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反派他妹之后

　　八月十六，天赦日，诸事皆宜。
　　晨光熹微，汀兰院已洒满清露，沈冉早早地起床梳洗好，去了主院等候仪式开始。
　　院内张灯结彩，芬香桂花开得正盛。正厅内，红毡铺地，案上设醴酒、脯醢与笄具，分为初笄用的木笄、二笄用的玉笄，三笄用的金笄，皆以锦盒盛置。沈有道立于东阶，付泽兰端坐西阶主位，沈氏族中长辈与宾客分列两侧，皆着礼服，屏息静待。
　　仪式开始前各家宾客本还在小声说着话，但等侯府请来的正宾、赞者以及执事出场后，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默契地都低下了头。
　　女子及笄意义重大，仪式中设有三个主要角色，均为女性担任：
　　其一是正宾，是仪式的核心主导，承担加笄、醮酒、命字等关键环节，一般由族内德高望重的女性担任；
　　其二是赞者，作为正宾的“助手”，需要熟悉仪式细节、引导加笄者准确完成流程，可选范围则大些，多由加笄者关系亲近的人担任；
　　其三是执事，执事负责的事务相对多样化，简单理解就相当于杂务执行者，府上女性管家或是干练些的大丫鬟皆可。
　　府上来的宾客不算少，可多数都是冲着老侯爷的面子，还有少部分是太子党念着沈砚珩这层关系，只送礼并不留下用宴。本来依宁远侯空有侯位的尴尬处境，在场众人都以为这沈家嫡女的及笄礼定然做不出什么新意来，可望着正面容温和地候着良辰的三位女性，宾客们只恨不得回到送礼前，将自己的贺礼再仔细地挑上一挑，好在贵人面前露个脸。
　　不止是宾客如此，就连跟着自家母亲站在一侧的柳念真心里也充满了对好友的钦佩：能一连请来青阳公主和贴身侍奉皇后的钱女官做正宾和赞者，冉冉果真是非同寻常的女子！
　　见到努力掩饰着愕然神色的众人，付泽兰嘴角微勾。昨日皇后突然派了宫女送来口信，问她可有定好正宾人选，若没有就让身边的钱女官来沾点喜气。钱女官作为皇后身边最倚重的人，分量不言而喻，付泽兰自然不会拒绝，正准备托还等着的宫女多谢皇后娘娘的好意，青阳公主亲自上了门拜访，为的竟也是同一件事。最后青阳公主跟着小宫女一同进了宫，傍晚的时候递了口信过来，便是今日这样的安排了：青阳公主做正宾，钱女官做赞者，而执事就索性派了乳娘孙氏来做。

