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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斗
第二天中午,我们退了房,出发前往废弃工地。
我的金杯在工地旁边停了四天,北京春天的风太大了,大风卷起地上的沙尘,车子脏的像刚从坟里刨出来。
干我们这一行,手里没家伙心里就没底,这几天,除了闷油瓶带了把不能自锁的跳刀——主要作用是在酒店切水果,我们几个都赤手空拳,这让我在心理上矮了一截,现在我的大白狗腿、狼眼手电、绳索、矿灯全部就位,我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了。
一切恐惧都来源于火力不足。
我把大白狗腿别在身后,把狼眼插进腰带扣,调试好发电设备,浑身说不出的轻松,小三爷完全体组装完成,老子要干活了。
我猫着腰钻进金杯,把装备依次往下搬,很快就在车旁堆成一座小山,最后捧出一只木盒,这玩意太重了,我下车打了个趔趄,差点踩空,闷油瓶伸手扶我,我把盒子顺势塞给他。
接着拍了拍手:“齐活。”
胖子冲我竖大拇指:“贤惠。”
我瞪他一眼,年纪小的时候,收拾装备这种事可从来轮不到我,一向是大家这边分枪支弹药,我在那边伤春悲秋。
今时不同往日,管家不好当——我瞥着闷油瓶,他从盒子里取出黑金短刀,掂了惦重量,在手上转了一圈,利落的横着卡进腰扣。不对,凭什么张家都倒闭了人家还是族长范儿,我从大少爷混成管家婆。
胖子和闷油瓶按各自的习惯把随身装备又规整了一遍,剩下一个巨大的登山包没人认领。
我蹲着收拾,发现包的侧面挂了个精致的钛钢名牌,打开一看,黑底金字,龙飞凤舞三个字:张起灵。
我就跟被烫了似的把那玩意甩开了,心里那个气啊,粉丝到底是种什么生物?
老子追闷油瓶追了半个中国都没刻个牌子挂包上,当年老子带车队一路鸣枪放炮,浩浩荡荡进长白山接亲,那架势,那排面,做到我这份上才叫追星,他算个屁。
我拎了一下,包死沉,就朝后喊:“刘丧你愣着干什么,滚过来拿你东西。”
“别他妈乱动,弄坏了你赔。”
刘丧慢吞吞走过来,背上看起来比他还大一倍的登山包,瘦鸡似的身板晃了一晃。
我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怼他的话咽回去,不过他立刻去了闷油瓶那边,没给我机会。
“你小子牛逼,牛逼你别找我们帮忙,夹个喇嘛粘一屁股屎还得瑟上了,以后在道上混不下去有他哭的时候。”胖子看他不爽,偷偷问我,“怎么感觉这傻逼更恨咱们了,咱不是救了他一命吗,这人怎么恩将仇报。“
我摇头道,“他不要我们的同情,我们越帮他,他越恨。”
说归说,自从我们知道了刘丧的故事,很难对他生气。
我拍了拍胖子的肩膀:”注意组织纪律,咱们是前辈,是业界传奇,咱得有肚量,不跟傻逼菜鸟一般见识,排好队形,持续装逼。”
“嘿,我们天真长大了,沉得住气了。”
胖子冲我挤眉弄眼,我俩撞了一下拳头,一路小跑跟上闷油瓶和刘丧,一行人朝古墓入口走去。
这次我们有介绍函,又有老高的支持,准备相当充分,再次路过门卫岗亭,大门紧锁,门口的水泥台阶积了很厚的灰。
“这老头玩忽职守,咱得举报他。”胖子晃了晃工作证,“好不容易当回白道,有权不用王八蛋。”
我看着岗亭门口的灰,有点疑惑:“那老头邪性的很,你看这灰,一直没人回来过。”
胖子看我脸色不对,道:“你别瞎猜,你一猜就成真,这方面你法力无边。”
他跟着往窗户里看,拍拍我的肩膀,“害,外行了吧,这是北京的春天,一天就能刮成这样,你是吃白灼虾的江南人,你不懂。”
我将信将疑,心说没人最好,我们探墓的手法野的很,坟头蹦迪连炸带砸实在不像什么研究员,没人盯少很多麻烦。
白天的工地略显普通,四周很安静,天空灰白,一群群乌鸦和雀鸟飞过,我莫名觉得这地方很适合闷油瓶,现代社会的一处苍白的角落,野草滋长,光阴停滞不前。
古墓被顶棚罩住,墓内有价值的文物已被整体打包转移,墓穴就要回填了,墓主人的生平往事也将悄无声息的淹没在岁月里,不知那年何月才能唤醒。
我们虽然动机不纯,却是最后一次倾听他们遗言的人,这么一想就有种历史的悲凉感。
我大学研究古建筑,曾经跟同学一起去一座金代砖雕仿木构家族墓考察,墙壁绘有“墓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颜”字样,仿佛那不是一座坟墓,而是故乡,等待着离人走完漫长的人生旅途,在死亡的尽头再次团圆。
我想,真到那个时候,亲人们必不是病痛腐朽的模样,他们笑着聊着,迎接那白发苍苍的少年,就像迎接儿时的他放学回家。
离去时夕阳西下,万物寂静,我在村口伫立了许久,怅然若失。
古人对生死其实比我们豁达很多,如今我已步入中年,对于死生、衰老、遗忘,我依旧无法参透。
我们穿过警戒线,开始对地形做第一次分析。
工程队手法粗暴,挖机直接掏出了一个大坑,四周全是翻开的夯土,黑洞洞的入口就在坑的正中间。
先后已经有好几批人进去过,不用担心空气质量和机关的问题,我们一个接一个下到洞里。
