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我心

作者:拉蒙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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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嚣张跋扈的公主


      谁知刚出漪澜殿不远,就撞见了郑夫人与五公主的仪驾。

      蹭什么午膳!我为什么偏要出来蹭这顿午膳!自己殿里闹饥荒了么!

      望着那浩浩荡荡的仪驾,我又用余光扫过自己身后随行的蓁蓁与两名护卫郎官,心下盘算着或许她们根本不会注意到我。这般想着,便悄悄退至青铜兽饰的阴影中,想等郑夫人的仪驾先行通过。

      不料她早已瞧见我,我只得上前见礼:“郑夫人安,公主安。”

      郑夫人含笑受礼,目光在我与阿鸾之间流转:“女公子今日气色甚好,想来在漪澜殿住得舒心。”她语气温婉,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五公主嬴隰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声音不大不小:“气色能不好么?离章台宫不过数步之遥,不像我们想与父王共用午膳,还得提前一个时辰动身。”

      闻听此言,我一时语塞。无论反驳还是应承,都免不了再遭一番奚落。正欲以“公主辛苦”搪塞过去,身后的阿鸾却抢先开口:“那公主您的脚程也太慢了!臣女去长公子寝宫寻兄长时,一个时辰都能跑三趟了。”

      “蒙鸾你愈发放肆了!”嬴隰虽为五公主,却与公子扶苏同年,只比我小三岁,偏生继承了她父王高挑的身材,如今已与我一般高了。“难怪旁人唤你野丫头,看来蒙恬与蒙毅当真教子无方,竟纵得你敢这般同我说话!”

      郑夫人面上挂着毫无温度的笑意,嘴上虚应着:“好了,好了,都是年纪相仿的小姑娘,闹什么脾气。”一边作势拦了拦女儿。

      我虽不喜郑夫人那副高高在上的做派,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言之有理。此时息事宁人各自散去,方为上策。

      “夫人教训的是。阿鸾出身武将世家,带着我大秦锐士心直口快的作风,一时不适应咸阳宫的繁文缛节,还望公主海涵。”

      我心中明白,阿鸾不过是因替我出头才受了这番斥责。自前年五公主邀秦王赏鉴新得的古琴未果,便一直对我心存芥蒂。偏生那日恰逢亡母忌辰,每年此时秦王都会来陪我度过。她不知其中缘由,我也总不能追着她解释。

      “这野丫头不懂规矩,难道女公子你也不懂?尉缭都白教你了?”她讥诮地扬起唇角,“枉费从前父王时常查问你功课,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郑夫人微微挑眉,终是未发一语。我面上有些挂不住,被年纪小我几岁、辈分也低一辈的少女当众训斥,心里只懊悔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但见这许多人围观,若就此失了体面,日后难免落人话柄,只得硬着头皮回应:

      “臣女读书少,自然明白当谨言慎行......”我定了定心神,反唇相讥,“往后公主也该请王兄多查问些功课,免得言多必失。”

      “公主,小心您言多必失!”阿鸾这个时候从我身后冒出头来,朝嬴隰吐了吐舌头。

      “哼!笨嘴拙舌的闷罐子……”嬴隰冷嗤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紫晶串珠,“要说蒙鸾是个武夫脾性,你这嬴秦宗女怎么也这般小家子气,真是丢尽了我嬴姓宗族的脸面。”她上下打量着我今日穿的墨色深衣,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才刚及笄的年纪,穿得倒像先王的媵妾。父王何曾亏待过你?虽说不指望你能有这样的紫晶,可也不必如此穷酸地在咸阳宫里走动!”

      我蹙了蹙眉,终究没忍住反唇相讥:“公主穿得倒是艳丽,一身桃红却配着紫晶饰物。臣女久不出门,竟不知咸阳宫如今时兴效仿锦鸡的打扮了。”

      “嬴悠!”五公主被我激得上前就要拽我衣袖,却被郑夫人抬手拦住。郑夫人细眉微蹙,虽是不悦却仍保持着端庄仪态:“女公子慎言,莫要忘了身份。”

      方才那句话说得痛快,听了郑夫人的训诫,我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愿再多生事端,只得屈身行礼:“诺。”

      阿鸾见我退让,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指着嬴隰身上的紫晶玛瑙串珠道:“这等成色的紫晶可不常见,都是齐国进献的贡品。我记得去年齐国进贡了几枚紫晶,王上特命我阿父寻来上等玛瑙相配,才打造了这串珠。父亲说这紫晶既出自齐国,而女公子的母亲正是齐国人,故而打造好了要送给女公子……怎的如今却到了您身上?”见嬴隰面色不善,郑夫人眼中也掠过疑色,阿鸾趁她们尚未开口,又抢前一步道:“啊,我想起来了!去年大王与长公子来漪澜殿庆贺女公子乔迁之喜,那日您想请大王过去,偏巧大王要批阅奏疏。女公子便特意将王上赏的紫晶玛瑙串珠送去,假托是大王给您的赔礼。啧啧,原来……”

