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官

　　定宇枢惊动的消息如同投入古潭的石子，迅速在家族核心成员中荡开涟漪。

　　沈云舒的父亲沈砚青和母亲苏韵，很快被请到了族长家中，堂屋内气氛肃穆，隐隐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他们面前坐着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最中间的是现任族长，也是沈云舒的叔祖父，七公。

　　“砚青，苏韵，你们也都看到了，定宇枢有反应了。”七公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自最后一位能听风辨气，抚云安澜的先祖羽化后，它就再没亮起过。”

　　沈砚青和苏韵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复杂。

　　沈父自幼听着这些传说长大，却始终半信半疑，直到女儿展现出对天气异乎寻常的直觉和梦境，直到现在亲眼见证祖器的苏醒。他才不得不相信，那些故纸堆里的记载，或许不只是传说。

　　他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沈家并非普通家族。

　　祖上可追溯至古老的祭司一脉，肩负着某种玄之又玄的“平衡”之责。但随着时代变迁，天地灵机隐匿，家族中这份依托血脉与感悟的特殊能力早已凋零，成了模糊的传说和孩童听不懂的训诫。那本残卷，那套传承，也成了无人能真正入门的天书。

　　苏韵身为人母，她首先想到的是女儿的安危与负担，面带忧色：“是云舒吗？”

　　“就是云舒！”另一位族老斩钉截铁，“时间完全对得上，气象台说台风突然转向，就在那前后，定宇枢有了反应，这不是巧合。”

　　古籍有载，定宇枢感应的就是血脉共鸣与天地之力的成功调和。

　　七公指向香炉中那笔直不散的烟柱，“你们看这定魂香，烟迹凝而不乱，正是天心人意相合的余韵。虽然微弱，但确确实实发生了。”

　　他长叹一声，望向祠堂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时空，看到了家族悠远而沉重的过去，“自我沈氏先祖，因缘际会得授‘听天’之术，世世代代，便以调和一方风雨，抚平天地戾气为己任。但此法玄奥，依赖血脉天赋与至诚之心。近百余年来，天地剧变，人心浮动，这听天之术也渐成传说。上一次成功引动共鸣，安抚下足以摧城的天灾，还是你们曾祖辈的事情了。”

　　另一位族老肃然道：“我们翻阅了所有残留札记。能引动定宇枢者，即为天选，是传承真正的继承者，亦是下一任族长的不二人选。”

　　沈母喃喃道：“会不会出错了 ？怎么会是云舒呢。”

　　“不会错。”七公摇头，“云舒那孩子，从小就有些不同，你们是知道的。她爱看云，做的梦总是光怪陆离却暗合天象，那不是巧合，是血脉在慢慢苏醒。”

　　沈砚青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她还那么年轻，而且一直在外面生活。”

　　做族长需要一直待在族地，他不愿云舒过这样的日子。

　　“所以才更需要回来。”七公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定宇枢的反应虽然微弱，但确凿无疑。这意味着，天地之间，那份属于我沈家的职责，或许并未彻底断绝。云舒需要回来，系统地了解家族过去，学习如何控制和运用这份力量。

　　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这不仅是为了家族，或许也是为了她自己。这份力量若无人引导，任其野蛮生长，对她未必是好事。”

　　堂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族里的意思，”族长收回目光，郑重地看着沈父沈母，“是时候了。云舒这孩子，天赋心性皆是上选，此次又立下善缘，证明了她的能力与担当。等她下次回来，开祠堂，告先祖，这下一任听天者与族长的责任，该正式交托给她了。”

　　沈云舒对老家祠堂内发生的震动一无所知。

　　她的心绪仍因那幅意外发现的素描而波澜起伏，手机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是微信消息。

　　来自陆百川。

　　是一张图片，点开，是日内瓦某酒店房间窗外的景色，远处能瞥见一抹湖水的蓝。

　　下面跟着一行字，【已经到酒店了，会议明日开始】。

　　隔了几秒又收到一张图片，是会议日程表。

　　紧接着第三条消息，【这边天气很好，但是云很少。】

　　沈云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想了想回复：【云少一点也好，方便你看星星。祝工作顺利。】

　　隔了几秒，又一条消息跳出来，【这边云层形状与国内不同。这是在飞机上拍的】。

　　一张日内瓦上空高积云的照片传来，在异国阳光下显得清晰而高远。

　　沈云舒仿佛看到，他一丝不苟拍下云朵然后特意发给她看的样子。

　　沈云舒保存了那张云图，指尖在输入框上停留片刻，回复，【云很漂亮】。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注意休息】。

