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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推开门的一刻,眼中饱含希望的明光彻底被大雨剿灭。
宽额阔口的弘州起身来迎,见她如此狼狈颇为费解。
“詹姑娘?你怎么这般?”
詹晏如被雨浇透了,她抹了把脸上的水,嘴唇冻得发颤。
“郑大人呢?!我有要事禀报!”
“郑大人这几日休沐不在,有什么事不如我帮你带话?”
“好——那劳烦大人帮我立刻去传话!就说我看到罗畴了!让郑大人一定回来!”
提到罗畴,弘州目色一紧,他知道靳升荣在京中布排多日都未找到人。
意识到问题严重,他当即抄起伞出了门。
“我这就去禀!姑娘在这等我!”
弘州走得很急,他踩水离开的声音急切,就仿佛詹晏如此刻的心情。
可终究是要耐下心来等的。
她冷得厉害,找了处避风的角落坐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内唯有身上的水滴滴答答。
潮湿的空气让屋内的熏香味越发浓郁。
她狠狠吸了口,依旧是那股沁人心脾的甘松香,就如同郑璟澄在安善堂外救她那次,能让她完全尝到心安的甜头。
她冷极了,可外面每走过一个人,她还是会不顾湿衣寒冷,起身去看。
她不知道自己多么渴望郑璟澄的出现。
但门外经过的人不是郑璟澄,一次又一次让她燃起的希望归于沉寂,甚至让她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来究竟是对还是错。
她又将自己蜷缩在房屋边角,直到一声惊雷炸响,才让她忽升一种大逆不道的罪恶感。
绵密的雨水拍打在室外的青砖地上,急切的嘈杂声仿佛向初丹一个时辰前不间断的警示。
…
“庆国公是皇上的人,而井家一直攀附太后…”
“如今皇上允了这门亲事,可并非只为缔结良缘…”
“你要知道,你一个不留神,可都会给井家带来杀身的大祸!…”
“为了你阿娘,你也得掂量掂量这其中利弊…”
…
黏腻的潮冷让她骨子里都感到一阵恶寒,她抱着自己打了个哆嗦,不停地颤抖源于寒冷更因恐惧。
她竟是忘了,目下的境遇又岂能和当年比?!
当年阿娘因她替嫁去蔡家才得到进井府的机会。那时阿娘刚被除去贱籍,却也还未被正式抬为妾,一切也都与井府毫无关联。
现在呢?
她即便被井学林羞辱,也早就成了井府的一条血脉!
若将罗畴藏在井家的事告诉郑璟澄,井家必然会出事,阿娘同样也会出事!
就像那日井学林说的,她会亲手把阿娘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中!
惊雷再一次炸响,浓密的黑云将最后一点夕阳的亮色都掩了去,世间万物彻底遁入黑暗。
詹晏如摊开掌,刻着郑璟澄名字的木牌被她攥得发烫,却将单薄的手掌硌出几条血色的深痕。
那是她不想放弃的见证,却由不得现实逼迫,让她不得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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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宿,詹晏如没怎么合眼。
出门一趟染了风寒,向初丹也因此再遭井学林刁难,只得夙夜留在她房内亲自照看。
瞧着镜前美人一动不动地端坐四个时辰,直到憔悴的脸色被精心打磨成一尊玉雕的仙子,向初丹才终于打着哈欠起身,走至她正面欣赏。
雾鬓云鬟上围满了璀璨的金钗步摇,远山黛眉间点缀着鲜红的花钿,将敷了薄粉的桃腮粉面衬得格外鲜艳明媚。
“当年你大姐姐出嫁,也是我亲自送的。”
向初丹许是忆起过往,从嬷嬷手中托盘里选了对翡翠嵌珠宝蜂纹耳饰戴在詹晏如才扎下的耳洞里。
她下手不轻,一不留神弄出了血,脏了指尖。
詹晏如只觉得耳后一阵刺痛,却麻木地连反应都没有。
随着吉时将至,她由着四个婆子摆弄,将庆国公府早就送来的金绣玟织锦霞帔穿戴好,再将全金点缀红玛瑙的凤冠戴稳,穿上镶金如意的锦履。
衣物沉重却也昂贵,竟将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人衬得如此贵气逼人,这着实让向初丹万分感慨。
“若是你大姐姐晚嫁几年该多好,国公府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岂是个三品文员能比的。”
语气多少带着酸意。
当初为了逃避与蔡家结亲,向初丹的大女儿草率下嫁了从三品的殿中监,虽品阶不高,至少是个正派君子,不会像蔡家那个小公子,正房没娶就纳了五房侧室,整日流连芙蓉花帐间。
忆起往事,詹晏如心酸于自己终究逃不开的宿命。
她微觉哽咽,由着婆子将她扶出南舍。
另几个井家小夫人也都在门外等了,这个本该清净的小院子里到处都是穿红着绿的人,唯独那个站在竹林轩门边角落的素白,让詹晏如的视线完全凝结。
这么多日,詹秀环从未同她说过一个字。
此时此刻与她隔着这么多人,脸上的冷漠竟不比那些陌生的看客热情,平静地仿佛死去。
詹晏如心里狠狠揪了一下。
这样的表情她幼时见过,就在平昌城郊她藏身多年的那个破旧木屋中。
她无措地哭喊,紧紧抱住被人从白绫上救下的阿娘。那时她便暗暗发誓,她要阿娘开心,无论付出任何。
