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叙此生

　　周末晚上，两家人再次聚在一起吃饭，气氛热闹温馨。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长辈们言笑晏晏，聊着家常。

　　酒过三巡，温妈妈看着对面登对的女儿女婿，脸上带着期盼的笑意，自然而然地提起了那个许多家庭都会涉及的话题：“叙白，小妤，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呀？趁着爸妈还年轻，能帮你们带带。”

　　温妤夹糖醋排骨的筷子在空中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孩子？她和沈叙白确实从未正式、深入地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们婚后生活甜蜜，沈叙白在亲密时一直自觉地做好措施，这似乎是两人之间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身旁的沈叙白，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征询和细微的紧张。

　　沈叙白接收到她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心领神会。他放下筷子，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歉然又十分诚恳的笑容，从容地接过话头：“妈，我们目前还在计划中。您也知道，我的律所刚刚起步，很多事情需要亲力亲为，我想等事业再稳定一些，能腾出更多时间和精力。同时也想让妤妤好好调养身体，做好充分的准备，不能仓促。”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未来的规划，又显得极为体贴温妤。沈爸爸和温爸爸听了，也附和着说“事业要紧，但孩子事也是大事”、“提前调理身体是对的”，又顺势分享了些“经验之谈”。

　　沈叙白始终面带微笑，从容应对，对长辈们的关切一一回应，态度恭敬，言语周到，但关于具体的时间节点，却巧妙地用了“计划中”、“稳定一些”、“做好准备”这类模糊的词语，既安抚了长辈，又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承诺。

　　温妤在一旁听着，心里不得不佩服他这从善如流、滴水不漏的谈判专家级口才。

　　饭局在和谐的气氛中结束。回程的车上，温妤靠着车窗，看着窗外流转的霓虹，显得有些沉默。沈叙白几次找话题与她聊天，她也只是“嗯”、“啊”地敷衍应着，心思明显不在这里。

　　到家后，豆包摇着尾巴热情地迎上来，在她腿边亲昵地蹭着。温妤摸了摸它的头，情绪依旧不高。沈叙白换好鞋，没有开大灯，只开了玄关一盏暖黄的壁灯，柔和的光线笼罩着两人。他伸手拉住正要往客厅走的温妤，声音放得很轻：“妤妤，怎么了？是晚上爸妈催生，让你不开心了？”

　　温妤停下脚步，低着头，无意识地转动着自己纤细的手指，沉默了几秒，才用带着些许犹豫和低落的声音开口：“我……我暂时不想要孩子。”

　　沈叙白心里其实也并未迫切想要孩子，他原本的想法也是顺其自然，甚至更享受目前的二人世界。他柔声安抚：“嗯，我知道。我们才刚结婚，孩子的事不急，以后再说。”

　　“不是……”温妤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沈叙白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恐惧和坚定的复杂情绪，“我不是指暂时……我可能近几年，或者……更久，都不想要孩子。”

　　沈叙白愣住了，他没想到她的态度如此明确和决绝。他握住她的手，引导她在玄关的换鞋凳上坐下，自己则蹲在她面前，平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温和而包容：“能告诉我原因吗？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温妤的睫毛颤了颤，像是陷入了某种不愉快的回忆，声音有些发紧：“我……我有些害怕。而且，说实话，我也不太喜欢小孩。”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鼓起勇气才能说出后面的话，“生孩子……很吓人。沐沐…...”

　　沈叙白迅速在记忆中搜索，想到了她卧室书柜里，两个女孩子的合照，从一起吃棉花糖的小女孩，到一起穿校服的少女，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孩。

　　温妤的声音带上了哽咽：“她当时生产，我就在手术室外面等着，以为能迎接新生命……可是羊水栓塞……一尸两命……”她的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我当时……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甚至……还准备好了鲜花，要等她出来给她，还有给宝宝的长命锁……”

　　沈叙白的心狠狠一揪，他能想象当时的温妤，面对挚友如此突然而惨烈的离世，是多么的崩溃和无助。

　　“后来……”温妤的泪水滑落，声音破碎，“她的丈夫，一年之后就再婚了，他们又生了孩子，生活好像翻开了新的一页……可是沐沐……沐沐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再也说不下去，心底那道陈年伤疤被血淋淋地重新撕开，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将她淹没。她猛地扑进沈叙白怀里，失声痛哭起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沈叙白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她的泪水浸湿自己胸前的衬衫，心疼得无以复加。他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他此刻完全理解了她的恐惧。生孩子对女性而言，确实是一场巨大的冒险，是赌上性命的抉择。而沐沐的悲剧，像一根尖锐的刺，早已深深扎进她的心里，让她无法不感到害怕。

　　“好了，好了，不哭了，妤妤。”他在她耳边低声安慰，语气坚定而温柔，“我明白了。听我说，只要你没准备好，只要我们妤妤不愿意，我们就不生。我尊重你的决定，完全尊重。”

　　他捧起她泪痕斑驳的脸，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的泪水，目光专注而真诚：“孩子不重要，真的。我有你就够了，我们有豆包豆奶，这就是我们的家。爸妈那边你不用担心，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我会处理好，不会让任何人给你压力，好吗？”

　　他的话语像是最有效的镇定剂，慢慢抚平了温妤激动的情绪。她靠在他坚实的怀抱里，汲取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用力地点了点头。

