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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
画面暗下去,又亮起。
钟不晚开始在门派里走动。
起初只是在药庐附近,后来范围渐渐扩大。他耳聋,与人交流不便,大多数弟子便也懒得与他攀谈。他也乐得清净,常常独自一人坐在偏僻的廊下,一坐就是半天。
只有苏恒来找他时,他才会露出那种带着依赖的笑容。
“钟师弟今日气色好些了。”有时苏恒会这么说。
钟不晚便乖巧点头,用手语比划。
然而这副乖巧模样,似乎只限于在苏恒面前。
下午,苏恒被师父叫去商议要事,托一位姓李的师弟给钟不晚送药。
李师弟素来骄纵,对钟不晚很是不屑,将药碗往石桌上一扔,药汁溅了钟不晚一身。
“喏,你的药。”李师弟语气不耐。
钟不晚低头看着衣襟上的污渍,没动。
“喂,聋子,听见没——”李师弟话说到一半才想起对方听不见,啧了一声,伸手要去推他肩膀。
手在半空停住了。
钟不晚抬起了眼。
那眼神让李师弟浑身一僵——冰冷的、阴郁的,像是深潭底蛰伏的水鬼。
明明钟不晚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看着他,李师弟却觉得脊背发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
钟不晚忽然笑了。不是对苏恒那种乖巧的笑,而是一个极淡的、带着嘲弄意味的弧度。
他抬手,慢条斯理地拂去衣襟上的药渍,然后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整个过程从容得诡异。
李师弟莫名感到一阵心悸,匆匆丢下一句“喝完了碗送回药庐”便落荒而逃。
他跑出很远才敢回头。
廊下,钟不晚依旧坐在那里,侧脸在树影中明明灭灭,看不清表情。
只是那双眼睛,在阴影里亮得瘆人。
这件事苏恒是从另一个师弟口中听说的。
“李师兄吓坏了,说钟师弟那眼神跟要杀人似的。”那师弟压低声音,“苏师兄,你捡回来的这人,真的没问题吗?”
苏恒皱眉:“许是误会。钟师弟耳聋,有时神情专注些,容易让人多想。”
不是误会啊,见证全程也被那个眼神吓一跳的苏启明默默不语。
“可我听说……”师弟欲言又止,“算了,苏师兄自己小心便是。”
当晚苏恒去找钟不晚时,特意留意了他的神情。依旧是那副温顺乖巧的样子,见他来了,眼睛一亮,用手语比划“今天来晚了”。
“有些事耽搁了。”苏恒在他对面坐下,装作不经意地问,“听说今日李师弟来送药,起了些争执?”
钟不晚茫然地眨眨眼,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摇头。
苏恒这才想起他听不见李师弟说了什么,自然也不知道“争执”从何谈起。他换了个方式:“李师弟,有没有对你不好?”
钟不晚想了想,指了指衣襟上一小块淡褐色的污渍,又比划“不小心,洒了药”,然后露出一个宽慰的笑,表示自己不在意。
一切合情合理。
苏恒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果然多心了。
苏启明默默叹气,苏兄,其实你没有多心。
他拿出今日新做的识字卡片,开始例行的教学。
钟不晚学得很专注,偶尔遇到难懂的字,会轻轻拉苏恒的衣袖,用眼神询问。
烛光下,他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长长的阴影,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教学结束时,夜已深了。苏恒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钟不晚。”
钟不晚抬眼看他。
“如果有人欺负你,要告诉我。”苏恒一字一顿地说,确保对方能看清唇形,“在这门派里,我护着你。”
钟不晚怔住了。
烛火在他眼中跳动,那潭死水般的眼眸似乎跳动几下。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苏恒笑了笑,推门离去。
门关上的瞬间,钟不晚脸上的表情一点点褪去。他走到窗边,看着苏恒渐行渐远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护着我……”他无声地重复这三个字,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弧度。
多可笑。这世上第一个说要护着他的人,竟然是他计划要杀的目标。
更可笑的是,有那么一瞬,他当真了。
窗外月色冷清,钟不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杀过人,沾过血。
苏恒总说他的手凉,每次教学时都会不着痕迹地调整烛火位置,让他更暖些。
“不行。”钟不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眸中只剩一片冰冷。
不知为何,苏恒越来越忙。
作为掌门亲传弟子,他本就需要参与许多会议,处理事务,还要抽出时间修炼。
但最近几个月,他几乎是日夜不休。
除了每日雷打不动地抽出一个时辰去找钟不晚,作为他忙碌生活中唯一的喘息。
“今天学什么?”钟不晚用手语问。
他已经能熟练使用一些简单的手语,与苏恒交流顺畅了许多。
苏恒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块青色的玉佩:“教你认玉石。这是青玉,温润通透,触手生温。”
他拉过钟不晚的手,将玉佩放入他掌心。
钟不晚垂眸看着掌中之物。玉佩在烛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确实如苏恒所说,触感温润。
他感受着苏恒指尖的温度,比玉佩更暖。
“喜欢吗?”苏恒问。
钟不晚点头,用手语比划:“像你。”
苏恒一愣:“像我?”