阿娘想要的不过是摆脱贱籍,不过是高门显贵,这些她都为她争取来了。
可她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一群人忽然涌上前,将詹晏如聚在中间有说有笑地谈论国公府的一切。
到处都是与她有关的欢声笑语,可那些恭贺称赞却又都与她无关,只汇成了一道鸿沟彻底挡住了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挂念。
礼部派来的几名喜官正等在井府门前,井学林有说有笑地接受门客祝福和恭维,他身后还跟着那个学着他模样佯装正经的井全海。
好在嬷嬷已将红绸遮在她头顶,她再看不到这些虚伪的笑,只看得到脚下那些铺满步道的红色芍药。
她曾最喜欢的就是芍药,十三岁被井学林接到京中,他在僻巷给她和詹秀环寻了个一进的院子住,那时他隔三差五就来找阿娘。
但凡他来,詹晏如便不能进屋,但院子不大,她无处可去,就只好在院子里读书。
看累了她会吃些干饼,喝些冷茶,再累就去长满青苔野草的院墙边把碎裂的青砖移走,一日一跬步,没多久愣是被她辟出块见方的土地。
她这才把平昌带来的芍药种子都埋了进去。
日复一日的悉心照料,詹晏如种的芍药发了芽,继而长出枝丫,可就是不开花。
她不知盼了多久,直到那个初春的夜晚,井学林没走。
詹晏如无处可去便铺了快薄毯睡在院中的花圃旁。翌日早上她被冻醒,却发现那群光秃秃的枝丫竟长出了粉扑扑的花骨朵,一个个衔着露珠娇滴滴地垂着脑袋,仿佛含泪看着她。
也是那时,她觉得花也有情感,芍药便成了她童年的唯一伙伴。
后来,她替井全海考了会试,却因他在殿试上发挥失常引得井学林动怒。这股怒气也波及到无辜的她,井学林更是看不得喜庆的红,便让人来宅子里将所有的芍药都拔了。
看着自己用心血呵护的花枝被粗鲁的花匠刨根,折断,詹晏如的心都碎了,但她不敢反抗,因为怕挨打。
她只得由着那些花匠拉着她的芍药去花市上卖。
那日是上巳节,芍药能卖上好价钱,更何况她那种红里透粉的芍药罕有,花头也是花市上最饱满最鲜艳的。
但她不舍得,更不忍心。一路跟随,小心翼翼地求那些人,可花匠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几次拿着铁耙扬言要揍她。
直到花匠在花市寻到处空地摆了摊子,詹晏如怯生生地徘徊在周围,瞧着深陷情爱的小姐公子们将她心爱的花买去再践踏,她心如刀割,终于不顾一切去抢剩下的花枝。
花匠早有防备,当即举起耙子往詹晏如背上砸。
随着脑袋嗡嗡作响,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一口浓重的血腥从嘴里涌出。
但她不撒手,花匠继而又举起耙子往下抡。
她蹲下身紧紧将自己抱作一团,就在以为自己会被打死时,却听耳边传来“咣当——”声。
蓦地睁眼,那只木杆的耙子已落至面前。
顺势抬眼,映入眼的竟是那抹清澄的西子青。他挡在她面前,如岿巍雪松,更像一道山涧深处流下的清泉,彻底拨开她深陷的泥沼。
他一手揪着花匠衣襟,一手指着他鼻尖警告,而后狠狠一推,花匠踉跄跌落泥泞,耙子都没拿就跑了。
他转身过来,傲然挺立的鹤骨松姿宛若耀目天光,将他那双端正的龙眉凤目衬得流光熠熠。
他有惊喜也有担心,目光由上到下将她检查了遍,确认没伤太深,才终于朝她伸出手。
“刚多大,就迫不及待学着人家收芍药?”
随着他温声打趣,詹晏如借力起身,发现怀里仅剩的几只芍药没被破坏分毫,心中忐忑稍落。
对他是感激的,可他没来由地调侃也让她回报了句相似的。
“却也不像你,一只都没收到...”
郑璟澄眉头一挑,不以为然。
“我可不是谁的芍药都收。”
詹晏如没理他,因为背上的疼痛逐渐蔓延,抱着几只花都费力。
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往回走。
“哎——”郑璟澄追上,语气稀松平常,“你说这刚几日,我与小友同游也能碰上你?”
詹晏如抿唇,对他着实提防。
“不如,你把芍药送我吧——”他看了眼下面未坏掉的根,“——我拿回去种园子里。”
詹晏如满眼诧异地瞅着他那张风光无限的笑脸,倒也觉得这是保住花的办法。
谁知道井学林会不会再刁难她。
犹豫片刻,她问:“我怎么知道你会种园子里?”
“时不时带你去瞅瞅?”似是觉得突兀,他忽然笑开,“我住在东华巷,告诉我去哪找你?”
话音才落,就看不远处有几个同他年级相似的少年陆续唤他。
詹晏如没多耽误,把芍药递了过去,“杏花楼。”
“酒楼?”
郑璟澄将花接了来,小心翼翼抱在怀里。
詹晏如点头,她时常去那给井学林买酒。
“若我不在你便留字条给掌柜。”她悄然看了眼他的神色,“就说,给红豆。”
等待他的友人似是不耐烦,开始起哄吹哨。
他背对友人倒着走,急促丢了句:“两日后去取。”
?
詹晏如站着未动。
他边挥手边扬声道:“你送我芍药!我送你灯笼椒!”
詹晏如不明白为什么是灯笼椒。
怔怔看着他返回友人身边,那群人围着笑意未决的郑璟澄调侃他手里带根的花。
“璟澄兄!你也太狠了!”
“人家是芍药相赠,意在委婉。”
“你是刨花搜根,意在人小娘子家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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