　　片刻，辰时三刻已到，孙氏高声唱喏：“及笄礼始，请笄者出！”
　　众人目光齐齐望向一处，只见沈冉一身素白襦裙，发式简单，只用一枚犀角簪简单固定，在钱女官的引导下正从内间款步而出。
　　短短几步，沈冉裙摆轻扫红毡，至厅中蒲团前跪坐，腰背挺直如修竹，发间缀着一枚小巧的珍珠钗，衬得整个人素净无华。
　　随着孙氏一声“初笄，以表成年之始”，钱女官上前，为她整理裙摆，用梳篦将原本的发式梳成规整的发髻，低声叮嘱：“心肃，礼恭。”随后，青阳公主取出漆盒中的木笄，缓步上前，左手托住她的发髻，右手执木笄缓缓插入，动作庄重舒缓，口中念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1】”
　　话音落，钱女官上前，为沈冉换上浅粉色曲裾，发间木笄静静垂着一缕素色丝绦。
　　而后，孙氏端来酒爵，青阳公主接过，递予沈冉。沈冉双手捧爵，浅饮一口，将爵归还孙氏，再向青阳公主行拱手礼。
　　孙氏再唱：“二笄，以明女子之德。”
　　钱女官手持梳篦再次为沈冉梳理发髻，将其梳得更加精致。青阳公主从另一漆盒中取玉笄上前，褪去木笄，将玉笄稳稳插入发中，玉质温润，在晨光下泛着柔光。
　　沈冉换上绛色曲裾，其上绣了些缠枝纹饰，还缀了一圈白色镶边，更显端庄。
　　青阳公主端来第二杯酒，语气轻柔：“再加玉笄，明尔德行。此后需守礼知仪，温良有容。”沈冉接过酒爵，饮罢躬身行礼：“沈冉谨记。”
　　祝辞再起：“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慎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2】”
　　钱女官为沈冉精心梳了个成年女子的大髻，青阳公主则从最华贵的漆盒中取出一支赤金镶珠笄——金笄流光、珠饰莹亮，尽显尊贵。
　　等钱女官替沈冉换上最后的正红色大袖衫，青阳公主递来第三杯酒，高声道：“三加金笄，定尔婚嫁。今尔成年，愿尔得遇良人，顺遂一生。”沈冉双手接过，深深一揖，而后饮尽杯中酒。
　　笄毕，沈冉起身，向正宾青阳公主行跪拜礼，谢其主持之谊。
　　此时她外罩织金披帛，发间玉笄换成了嵌着珍珠的金笄，旁边还添插了一支点翠步摇，行走时流苏轻晃，不复往日稚气。
　　沈砚珩心绪随着她发间步摇轻晃而空白一片，目光被此刻的沈冉牢牢锁住，一颗心也鼓噪起来。

　　三加礼毕，随后便是命字。
　　青阳公主回到正宾席坐定，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停在沈冉身上，朗声道：“沈氏嫡女冉，性温婉、慧且贤。今以吉日，赐字“轻宁”，愿尔轻怀藏蕙质，宁心踏芳华。”
　　话音落，孙氏将写有“轻宁”二字的红笺递予沈冉。沈冉接过红笺，指尖轻抚笺上字迹，心中颤动。
　　大朔的女子成年之前会由家中长辈亲自取字，用于对外交往或婚嫁之时，以体现身份尊贵。沈有道自然懒得花心思替她取字，所以这“轻宁”二字定是付泽兰斟酌了千万个最美好的字眼才定下来的，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偏就这么巧，付泽兰替她定了“轻”字。
　　沈冉、沈轻、沈轻宁……不知不觉间已经快三年了，她都快忘了自己原来是叫“沈轻”。
　　向主宾再次行过跪拜之礼后，沈冉转身，走到沈付二人面前，郑重跪拜。
　　沈有道微微颔首，脸上带着笑，付泽兰则眼中含泪，亲手为她递上一杯醴酒。她双手接过酒爵，浅酌一口，孙氏唱：“醴酒敬饮，成人之仪。”
　　至此礼成，孙氏高声宣告：“沈氏有女，字曰轻宁，及笄成人，礼毕！”
　　满堂宾客起身道贺，双手合十，沈砚珩的掌声夹杂其中，尤为响亮。
　　这场掌声承载着众人的期许与祝福，沈冉扭头看去，四下宾客汇聚，母亲、兄长、好友，还有两个亲近的小丫鬟春桃冬竹散在其中，脸上都带着温暖的笑意，真心地为她高兴，高兴我们的冉冉，终于长大。

　　礼终，沈有道与付泽兰一同走到正宾席前，向青阳公主献上醴酒和精致糕点。
　　沈有道拱手笑道：“今日多谢公主，日后若不嫌弃，也请公主和驸马常来府上，下官不胜荣幸。”
　　青阳略一颔首，语气淡淡：“宁远侯客气。”
　　而后，两人又依次向赞者、执事及到场宾客敬酒，席间满是道贺之声，一时其乐融融。
　　敬酒完毕，付泽兰吩咐下人摆上宴席，由府中下人引着众人移步宴席主厅就坐。宾客缓缓散了，沈冉则在春桃的陪同下从另一个方向往汀兰院走去。身上这件大袖衫太不方便，她需得换身轻便的衣裳再回席上待客。
　　穿过主屋后的长廊就出了主院，远远地，她看到一行身着戏服的人正往这边走来。
　　“那是戏班子吗？”
　　春桃顺着沈冉手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语气却有些不确定：“好像……是的，估计是夫人请来献艺助兴的吧。”
　　助兴？沈冉盯着远处就要走上长廊的戏班子，思绪一转，抬脚回了主屋。