　　放下手机，她走到画架前，画纸上已经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还没有填充细节。

　　之前那幅“晴空湍流拟人”画的是天空的自由与不羁，而现在，她想画点不一样的。

　　沈云舒看着画中人，耳根微微发热。

　　她调好颜色，笔下渐渐出现一个身着简约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的青年形象。他立于一片澄澈如镜的晴空之下，周身没有具体的云霞雷电，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细微流动的“光”。

　　那些“光”被描绘成极其精密的几何线条，安静地环绕着他，在他指尖流淌，在他眼眸深处沉淀。他微微垂眸，看着掌心凝聚的一小团温和璀璨的光球，神情专注沉静，被赋予了庄严和温柔。

　　为这幅画取名光语，然后，她登录了“云深不知处”的账号，将这幅画拍摄上传。

　　配文只有简单一句：【偶然的灵感。】

　　很快，评论区热闹起来。

　　【新气象拟人！这次风格好不一样！是“光”的化身吗？】

　　【斯哈斯哈！清冷禁欲系科学之神！我脑补了十万字！】

　　【大大是不是恋爱了？这眼神温柔得我腿软！】

　　【莫名觉得这幅画好有安全感，像某种坚固又沉默的承诺。】

　　沈云舒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心中那份隐秘的欢喜似乎又扩大了一圈。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急促响起，是沈父的来电。

　　沈云舒心尖莫名一颤，隐约预感到这通电话或许与她那晚“冲动”的尝试有关。

　　她接通电话：“喂，爸？”

　　电话那头，沈父声音严肃：“舒舒啊，最近有没有碰到什么比较特别的事情？或者，你自己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太一样？”

　　沈云舒心里咯噔一下，沈父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瞬间想到了那份玄妙感应：“台风那天.，我确实有种很强烈的直觉，觉得它的路径可能和预测的不同。后来，我试着，嗯，集中精神去想它往海里走，别上岸。”

　　她尽量说得轻描淡写，隐瞒了玉璧碎掉的事情：“可能就是巧合吧，后来它真的转向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这短暂的沉默却让沈云舒感到一丝不安。

　　“云舒，不是巧合。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和你有关。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尽快把手头的事情安排一下，早点回来一趟，越快越好。族里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爸，到底什么事？是不是祠堂又......”沈云舒预感到了什么。

　　“先回来再说，但记住别再用那种感觉去做什么。等回家了，我们和你细说。”

　　“好。”

　　挂了电话，沈云舒握着手机，久久没有动弹。

　　沈云舒的动作很快。当天下午她就订好了后天回织霞坪的车票。

　　中午和江桐吃饭的时候，她提了要回家的事。江桐非常不舍，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她隐约感觉这次回去不同以往，怕是归期难定。

　　回到家，沈云舒看着手机里陆百川刚发来的消息，【你应该会喜欢】。

　　紧跟着的一张小蛋糕的照片，沈云舒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了许久。

　　【百川，有件事要和你说。我家里有些事，要回去一趟，明天一早的票。这次回去，情况有点特殊，也许要待上一段时间。】

　　消息发送出去，她盯着对话框，心跳有些失序。

　　上次，就在家里耽搁了，这次，沈云舒预感不会太短。

　　她顿了顿，还是删掉了后面一句“处理完就回来”。

　　几秒后，屏幕上出现“对方正在输入…”提示，持续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

　　然后，他的回复跳了出来，只有一行，【好。路上注意安全，保持联系】。

　　紧接着，陆百川又发来一条，【织霞坪，是你灵感最开始的地方吗？】

　　陆百川看到过她早期一些画作的标注，记得她提过家乡的名字。

　　沈云舒鼻子微微一酸，【嗯，是的。那里天空很干净，云也特别好看。】

　　又补充，【也许可以带你看看。】

　　【好，我等你回来。】

　　日内瓦的灯火在陆百川身后连成一片静谧的光海，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了。

　　翌日清晨，火车站人声嘈杂，混杂着广播与行李箱滚轮的回响。

　　沈云舒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流走进站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

　　陆百川：【登车前，记得吃早餐。另外，】

　　紧跟而来的是一张照片，是他手绘的路线图。

　　箭头指向的方向是他手写添加的地点：“织霞坪”，旁边还画了一朵小小的云。

　　【如果可以，随时告诉我你的位置，或许能见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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