      “阿鸾!”我急忙喝止,却为时已晚。此事我从未向阿鸾提起,想必是蓁蓁气不过偷偷告诉她的。虽一时觉得解气,却生怕五公主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令我难堪的举动。

      五公主果然脸色骤变,一把扯下腰间的紫晶玛瑙串珠,狠狠掷在我身上。那玛瑙质地坚硬,正砸中我的鼻梁骨,我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原来是你假借父王名义!你能安什么好心?枉我戴这脏东西整整一年!”说罢她猛地推开我,抬脚狠狠踩向散落的珠串。晶莹的紫晶在青石地上迸裂四溅,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我僵立在原地,脸颊火辣辣地发烫。蓁蓁连忙拉着我后退两步。阿鸾在一旁高声质问嬴隰为何要拿物件撒气,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郑夫人见五公主闹得差不多了,这才上前拉住女儿的胳膊,又使眼色命婢女们拦住她,不让动静闹得更大。

      “女公子莫要怪隰儿说话直率。”她微微扬起下巴,语气带着不容忽视的严厉,“大王一向最疼爱她,女公子何必多此一举。没有这紫晶,自有更好的赏赐,你这般行事确实欠妥了。可惜了尔父母早逝,来不及教你这些……日后吾也会多求王上教导于你。”

      “何止欠妥!”嬴隰甩开轻轻拉着她的婢女,那两个婢女哪敢用力,当即被甩到一旁。“嬴悠,你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野丫头,别以为在咸阳宫住了几年就能替父王做主!你算什么东西?一个无功无爵的宗室女,就算你父母都活着,你也不配站在本公主面前!”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般辱骂。第一次还是初入咸阳宫时,因“夜不归宿”被兰亭宫的傅媪训斥。那时是秦王亲自出面,教我如何御下。这些年来,我一直学着他的样子,加上自己的理解行事。如今又听到同样的话,我却不知该如何应对。秦王只教过我如何处置不守规矩的下人,却从未告诉过我,若是一位身份尊贵的公主这般辱骂,又当如何。我似乎也从未深思过这个问题,竟把阿鸾当日那句“在这咸阳宫除了大王,还有谁管得了您呢”当了真。

      “女公子……”我感到蓁蓁死死拽住我的胳膊,稳住了我微微摇晃的身形。眼前众人仿佛都消失了,他们的身影全都钻进我的脑海,不断重复着:你是个无父无母的野丫头。“您的手好凉,咱们回去吧。”蓁蓁见我不应答,急忙向阿鸾使眼色。原本阿鸾听了那话正与公主争执不休,叫嚷声此起彼伏。许是见我面色苍白,她终于冲着嬴隰吼了两句,便要拉着我离开。

      我浑身止不住地轻颤,一口气堵在喉间,上不来也下不去,只得用尽力气掐着手心,不让眼泪落下。

      “公主此言卑矣……”我强抑嗓音的颤抖,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痕。“先父文安君乃孝文王幺子、庄襄王幼弟,昔成蛟之乱时护卫王驾,重伤殉国。先母蓝田夫人于嫪毐祸乱之际匡扶社稷,受封千户食邑。今郑夫人与公主因私怨竟当众折辱忠烈之后。敢问郑夫人,周王室既灭,夫人身为亡国遗裔客居秦庭,无尺寸之功,无斗粟之禄,安得妄议功臣之后?此等行径,或合衰周气数,然岂配入强秦之门!昔太公望尝言:‘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我大秦自商君立法,创二十等军功爵制,不论出身,唯功是瞻。尊贵如惠文王弟嬴华、当今宗正嬴成,皆需沙场搏杀以立军功。夫人于秦室可有射虎之勇?抑或献圭之智?”

      不待郑夫人从震骇中回神,我转向嬴隰,声调因亢奋而陡然升高:“嬴隰,论辈你当称我一声姑姑。我本不愿与晚辈计较,然观郑夫人尚且认不清时势,又如何教导于你?有《诗》云:‘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你且思量,同为大王子嗣,何以长公子扶苏能以德服众,而你却只知依仗身份作威作福?”

      郑夫人面色陡然转寒,周室贵胄的威仪瞬间压满眉宇。她向前半步,珠玉碰撞之声如冰碎:“女公子好厉害的辞锋!周德虽衰,然周礼未绝。岂不闻《诗》云'维天之命,於穆不已'?周室八百年基业,纵今日式微,亦非尔等可轻诋。”她凤目微眯,袖中玉指轻叩佩玉,“文安君之功,王上自有封赏;蓝田夫人之劳,宗庙自有记载。倒是女公子今日这般狂悖,莫非欲借父母功勋,行僭越之事不成?女公子既熟读商君之法,当知'有功者显容,无功者虽富无所容'。尔今日所为,可对得起父母用性命换来的荣光?”她广袖轻拂,尽显王室贵女气度,“周礼尚存谦德,秦法重在建功。女公子这般行径,怕是两不着落。”

      五公主突然抢前扯住我的袖缘,压着嗓音道:“你且记住,父王能赐你荣华,亦能收回。这咸阳宫里……”她指尖几乎掐进我腕间,“最不缺的就是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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