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

　　建元三年自北而来的赤风，用我的家乡话来说，就是沙尘暴。

　　早晨的时候明明还风和日丽。号角声起，响彻云霄，上苑的狡兔走豕被驱赶得四散奔逃。
　　围猎的人却并不理会它们。
　　他们谋画已久，想要捕到一只颇有灵性的公鹿。传说它行踪不定，是这一带的鹿王。
　　我懒洋洋地趴在肥马哈雷的背上养精蓄锐，心想，谁要跟你们瞎起哄。

　　韩嫣过来，见我在马背上挂了个牛皮袋子，好奇问我：
　　“什么东西装得这么鼓？”
　　大约韩嫣跟我一样，上辈子同属太极门八卦系。
　　“食物。”
　　我告诉他。
　　韩嫣的眼睛会说话，听了，用一种“really？你食量真大”的眼神看着我。
　　真不骗你，我没乱扯。只不过不是给我自己准备的。
　　袋子里头装得满满的都一年以上的野人参。——哈雷吖，姐姐也算厚道，对得起侬了嘎？
　　“洛阳，你要这样心不在焉的，走丢了可没人管你。”
　　刘彻在两点钟方向冲我喊。
　　“哦，知道了，”我象个应声虫一样应声，到他旁边，温顺得可以：
　　“我跟着你们呢，丢不了。”
　　“嗯。那你就好好跟着。”他满意了，走开不远，忽而又想起什么折回来：
　　“等下猎到的第一头只子鹿，如果活着就送给你吧。——阿娇姐要么？”
　　他似乎……心情颇好捏。

　　少年悬于耳际的两条玄色绣莹，晃荡在干燥的风里。因为浅浅笑着，五官奇迹般变得柔和。
　　我略略垂下了眼睛。
　　说是要送只鹿给我——可我拿它来又有什么用？
　　“好啊。”
　　话到嘴边，结果变成这两个字。
　　“我会好好养它。”
　　“……你别把它养死。”
　　“不会。”
　　我望着金属马蹄旁边凋零的车前子，说着在自己看来无伤大雅的小小谎言。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大风渐至。
　　初时并不觉得蹊跷，当张骞问是否要停止狩猎回长杨的时候，刘彻想也没想便说不用。大家被那只乖张的鹿的踪迹引诱着，从荒原到谷地，又从林浅处到林深处。直到发现天色悄然暗下来了。
　　就算是平日里不畏天不畏地的羽林儿郎，望着头顶匪夷所思的红色天空和晦暗的太阳，也难免有些发怵。
　　“洛阳……”
　　“啊？”
　　“为什么就你一点也不害怕？”
　　刘彻不去管周遭人细小的议论声，却转身来问我。
　　“呃……因为……”
　　我吞吞吐吐，言辞闪烁。总不能说俺不怕是因为近年来此现象在东北地区发生了一次，华北地区发生了两次，多稀罕呐都不新鲜吧？
　　“……因为那个……你不也没事么？”
　　“洛阳，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对于我把他跟我相提并论，他显然很排斥。
　　等下望一眼天又补充一句“……不过觉得难得一见，挺有意思的。”

　　张骞第二次请撤。他这回倒是同意了，其他人也巴不得。但走着走着，走到天黑得透透，一个前锋骑马跑过来请罪。大意是说小人该死，陛下您砍我吧。
　　“又什么事？”
　　“陛下，怕是迷路了。”
　　担任向导的前锋小兵垂头丧气，绝望地回答。
　　黑暗中，一阵长久地集体性错愕后，刘彻说我不砍你。——砍你作甚，你得带我们走出去。
　　小兵木办法，只好回他的岗位继续领路。
　　在这个蒙古向导的带领下，N久，大家骂完第M+1次鬼天气过后，正前方终于惊现似有似无朦朦胧胧的灯火。火光在以蓝色为背景的寻常夜晚是橙色，而在铺天盖地的一片红里就变成惨白，乍看渗得慌。
　　光来自一个陌生的村子。
　　上林苑既禁止耕种，也禁止居住。现在看到人烟就表示说我们已经不知不觉从里头走出来了。
　　即来之则安之。
　　村子不大，从高地上向下望数得出来就三十户。
　　韩嫣问过皇帝后，叩响了其中一家的门。那家房子最大，前院门前有根旗杆，据说这样的是店铺的标记。
　　“谁吖？”半晌里头才有人问。
　　“路过借宿的。有劳。”
　　“来了来了。”
　　听声音是个老太太。门闩松动，门吱嘎一声打开，还没等我看清楚伊长什么样子，又咣铛一声关上了。
　　负责沟通的韩嫣愣了好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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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误会误会。年轻人，对不住了，别放在心上吖。”
　　炉火烧得旺旺的。火上温着酒，噼里啪啦烤着从上林猎来的叉角羚。老太太开朗地笑着解释。
　　旅店的主人是一队老夫妻。她的丈夫在房后喂马，她则留在房间里招待我们。
　　“我一开门，看到一个个马和刀剑都带得齐全，还以为是盗贼来了，吓一跳。”
　　“怎么，附近有盗贼？”
　　“没有没有，还算太平。”
　　“那就好。不过这里是……？”
　　“外面那个谷叫伯谷。往东南，只二十里就能到镐城。对了，你们是做什么迷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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