黑暗瞬间吞噬了我们,里面阴冷刺骨,墓道有脚踝深的积水,一挪脚就哗啦哗啦的响。
积水问题让我有些担忧,从调查的角度,水会掩盖了地面的线索,也会拖慢行动速度,从玄学的角度,水能聚阴,凡是积水的墓,出问题的概率也会大一些。
干我们这行很少有真正的唯物主义,见的怪事太多,解释不了,所以大家都有自己的禁忌。
很快,入口的光就看不见了,周围陷入纯粹的黑暗与寂静。
狼眼手电的来回扫射,把墓道照的非常清晰,这是一座非常精美的地宫,下面空间很大,圆拱弧形顶,青砖干砌结构。
干砌是一种我很欣赏的建筑手法,砖石之间不用砂浆等胶结材料,仅仅依靠石块自身的重量和摩擦力保持稳定,相当考验工匠的技术水平,几十万、几百万块条形青砖,搭乐高似的搭出一座结构复杂的地宫——有的陵寝甚至搭建了极其恢宏的穹庐圆顶,千年不倒。
古墓修建在地底,被十几米厚的夯土层压了千年,秦汉时还有山一样高的封土堆,别说倒塌,连变形都非常轻微,不得不说是古代工匠的智慧。
可惜,除了我因为专业背景,认真欣赏了一阵,其他人并不感兴趣。
土夫子下斗是为求财,能搬走能迅速分销的东西对我们来说才有价值,我们不搞艺术研究。
墓道大概两米高,三米宽,可以直腰行走,我认真观察墓道,明清墓葬不追求宏大,偏于规整精致,但是这里相比于地上的简陋,有点过于精致了。
胖子道:“天真,这墓是垃圾桶镶金边啊,连棺材都没了,咱们怎么找,难不成把地宫拆了,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研究?”
我摇头道:“你不觉得吗,这里有种违和的感觉。”
胖子朝我翻了个白眼:“指望你,屎都吃不上热乎的!我让朋友查了县志,这一片地解放前一直是农田,按说会有地面建筑留存,但县志里没有祠堂、石碑和石像石马的记载。”
又道,“修墓是让后人祭拜的,什么都不修就很蹊跷。”
我问道:“会不会是打仗的时候毁了?”
“明清距现在才多少年,北京城又有多少年,地上有的东西都查得到,就算建墓这一家子绝后了,老百姓对镇墓的玩意很忌讳,没人去毁人家祖宗碑,损阴德的,砸墓砸碑只在特殊年代发生过,真砸了也会记在县志里,你知道的吧?”
他一脸恋爱脑没前途的表情,十分扼腕。
我被他说服了,平时负责查文献找资料的都是我,但我最近因为闷油瓶的事有些魂不守舍,我很惭愧,胖子关键时刻比我靠谱。
胖子道:“没事,您老人家不发威就比什么都强。”
我不甘心被他小看,道:“你先别说我,我也有情报要交换。”
接着向他讲了昨晚的遭遇,包括活埋仪式和我的一些猜测。
胖子听得脸色都变了,嘴角直抽抽:“这是活殉啊,活殉凶着呢,我没带驴蹄!”
“你带了驴蹄也没用,那东西不是实体,不是咱们见过的任何一种粽子。”我道,“你也小心点,不知道下一个攻击对象是谁。”
“下一个肯定是刘丧那傻逼,这事就是他惹出来的,咱可不救他。”
胖子转头去捅咕刘丧:“喂,你小子不是耳朵灵吗,听见什么了?”
刘丧听我们cue他,冷冷道:“听见狗叫,好吵。”
“嘿,胖爷给你脸了!”胖子的工兵铲就要照他身上忽,刘丧也不示弱,我赶紧拦:“算了算了,发扬风格。”
闷油瓶突然做了个手势:“嘘。”
他目光严厉,我们全都吓的闭嘴了,场面一下子很安静。
闷油瓶举着手电,奇长的手指一寸寸划过青砖表面,好像在思考什么。
他戴着兜帽,脸色非常白,常年在地下养出的肤色,天天巡山干农活也晒不黑。
“偶像看出什么了?”刘丧贴过去问他。
我知道闷油瓶是在断代,白了刘丧一眼,道:“永乐到景泰,到代的。
闷油瓶摇头:“更老。”
“洪武?”
他不说话。
这就有点扯了,这里虽然没有明确的时代指示物,但明初北方蒙古贵族势力未平,中原大地战火连绵,经济凋敝,又经过靖难三年,直到永乐年间迁都北京,北方的局势才稳定下来。
在这之前,民间不太可能有余力建造如此华美的墓穴。
“理由?”我问闷油瓶。
“气息。”闷油瓶道,“东西到代,气息不对。”
他的手指在青砖表面留连,突然反转手腕发力,敲碎一块,低头看碎砖。
我看那工艺跟我判断的一样,闷油瓶也有点迷惑。
这座墓确实给人时空混乱的感觉,我想了一会,觉得是因为这里气韵庄重,装饰却太少,太朴素了,整条墓道有种大巧不工的朴拙感,这里没有明墓常见的牌楼和装饰花纹,要不是标志性的宝顶,说是汉墓我都信。
胖子走在前面,回头干笑:“这仨老哥爱玩青铜器,喜欢那什么来着——极简复古,你们不能犯教条主义错误,得允许古人有偏好。”
他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不会跟咱是同行吧,掘人祖坟在古代可是断子绝孙的恶行,保不准被家人往这一扔,惨呐。”
“那殉葬怎么解释?”
“你看见真的了?天真,那不过是幻觉。”
我说不过胖子,没接话茬,心里依然疑惑。
闷油瓶把碎块一丢,吩咐道:“去前面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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