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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后,文成和武明空陪李常乐回蓬莱殿。殿内已堆满了嫁妆。锦缎千匹,金银器皿数百件,书籍典籍装了整整十车,还有李世民特意让将作监打造的“百宝箱”,里面装着指南针、千里镜、简易药箱,甚至有一副可折叠的铠甲。
“二哥这是把半个国库都搬给我了。”李常乐抚过那副轻甲,眼中泛起水光,很快又压下去,“也好,到了那边,用得着。”
文成忍不住问,“你真的不怕么?”
“怕?”李常乐转头看她,嘴角勾起,“当然怕。怕草原的风雪,怕陌生的语言,怕那些不知是敌是友的面孔。但比起怕,”她想了想,眼神锐利起来,“我更怕活得窝囊。更怕有朝一日回想此生,发现自己除了锦衣玉食,什么都没留下。”
武明空忽然道:“公主在吐谷浑,需要自己人。”
李常乐看向她,会意:“你有推荐?”
“暗卫中有几个女子,出身寒微,身手不错,也懂些番语。”武明空说得平静,“若公主需要,我可安排她们混入陪嫁队伍。”
这是逾越了。女官岂能私自调动暗卫?但李常乐没有质疑,只是深深看了武明空一眼:“好。你挑几个,要机灵的。”
腊月二十三,小年。李世民在御花园设宴赏梅,只请了寥寥数人,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晋王李治,公主中只叫了临川、清河、文成和武明空,以及即将远嫁的李常乐。
这是极私密的场合。没有乐师,没有舞姬,只有炭炉上温着的酒,和满园凌寒盛放的红梅。
李世民亲自为众人斟酒,第一杯给了李常乐:“这杯,算是提前为你饯行。”
李常乐接过,仰头饮尽。第二杯,他给了文成:“你在冰苑的策论,朕又看了一遍。‘使吐蕃小儿诵唐诗,突厥老妪织唐锦’说得很好。但这条路很长,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长。”
文成郑重举杯:“文成明白。”
第三杯,他看向武明空,却没有立即递出,而是问:“若有一天,朕需要你去更远的地方,做更难的事,你可愿意?”
这话问得突兀。李治手中的酒杯微微一晃,李承乾和李泰也抬起了头。
武明空起身:“我愿意,陛下但有所命,臣万死不辞。”
“不是要你死。”李世民扶她起来,将酒杯放在她掌心,“是要你活,活得有价值,活得有分量。”他想了想,声音低了几分,“这宫里宫外,真心为社稷着想的人不多。你们几个,是朕最看重的。”
这话太重了。重到连李常乐都怔了怔。
那晚的雪下得很大。红梅映雪,美得惊心动魄。几个年轻人陪着帝王在梅园里坐到深夜,说了很多话。关于边疆,关于朝政,关于未来。李世民难得地放下了帝王的架子,像个寻常长辈那样,教他们品酒,教他们赏梅,教他们如何在一片冰雪中,看出春天的消息。
临走时,李治落在最后。少年站在梅树下,忽然对文成和武明空深深一揖:“两位姐姐,雉奴有一事相求。”
“殿下请讲。”
“常乐姑姑远嫁后,父皇会更孤单。”李治抬起清亮的眼眸,“请姐姐们,多陪陪父皇。他看起来无所不能,其实他很累。”
文成心头一酸,重重点头:“我们会的。”
年关越来越近。长安城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宫里的赏赐一批批发下去,而蓬莱殿、清暑殿、以及武明空在尚宫局的住处,总是最先收到最丰厚的份例,有时是江南新到的绸缎,有时是西域进贡的香料,有时只是御膳房特制的点心,但总是最精致的那份。
巴陵公主有次在尚服局遇见文成,酸溜溜地说:“如今妹妹可是父皇眼前的红人了,连衣裳料子都要挑最好的。”
文成平静回她:“姐姐若喜欢这匹妆花缎,拿去便是。只是妹妹记得,姐姐的婚期在四月,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么?”