　　宴席分为外间男宾席和内堂女宾席，沈冉再出现时已是一身鹅黄色襦裙，成年髻间簪着的是付泽兰送的镂金珠钗，腕间还挂着枚莹润的粉色玉镯。
　　见她出现，柳念真快步走来：“冉冉，你今天真好看！刚才那身红色袖衫端庄大气，现在这身襦裙也显得你明媚娇艳，唉，我都要被你迷倒了。”
　　越说离得越近，几乎要靠在她身上，沈冉将她扶正，接收到母亲递来的视线才笑道：“好啦好啦，亏我从前还以为你是个清冷才女。”
　　此处只有女眷，柳夫人又被其他夫人缠住了无暇顾及她，柳念真彻底放弃了自己在外的人设，一声声夸赞不断冒出，好像在表达着今日被沈冉惊艳到的心情。

　　显然被惊艳到的不止柳念真一个，此时的沈砚珩脑中依旧是少女一袭红衣，巧笑倩兮的动人模样。端起桌上的酒杯，抬头，酒水顺着喉咙滑过，留下一阵火辣。
　　今日府上来了不少人，归德将军一家也在宾客之列，他心下烦躁，喝了几杯便起身离席，想去院中散散酒意。
　　为了这场宴会，沈有道特意从游商那买了些新奇的花丛移植了过来。沈砚珩停在花前向不远处望去，隔着半人高的花丛，是几位世家子弟，方厉和也在其中，此时正聊得热闹，许是太过专注，几人竟没注意到他。想起方厉和的另一层身份，沈砚珩转身欲走，不想去听他们的聊天内容。
　　可刚偏过头，一个熟悉的名字跳进耳中。

　　“我说方兄，这沈家小姐今日都办了及笄礼了，你准备何时提亲啊？”人群中的绿衣男子语气调侃，这群人大多数都是方厉和的儿时玩伴，也清楚沈、方两家定下的口头婚约。
　　另一个蓝衣男子知道得显然更多，听了这话忙道：“哎，那都是些玩笑话，长风如今可有佳人相伴，你们莫要乱说惹长风生气啊。”长风正是方厉和十六岁时给自己取的字，为方便对外交往，大朔贵族男子常在十五六岁，或是娶妻之前就行冠礼取字。
　　方厉和轻咳一声，算是默认了蓝衣男子的话。
　　听了这话，一群人都停下了脚步，面上不显，心里却都有些自己的想法。虽说两家只是私下里的口头协定，但也没刻意去瞒着，京中官宦之家多数早已暗中猜测出沈家嫡女同归德将军独子定了亲。即使是大朔民风开放，但女子始终是更容易被人指摘的那方，方厉和有了心悦的人却不澄清自己和沈家女的关系，实在是有些……
　　心中思绪回转，但面上还是得讨好着这位前途光明的将军之子，于是众人默契略过此事，又谈论起别的来。
　　“方兄这是和谁家小姐有缘啊？都不透露一两句消息，有点不仗义了啊！”
　　方厉和笑，抬头正要回些什么，视线突然扫过不远处的两道身影，有些尴尬地开了口：“……沈公子，沈小姐。”
　　沈砚珩也僵住了，回头，沈冉果然就站在自己后头三步远的地方，也不知听见了多少。
　　方厉和身旁的众人默默咽了口口水，你看我我看你，不知眼前这场景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好一个修罗场，沈冉心想。
　　走到沈砚珩身边，向对面几人点头示意，又对着沈砚珩道：“哥哥，我带你去看场好戏？”
　　绿衣男子悄悄瞄了眼沈家兄妹二人，心想，你不就是眼下这出戏的主角吗？
　　但两人没有配合的意思，转身就离开了，连个眼神都没给几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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