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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闱泄题
安国的天牢,是阳光照不进的地狱。
霉烂腐臭的气味像无形的蛆虫,钻进每一个毛孔。鼠辈蟑螂在污秽的阴影里肆无忌惮地横行,将绝望啃噬得更加细碎。
狭窄的囚笼里塞满了形形色色的罪囚,从偷鸡摸狗的毛贼到血债累累的死囚,每日都在哀嚎、咒骂和铁链的冷响中煎熬。
被拖出去的人,要么血肉模糊地爬回来,要么……就彻底消失在这片泥沼里。
想在这里得片刻安宁?除非家里有金山银海,源源不断地打点,才能换来几口不馊的馒头和勉强能入口的水。
李序时,是这片泥沼里一个异类。
他独占一间囚室,囚服干净整齐,身上不见半分刑讯的痕迹。这份优待,自然源于他显赫的出身和背后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
虽然证据确凿被安帝下旨收押,但大理寺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底下的狱卒都是人精,嗅不出上头要动真格的风声,便依旧对他客客气气,将军长将军短地叫着。
“嘎吱——”
沉重的铁门开启声在死寂的甬道里格外刺耳。
李序时抬眼望去,逆着昏暗的光线,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心下惊疑:安帝明令禁止探视,家中费尽周折也只能送些衣食进来。是谁,竟能突破禁令?莫非……陛下的旨意到了?
“退下,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这声音……陌生中又透着一丝诡异的熟悉。
一个全身裹在宽大黑袍里的人影,步履从容地踱到李序时的囚笼前。
“李将军,气色倒是不差。” 轻松的嗓音,带着一丝戏谑。
逆着光,李序时眯起眼,待那人走近,看清兜帽下的面容,瞳孔猛地一缩:“是你?!”
黑袍人低低嗤笑一声:“我也好奇,堂堂忠勇侯,怎么把自己弄进了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李序时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话里的机锋:“你什么意思?”
黑袍人自顾自走到一旁简陋的木凳坐下,翘起腿。
“刺杀礼王的不是你,往军械库里塞赃物的也不是你。一个清清白白的人,怎么就该蹲在这里了?”
李序时心头剧震,一股寒意直冲头顶:“你如何知晓?!”
“呵呵呵……”
黑袍人的笑声,在空旷的牢房里显得格外阴森。“因为做下这些事的人……是我啊。”
“疯子!” 李序时惊怒交加,猛地扑到铁栏前,目眦欲裂,“你为何要陷害我?!到底意欲何为?!”
黑袍人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压在唇上:“嘘——李将军,稍安勿躁。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黑袍人站起身,再次靠近铁栏。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就凭你?” 李序时冷笑,眼中尽是嘲讽。
黑袍人毫不在意他的态度,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贴着冰冷的铁栏:“李将军,做笔交易吧。”
凑近李序时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飞快地说了几句。
李序时如遭雷击,浑身剧颤,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杀意:“胡言乱语!本侯一个字都不信!”
“哦?” 黑袍人轻笑一声,不疾不徐地抬起手,指尖在空中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奇特的图案。
“那将军左下腰腹处,这个形状的胎记……也是假的吗?”
李序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如坠冰窟。
这个隐秘至极的胎记,除了他自己和至亲的乳母,绝无第三人知晓!
他死死盯着黑袍人,喉结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怀疑的种子,已带着冰冷的根须,狠狠扎进了心底。
黑袍人满意地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点了点头。
“李将军,稍安勿躁。耐心等些时日,你很快……就能重见天日了。”
话音落下,黑袍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牢房的阴影里。
与此同时,工部的叶初希,正迎来自己穿越后最春风得意的时光。
她的盐政改良方案成效卓著,官盐产量激增,私盐泛滥被狠狠遏制,百姓用盐便宜了,国库的盐税银子更是哗哗地往上涨。
几项关键的水利工程在她的主持下也修葺一新,不仅扛住了秋汛的威胁,还让沿岸农田灌溉更便利,民生得以改善。
这一手漂亮的政绩,让工部上下乃至整个朝堂,都不得不对这个昔日的“废柴王爷”刮目相看,她的声望水涨船高。
叶初希深知,权力的大厦需要坚实的地基。借着这股势头,她开始不动声色地提拔、拉拢那些有真本事却苦于出身寒微或不愿攀附权贵的官员和匠人。
比如那个精于水文地理、见解独到的寒门进士陈观;还有那个擅长机巧器械、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匠作大监陆光。
她大刀阔斧地砍掉冗余的办事流程,效率蹭蹭往上涨。
更妙的是,她背后有乐颜那张庞大而隐秘的商业网络支撑,工部的项目缺钱少物?找乐颜!这条隐秘的商路,为叶初希的崛起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粮草”。
一个以实干、创新、效率为核心,不依附于太子党或六皇子党任何一方的寒门技术官僚小团体,在工部乃至六部底层悄然凝聚成型。
他们或许官职不高,却掌握着国家运转的“筋骨”与“脉络”,成为平衡朝局、撬动未来的一股不容忽视的新生力量。
叶初希,正是这股力量隐形的核心。
时间在忙碌与甜蜜中飞逝,然而,京城的权力漩涡,从不会真正平息。旧的浪头刚被叶初希巧妙化解,新的暗流已在深处汹涌集结。
转眼,中秋将近。
三年一度的秋闱大考即将开场。这不仅是朝廷选拔人才的头等大事,更是各方势力安插人手、培植党羽的黄金时机。
叶初希在工部站稳脚跟后,凭借出色的政绩和安帝那若隐若现的默许,被临时抽调去协助礼部负责部分考务,主要是贡院号舍的修缮维护,以及试卷印刷、保管环节的“技术支持”。
叶初希深知其中凶险,行事格外谨慎。她将自己一手提拔的匠人陆光安插进印刷作坊的关键位置,还改良了试卷用纸和油墨配方,偷偷加上了只有她和陆光才懂的防伪标记。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开考前三日,夜黑风高。
存放试卷的贡院库房外,几条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潜入,动作干净利落,显然对地形了如指掌。
就在他们撬开库房大门,准备狸猫换太子时,黑暗中猛地炸开一声厉喝:“什么人?!胆敢擅闯贡院重地!”
