢很慢,慢到时间倒退,似乎回到了那年女帝与女史官在皇宫里下棋的场景。
棋局最后的结果是陆雁棋差一招,姬明羲赢了,陆雁刚想悔棋,姬明羲看出了她的意图,紧紧护住了棋盘:“君子不悔棋,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悔棋呢。”
陆雁切了一声,没再说话,可以第四关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棋盘下的机关蠢蠢欲动,一枚利刃破除棋盘飞出,直直向上,陆雁眼快踢开了棋盘,拉过了姬明羲。
那枚利刃扎在了墓上方,姬明羲吓得久久没回过神:“这后山墓设这么多机关做什么。”
“记载连山谷战事的册子以及那些被找见的将士的盔甲,江清槐的词,陪葬品和那副山河图,以及女帝和庄史官的遗体和她们的陪葬品,就单是这些东西就不能随便让人进来,难免有不怕死的盗墓人进来,倘若发现了这些赌城该如何面对天下,她们私藏的不是简单的宝物,是一群为世俗所不容的人,总有一天会得见光明的。”
陆雁的解释不无道理,赌城的每任继承人都是女子,她们这里多以女子为尊,每任城主的丈夫都要冠以长孙姓,这后山墓埋葬的都是史上有名的女子与每任赌城的城主都是女子脱不了干系。
说着后山墓开始出现异动,陆雁拉着姬明羲向前跑,却在快要走到出口时误触了机关,第五处机关被打开,深潭之中渐渐浮现了一条蟒蛇。
两个人一动都不敢动,小心地向后方挪动,蟒蛇的尾巴狠狠砸向他们,陆雁躲避之余还要确保姬明羲相安无事。
还好姬明羲自己有点身手,会点武动,不然面对这样的冲击陆雁真的不能百分百保证他能无事。
陆雁将惊弦鞭给他防身,自己拿着扶光剑与蟒蛇对峙,姬明羲提醒她:“这蟒蛇是后山墓的守墓兽,不能杀,它应该是中了什么药了才会这么暴躁,你看你师父师娘有没有教过你静心去魔的招式。”
陆雁回想,她师娘确实有一套剑法可以静心去魔,她拔出扶光剑,让姬明羲躲远些。
她的剑刃对准着自己,以绝对优势的轻功穿梭在蟒蛇的周身,剑鞘点在它的身体的各个地方,汇聚起来让它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陆雁以为可以了的时候它却突然失控,引得潭水震动,姬明羲眼神微眯,居然是毒蟒?
难怪后山墓禁止他人入内,豢养着这么大一条毒蟒,还没等姬明羲提醒,陆雁已经被它的尾巴重重扫过打在了腹部,她朝后倒去,姬明羲接住了她,她使出最后的力气扔出了扶光剑,那剑扎住了它的尾巴,它发出疼痛的嘶吼声后重重倒进了潭中,姬明羲这才明白他们被设计了。
他看着陆雁憔悴的样子有些心疼:“这长孙城主还真是好算计,她早就算准了这畜生不听话,想让你代替她的女儿来送死。”
陆雁深受重伤,手捂着腹部连动都不敢动,听着姬明羲的话她的心里还有些庆幸,幸好不是长孙汀来,长孙汀赌术上乘,武功却比不过陆雁和风澈,更何况当年又被她师兄断过手脚,废了一半的武功,即使这两年恢复不错,旧伤却还在。
陆雁与她自幼相识,虽然聚少离多,却一直有书信来往,她不忍长孙汀来此,后山墓里的事情她可以出去后讲给她听,可是这里的机关并不轻松。
哪怕今日要进后山墓的不是长孙汀,只是这世间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她也愿意,因为她师娘教导她:“世间女子总是要惺惺相惜的。”
“明羲世子,毒素已经进入我体内了,如果我坚持不到后山墓门开,你就带着惊弦鞭和扶光剑出去,让我同这世间的传奇女子葬在后山墓里。”陆雁的面色已经没了血气,整个人撑着一口气。
姬明羲把她轻放在一块石头处,在墓中周转,终于在一处找到了水源,他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酒壶,将水接好后专门试了一下,确保没毒后才敢喂给陆雁。
陆雁看在一块大石头上,在喝完水后嘴唇的干涩有了些好转,有了些意识,她按住了姬明羲的手:“我的血是毒亦是药,与你的血应当并不冲突,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找合适的药人,如果我活不下来你就拿我当药人,这天底下没有比我更适合的药人了。”
药人是药术古籍中所记载的一种人,培养一个合适的药人需要的条件很苛刻。
双脉之人,万蛊之主,非死非活之躯,万念俱灰之心。
姬明羲从小就中了一种奇毒,那是当年先帝宫墨为绝了他们夺帝的野心就安排人给姬明羲的父母送去了一种奇毒。
当时他的父母已经一心归隐,他母亲不忍他父亲服毒就抢先服下了解药,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他们的子嗣血脉里自带这种奇毒。
这毒寻常时间并无事,只有每年深冬之时复发,这是在警醒中毒之人不要生了异心,最致命的是中这种毒的人寿命只有三十年。
当时陆雁的双脉之事爆发后琼昭就写了信给孤烟城,说是希望把陆雁送到琼昭给姬明羲做药人,毕竟是北洲先王后的亲外甥。