“温的。”钟不晚的指尖轻轻划过玉佩表面,又指了指苏恒的手。
苏恒笑了:“那你呢?你像什么?”
钟不晚想了想,走到窗边,指着窗外悬挂的残月。
“月亮?”苏恒走到他身侧,“为什么?”
钟不晚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望着夜空。月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给那张精致的面容镀上一层清冷的光晕。
有那么一瞬,苏恒觉得他真的要融化在这片月光里,消失不见。
“残月也很美。”苏恒轻声说。
钟不晚转过头看他,眼中映着月色,也映着苏恒的身影。他忽然抬手,在窗棂的薄尘上写下两个字:“骗子。”
苏恒怔住:“我骗你什么了?”
钟不晚摇摇头,擦掉那两个字。然后他转身走回桌边,拿起识字卡片,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苏恒站在原地,看着窗棂上残留的痕迹,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苏启明若有所思,但很快眼前场景又变了。
似乎是雨夜。
演武场。
他看见几个弟子围着一身单薄的钟不晚,为首的指着他的鼻子骂:
“不过是个捡回来的废物!凭什么占用门派资源?如今灵气枯竭,每块灵石都珍贵无比,却要浪费在你这种短命鬼身上!”
钟不晚只是静静站着,雨水顺着睫毛滴落。神情平静到漠然。
但苏启明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李师弟,住口。”
苏恒走上前,声音带着威严。
后续的争执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苏启明只记得最后,人群散去,演武场上只剩下苏恒和钟不晚两人。
雨越下越大。
苏恒转身,对上钟不晚的眼睛。
“你不必如此。”钟不晚开口,声音在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他说得对,我确实是个废物,短命鬼,浪费资源。”
“你不是。”
“我是。”钟不晚笑了,那笑容在雨夜里显得格外诡异,“苏恒,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你把我捡回来,教我识字,护着我,不过是因为你这人天生圣父心,见不得人受苦。”
他往前走了一步:“可你知道吗?有些人,生来就不配被善待。比如我。”
苏恒抓住他的手腕:“别说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你怕听见真相?那我告诉你——”
话戛然而止。
因为苏恒将他拉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来得猝不及防。钟不晚浑身僵硬,鼻尖全是苏恒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潮湿。苏恒的体温透过湿透
的衣衫传来,烫得他心脏抽搐。
“你不是废物。”苏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沉而坚定,“在我眼里,你从来都不是。”
钟不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些刻薄的话,那些准备好的嘲讽,全都被这个拥抱堵了回去。他感觉到苏恒的手在他背上轻拍,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多么可笑。他这样一个满手血腥、心怀毁灭的人,竟然被当成需要保护的存在。
更可笑的是,他竟然贪恋这份温暖。
“苏恒,”钟不晚的声音有些发抖,“你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
“后悔认识我。”
苏恒松开了他,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不会。”
雨还在下,演武场四周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晃,光影斑驳。
钟不晚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他猛地推开苏恒,转身冲进雨幕。
“钟不晚!”
他看见钟不晚在雨中踉跄的背影,跑到一半忽然跪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雨水冲刷着他单薄的脊背,那身影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苏恒追了上去。
他将钟不晚扶起,发现对方咳出了一手心的血,在雨水中迅速晕开,淡得像凋零的桃花。
“我带你回药庐。”苏恒将他背起。
钟不晚没有挣扎,只是将脸埋在苏恒肩头,声音闷闷的:“苏恒。”
“嗯?”
“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很坏的事,你会杀了我吗?”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苏恒脚步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回答我。”
苏恒沉默许久,久到钟不晚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他听见苏恒说:“我会先问你为什么。”
钟不晚闭上了眼,收紧手臂,将脸更深地埋进苏恒温热的颈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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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小钟早就爱上了但嘴上还是:别管,我有我的节奏

对了此时小钟已经治疗很久了,两人也已经相处很久了,所以还是可以说话听得清一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