　　几周后的一个周末下午，沈叙白在一家环境清幽的茶馆定了个雅致的包厢，郑重地邀请了双方父母。当四位长辈陆续到达，发现只有沈叙白一人在座时，都不免有些疑惑。

　　“叙白，小妤呢？她没跟你一起来？”温妈妈率先问道，目光在包厢里搜寻着女儿的身影。

　　沈叙白请四位长辈落座，亲自为他们斟上热茶，氤氲的茶香中，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爸，妈。妤妤今天不会来。是我……有事要单独和大家说。”

　　此话一出，四位长辈面面相觑，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重，预感到他要说的事情非同小可。

　　沈叙白站起身，走到温爸温妈面前，在两位老人错愕的目光中，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低沉而充满歉意：“爸，妈，对不起。”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四位长辈，艰难地开口：“我前段时间……去医院做了个全面的身体检查。结果……结果显示，我患有无精症。”

　　“什么？！”沈母第一个失声惊呼，温母也捂住了嘴，两位父亲则是瞬间皱紧了眉头，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沈叙白垂下眼睫，避开父母们灼热的视线，继续陈述着那个他编撰的、残酷的“事实”：“医生明确说了，这种情况，就算是尝试试管婴儿，成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我这辈子，大概……是没有办法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痛苦和愧疚，目光主要落在温妤父母身上：“抱歉，我真的……对不起妤妤。如果……如果你们觉得无法接受，或者……担心妤妤的未来，我……我可以和她离婚。我不能这么耽误她……”

　　“胡说八道！”沈父首先呵斥道，但语气中更多的是心疼和焦急，“怎么会这样？查清楚了吗？会不会是误诊？现在的医疗技术这么发达，一定有办法治的！”

　　“是啊叙白，你别急着下结论，”温爸也急忙劝道，“多跑几家医院看看，专家号，我们帮你找！”

　　沈叙白摇了摇头，语气苦涩却坚定，彻底掐灭长辈们的希望：“爸，叔叔，已经确认过了。国内顶尖的专家也看过了，结果……都一样。”

　　一瞬间，包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温妈妈的眼圈红了，沈妈妈更是直接落下泪来，紧紧握住温妈妈的手，声音哽咽：“亲家母……对不住，真的对不住……是我们家叙白没这个福气，委屈小妤了……你们……你们无论做什么决定，我们都……都接受……”

　　温妈妈反手握住沈妈妈的手，也是泪光闪烁，但她看着沈叙白，语气却带着宽容和理解：“别这么说……叙白是个好孩子，我们都知道。这事儿……唉，说到底，还是得看小妤她自己的想法。日子是他们小两口自己在过，得他们自己沟通，自己做决定。”

　　沈叙白适时地接过话，态度诚恳而卑微：“妈，谢谢您的理解。我今天回去，就会和妤妤坦白。她……她想要怎么样，是去是留，我都尊重她，绝无怨言。”

　　两位父亲见状，也只能压下心中的惋惜和复杂情绪，转而宽慰沈叙白。温爸拍拍他的肩膀：“叙白，好男儿志在四方，传宗接代不是人生的全部，想开点。”沈爸也沉声道：“没错，把事业做好，把家庭经营好，比什么都强。”

　　沈叙白恭敬地聆听着长辈们的劝慰，一一应下。

　　这场沉重的茶叙结束后，沈叙白回到家时，已是傍晚。温妤正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对着画板勾勒线条，温暖的夕阳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光。

　　沈叙白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拥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回来啦？”温妤放松地靠在他怀里，随口问道，“爸妈们聊什么了，神神秘秘的还不让我去。”

　　“都解决好了。”沈叙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温妤疑惑地转过头：“解决什么？”

　　沈叙白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平静地陈述：“我跟爸妈们说了，我有无精症。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人催我们生孩子了。”

　　“什么？！”温妤猛地坐直身体，震惊地看向他，画笔都掉在了地上，“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那多难听啊！”她心疼地皱起眉，完全没想到他会用这种自污的方式来解决压力。

　　沈叙白却无所谓地笑了笑，伸手将她重新揽回怀里，语气带着点运筹帷幄的淡定：“直说你不要孩子，他们肯定难以接受，会不停地劝，甚至可能无形中给你压力。不如直接把问题的根源揽到我身上，一劳永逸，永绝后患。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温妤看着他，心里又酸又软，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声音闷闷的：“老公……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沈叙白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随即，他像是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微妙，“而且……我今天还顺路去了趟医院。”

　　温妤的心一提：“你真去检查身体了？”

　　沈叙白看着她，眼神深邃，带着一丝蛊惑，缓缓说道，“我去做了结扎手术。”

　　温妤彻底惊呆了，瞳孔微微放大，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为什么？！”

　　沈叙白低笑一声，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和脖颈，声音低沉而性感：“不想再用套了。”他顿了顿，温热的大手轻轻覆上她平坦的小腹，带着某种暗示性的揉按，嗓音喑哑地在她耳边问，“妤妤……等你这次经期结束，我们就试试……好不好？”

　　这直白而滚烫的请求，让温妤的脸“轰”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她羞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把发烫的脸颊深深埋进他的胸膛，感受着他胸腔传来的震动和那份为她扛下所有、铺平前路的、沉甸甸的爱意。

　　沈叙白也不再逼问，只是满足地抱着她，仿佛拥抱着他的整个世界。于他而言，只要能消除她的恐惧，守护她的笑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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