一句话噎得巴陵公主脸色发白。她的婚事虽是仓促定下,但柴家半点不敢怠慢,聘礼之丰厚震动长安。可越是如此,她越心虚。所有人都知道,这桩婚事是怎么来的。
除夕守岁那夜,李世民登上承天门,与民同庆。万千灯火中,他忽然对身旁的李常乐说:“你看这长安,多美。”
李常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朱雀大街灯火如龙,百姓的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这座城池在夜色中璀璨如星河。
“我会记住的。”她轻声说,“记住这盛世灯火。到了草原上,夜里想家时,就想想这片光。”
李世民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这对兄妹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一个要守护这片繁华,一个要远赴他乡,为这片繁华争取时间。
子时,钟鼓齐鸣。贞观十四年,来了。
正月初一的大朝会上,李世民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意外的事,他下旨,封文成为“文成郡主”,享双倍郡主俸禄,许她随时入两仪殿议事;晋武明空为“尚宫局副使”,虽仍是女官,却有了参与机要的资格。
诏书念完,满朝寂静。然后,是山呼海啸的“陛下圣明”。
没有人敢反对。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个冬天,当别的公主在算计婚事、世家在谋划利益时,是这三个女子,站在了帝王身边,站在了家国大义这边。
退朝后,文成和武明空并肩走出太极殿。阳光很好,照在未化的积雪上,亮得刺眼。
“明空,”文成忽然说,“我觉得我们走上了一条回不了头的路。”
武明空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那就往前走。走到灯火通明处,走到我们能真正改变些什么的地方。”
远处,钟声又响。那是新年的钟声,也是新征程开始的号角。
两个少女相视一笑,踏着积雪,走向那个属于她们的、不可知的未来。
而在她们身后,太极殿的飞檐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仿佛在默默见证:有些星辰,注定要在最深的夜里,发出最亮的光。
贞正月十五,长安城的灯火比往年更盛。许是为了冲淡弘化公主即将远嫁的离愁,又许是经历了去年冬日的种种风波,人们格外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欢庆。
楼外楼今夜不对外开放。公孙大娘包下整座酒楼,三层飞檐下挂满了琉璃灯、走马灯、荷花灯,远远望去,整座楼仿佛浮在光的海洋里。公主皇子们从宫中出来时,街市已经热闹非凡。舞龙的队伍刚过去,踩高跷的艺人正经过,孩童们提着兔子灯跑来跑去,笑声如银铃洒了满街。
文成今夜特意选了那身石榴红裙。经过一冬的休养,她身量似乎又拔高了些,眉眼间褪去了最后一丝稚气,多了种沉静的英气。武明空依旧着青碧色襦裙,发间却簪了一支赤金蝴蝶步摇,这是杜荷前日送的,翅膀会随步履轻颤,像要飞起来。
“不担心有刺客了吧?”上楼时,武明空轻声问。
文成抬头望着楼外楼辉煌的灯火,微微一笑:“怕什么?该来的总会来。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它来时,挺直脊梁。”
这话说得平静,却让武明空心头一震。她忽然意识到,那个在宫门血案后会做噩梦的少女,真的长大了。
三楼最大的雅间“揽月轩”已布置妥当。长案上摆满精致的鲜果、精巧点心,角落炭炉温着酒,窗边瑶琴待奏。最惹眼的是墙上那幅新挂的《塞北春归图》,画的是草原春日,野花遍开,牛羊成群,题字却是李常乐亲笔:“此心安处是吾乡”。
“姑姑画得真好。”临川公主凑近细看。
李常乐正倚窗剥橘子,闻言回头:“瞎画的。真到了草原,怕是另一番光景。”她说得随意,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人到齐后,宴席开始。没有繁琐礼仪,公孙大娘亲自击筑开场,一曲《破阵乐》奏得慷慨激昂。随后便是年轻人的天下——飞花令起。
“今日以‘春’为题,”李承乾作为长兄主持,“从我开始:春江潮水连海平。”
“万紫千红总是春。”李泰接得从容。
轮到文成时,她略一沉吟:“春蚕到死丝方尽。”
满座叫好。这诗句看似温婉,内里却有股决绝的劲儿,恰合此时心境。武明空接的是:“春潮带雨晚来急。”杜荷在她身侧,接口道:“春雨贵如油。”
两人目光相触,又迅速分开,耳根却都红了。文成看在眼里,抿唇轻笑。
飞花令行过三轮,气氛愈加热烈。李常乐兴起,抽剑起身:“光念诗有什么意思?我来舞一段!”她今日未着劲装,一身藕荷色广袖留仙裙,执剑起舞时却依旧飒爽。剑光如雪,衣袂翻飞,刚柔并济处,引得满堂喝彩。
“姑姑好剑法!”李治拍掌,“我也来一段!”他年纪虽小,剑术却得李世民亲自指点,一套“秦王剑”使得有模有样。接着,文成、杜荷、甚至平日最文静的豫章公主都下场了。揽月轩里剑光交错,笑声不断,仿佛回到了冰苑习武的日子。
舞罢,众人围坐玩双陆、打马吊。武明空原本不擅此道,杜荷便坐在她身侧低声指点。两人头挨得近,呼吸可闻,有次杜荷去拿棋子,手背擦过武明空的手,两人都僵了僵,随即相视一笑。
“哎哟,这儿还有人呢。”新兴公主促狭地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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