北洲姬氏,作为名门望族孙子辈只有姬明羲一人,哪怕姬明羲的母亲已经与家族断了联系,哪怕姬明羲只是外孙,姬家老爷子还是不忍血脉流落在外,况且北洲不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地方,甚至有的时候公主,郡主才是血脉真正的传承。
纪雾窈拒绝了,当时陆雁刚到孤烟城,她听到纪雾窈为她说话:“姬明羲的命是命,小陆雁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我不同意,只要我活着就没人能动小陆雁的心思,他姬明羲在琼昭是重要,可小陆雁在我这里也是重要的,告诉文韶长公主和北洲那些宗族,想打小陆雁的主意,有本事就来孤烟城问我的剑。”
说着还跟李怜寂提醒:“你可不能答应,你要是答应我就带着小陆雁离开孤烟城。”
李怜寂当然没同意了:“我知道,不会同意的,他的身份是尊贵,可是我既已收了那丫头,就绝对不会让她去的。”
后来北洲宗族那边不太高兴,也是李怜寂和纪雾窈挡下了。
姬明羲想起来了,那会北洲宗族齐聚一堂,发了好大的火,当时他还小,刚刚失去了父母亲,那个来了北洲一句话都没说过的少年第一次说了话:“我不用她救,成为药人对她太残忍了,世子如何,血脉如何,她长大了我娶她,自然不会让姬氏一族断了血脉。”
姬明羲叹息:“陆雁,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娶你吗?”
陆雁开玩笑:“想让我做药人?”
姬明羲轻笑,声音轻的如同石子落入清泉:“不是,娶你是我觉得你与我见过的女子都不同,她们对我好是因为我是姬氏后人,是琼昭第一世子,可你不一样,因为你拿我真的当朋友,我如果不娶你,北洲宗族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做药人的,你是我姬明羲的朋友,你不能为了我成为那半死不活的药人。”
姬明羲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才继续鼓足勇气说:“我知道他是谁,可你们不是一路人,如果真到了最后你没什么选得了,你就让我娶你吧,我在北洲的几处大院子还有几间酒楼,商铺都给你,最起码你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陆雁不知道是不是安慰他,还是说真的做了完全的思考,她竟然答应了:“好啊,不过我的夫婿日后可是要入赘孤烟城的,你堂堂明羲世子拉的下这个脸吗?你不怕世人议论你?”
姬明羲激动地眼睛都亮了,二十七岁的人愣是活的像个少年郎:“我不惧世人议论我,能被议论说明我做到了他们不敢做的事情,这有什么好怕的,陆雁,那封寄到孤烟城的婚书你可收好了,永远有效,只要你想,什么时候我都可以娶你。”
他的爱太热烈,可热烈的背后究竟是热烈还是毒刺呢?
他们两个等了很久很久,都没能等到后山墓门开。
与此同时外面的宫安澜也已经等了很久了,后山墓里的他们察觉不到时间的变化,可是外面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
在宫安澜想要找长孙落问个清楚时长孙落和长孙汀都来了。
长孙汀一看就明白了真相:“阿娘,你让陆雁进去了?这是我的继任考验,你为什么要让陆雁代替我,你知道这里面危险重重的。”
长孙落不做解释,宫安澜冷冽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杀意,一旁的凌扶染等不及了直接要震开后山墓门却被长孙落用红袖拉了回来:“后山墓门不是你们想开就能开的,强行打开里面的人也会死。”
宫安澜咬着牙,不怒自威:“所以你就能利用她了?”
“太子殿下,你急什么,你父皇当年来赌城办事对我也是恭恭敬敬,我让她进去自然有我的考量,不单单是为了替我的女儿,这后山墓里的一切她必须知道,也必须经历,这是永安侯和上官丞相以及牧先生共同下达的命令,有本事你就回去了问他们去,我赌城不是你随意撒野的地方。”长孙落生气了,说话语气有些冲。
宫安澜身后的姑苏蓝和皎潋的剑同时对准了长孙落,长孙落拿出了慕容凝先前赏赐给江湖四城的令牌:“凝后亲赐的令牌,谁敢妄动,便是不要命了,纵然是太子,亦是如此。”
姑苏蓝和皎潋被迫收了剑,宫安澜突然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母亲的人总是跟他针锋相对,他的母亲究竟是真的为了他好,还是说他的出生就只是那场交易里的剩余品。
宫安澜的眼神由冷冽变成了淡然,说出的话却耐人寻味:“母后之命自当遵从,得罪了,长孙城主。”
宫安澜眼睛直直看着前方,从白天等到黑夜,终于等到了后山墓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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