“呼啦!” 火把瞬间燃起,将黑暗撕开!
为首的黑影心头大骇,只见库房内并非空无一人!大理寺少卿上官羽带着数名叶初希暗中安排、精心训练的护卫,早已严阵以待!
双方短兵相接,金铁交鸣之声瞬间打破了夜的死寂。黑影武功不弱,招招狠辣。
但上官羽这边早有防备,配合默契,很快将几人制服在地,唯有一个轻功卓绝的见势不妙,仓皇遁入夜色。
被擒的几人,没有丝毫犹豫,咬碎了齿间暗藏的毒囊,当场毙命,断了所有线索。
上官羽面色凝重,仔细搜查现场。
火光摇曳中,她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一块被撕扯下来的、极其特殊的布料碎片——乌黑、柔韧、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
“乌蚕丝?” 上官羽心头一凛。这是兵部武库司高级官员才能配备的内衬布料!千金难求!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礼王府书房。叶初希正与苏依宁对弈。
“兵部?” 叶初希捻着黑玉棋子,眉头紧锁。秋闱泄题,栽赃陷害,最终目标显然是她这个负责考务“安保”的礼王。
“太子?六哥?还是……他们联手了?” 乌蚕丝指向兵部,兵部右侍郎正是六皇子的心腹。
“无论幕后是谁,这算盘都打得够响。” 苏依宁纤指落下一枚白玉棋子,声音清泠。
“若泄题成功,士子哗变,你难辞其咎,轻则失宠,重则削爵。若我们阻止了,这兵部的线索就是烫手山芋。查,会得罪六皇子甚至牵扯更深;不查,显得你无能或包庇。”
“查!” 叶初希斩钉截铁,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不仅要查,还要大张旗鼓地查!但不是查兵部。”
她看向苏依宁,嘴角勾起痞气的弧度,“阿宁,帮我放个风出去,就说昨夜有不知死活的毛贼想偷贡院的库银,被当场抓了现行,击毙了好几个,跑了一个。贼人嘛……疑似跟京畿附近那帮不安分的流寇有关。”
苏依宁瞬间会意:“祸水东引?声东击西?”
“没错。” 叶初希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让京兆尹和刑部去头疼那些‘流寇’吧。至于这块‘乌蚕丝’……”
她将目光投向苏依宁,带着一丝狡黠的依赖,“阿宁你医术通神,能不能让它‘变成’点别的?比如……某种西域刺客常用的、质地有点相似的毒镖囊碎片?”
苏依宁唇角微扬,带着掌控一切的淡然:“小事一桩。” 她明白叶初希的用意:淡化泄题之责,强调“盗窃未遂”和“刺客”性质,转移焦点。
同时,将“乌蚕丝”这个指向性极强的证据,进行模糊化处理。给各方,尤其是安帝一个体面的台阶下。避免直接与兵部、六皇子撕破脸,也保护了发现线索的上官羽等人。
至于刺客来自西域……那池水就更浑了。
翌日早朝。
果然有御史闻风而动,弹劾礼王叶初希负责贡院安保不力,险些酿成大祸。
叶初希不慌不忙出列,将昨夜“抓获盗窃库银贼寇,击毙数人,逃走一人”的“事实”详细禀报。
她隐去了试卷和乌蚕丝,呈上苏依宁加工过的“毒镖囊碎片”作为物证,言辞恳切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自责。
“父皇,儿臣失察,未料贼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觊觎贡院库银。幸得大理寺少卿上官羽等人警惕,率众力战,方未使贼人得逞。”
“逃走贼人身份不明,所用武器暗器带有西域特征,儿臣已请京兆尹与刑部协同追查流寇与西域细作线索。儿臣监管不力,甘愿受罚。”
一番话,将性质彻底扭转为“盗窃未遂”兼“疑似西域细作活动”,责任轻了不止一星半点。安国与西域诸国本就关系紧张,安帝一听涉及细作,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太子和六皇子一党的人还想揪住“安保不力”做文章。这时,一向持重的老刑部尚书突然出列:
“陛下,老臣以为,礼王殿下能及时发现并阻止盗窃,击毙贼人,已属尽责。当务之急是追查逃犯及西域细作线索,确保秋闱顺利进行。礼王殿下临机应变,处置得当,若重责,恐寒了办事之人的心。”
刑部尚书是中立派老臣,他开口,分量极重。
他收到了苏依宁通过隐秘渠道传递的一点“暗示”——关于昨夜贼人展现出的、绝非普通毛贼的军事化配合痕迹,这让他对“西域刺客”的说法信了几分。
安帝沉吟片刻,最终下旨:“礼王监管不力,罚俸三月。着刑部、京兆尹全力缉拿逃犯,彻查西域细作一事!秋闱在即,礼部、工部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一场针对叶初希的风波,被她以退为进、移花接木的手段巧妙化解。
下朝时,太子冷冷地瞥了叶初希一眼,目光如淬了毒的刀子。六皇子则面无表情,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忌惮。
这个‘废柴皇弟’,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难缠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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