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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寻亲(下)
风枕寂冷言以对,看架势是铁了心要带李思游离开刀玄宗。
“枕寂,既然要找人,只有你们两个人怎么够?”不知长老心里盘算什么,面上笑意愈发深邃。
这时风枕寂已经转身拉住李思游的手腕了,被长老叫住,她也没有回头,只有李思游心有戚戚地看了长老一眼。
她不怕殷月寒,虽说殷月寒关了她好些天,却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只是被派来盘查她的那些人态度实在太差,才叫李思游对殷月寒出言不逊。
可这个一脸高深莫测的长老,不止是李思游,整个刀玄宗的人都对这位长老有所畏惧。
“既然要寻亲,自然是不怕人多,只怕人少。北朝这么大,多派些人手,好叫李姑娘早日与亲人团聚。”
殷月寒心道不妙,果不其然,长老一发话,暗中听命于殷月寒的宗人便被送出去七七八八。
这些人原本是老宗主的部下,颇有资历,老宗主死后,她们自然而然归附于殷月寒。
“她们本是老宗主定下驻守刀玄宗的人,如今若是为了风师姐和李姑娘离开,岂不是因小失大?”殷月寒心知长老想趁机斩草除根,这些人一旦离开刀玄宗,就不可能活着回来,所以竭力要留下她们。
她很想问风枕寂愿不愿意为了自己再多停留些时日,可风枕寂的态度已然说明,她不愿趟浑水。老宗主也好,风枕寂也罢,她们帮得了她一时,帮不了她一世,有些人,她只能独自面对。
众人听这位刀玄宗长老和殷月寒之间的争辩有了一会,因为本为失踪之事而来,所以已经有一些人听得不耐烦。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观望事态发展,刀玄宗究竟谁做主,对她们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可惜李韶景没能听到最后,她看见一个老熟人悄悄离开,便拉着谢泛浪跟了上去。
……
“风大人,我们就这么走了?”
“嗯。”
风枕寂言简意赅地回了李思游一声。
决定跟着她们一同寻人的还有三人。
郗别鹤单独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两个人,便是方才尾随而来的李韶景和谢泛浪。
“话说,殷少主和那位长老……”李韶景走到郗别鹤身边,有些迟疑地问道。
“两个人总有一个要死,或许就在我们帮李姑娘找到亲人之后吧。”郗别鹤对此感到稀松平常。
李韶景不说话了,郗别鹤则转身对李思游笑道:
“李姑娘,你可得好好感谢风二当家啊,要不是她古道热肠,你今天就要冤死在刀玄宗了。”
李韶景心有疑虑,看郗别鹤这不以为意的模样,好像对这对失散多年的姐妹并无触动。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要跟来呢?还是说这本就是风雨山庄的一个阴谋?
风枕寂忙拉住欲行大礼的李思游,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并非你们所想那般热心。”
“我家中有一小妹,名盈香,算来和李姑娘差不多年纪。她可爱,懵懂,胆小却又贪玩,孤身行走就吃了大苦头。李姑娘提及姐姐的时候……我感同身受,才决心帮李姑娘找回亲人。我不想让我妹妹独自行走时孤苦无依,无人相助,所以我要做出手相助的人。”
风枕寂谈起她的妹妹,话就明显变多了,语调也不再冷冰冰的,字里行间都是对妹妹不曾消融的爱。
“听起来你妹妹好像比我小欸?不过既然这么担心,为什么不让她跟在身边呢?我感觉你在你们门派还蛮有话语权的,就连那个老宗主的女儿都要叫你一声师姐。”李思游疑惑道。
“我确实想让她跟着我身边,可是……”风枕寂抬眸,将渺远的记忆收揽无余。
“她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离世了。”
风枕寂声音很轻,和往常区别不大,但还是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好像那个人不是死了一次,而是死过无数次,以至于死亡对她并非时时泛起的锥心之痛,更像日夜常伴她身的琐细愁思。
“但是我想,离去的人一定还以某种方式存在着。”李韶景走到她身侧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适时出言宽慰。
“嗯。”风枕寂怅然道。
其实风枕寂心里很羡慕李思游。她的姐姐或许还有活着的可能,但自己的妹妹却是真真正正地离开了,以那样惨痛的方式陨灭在自己眼前。
但是这种话,风枕寂不好言明,亲人失踪和亲人离世,或有长痛短痛之分,但根本没有谁比谁更幸运一说,所以没办法讲谁更羡慕谁。
也许在风枕寂心里有过这一瞬间的羡慕的时候,李思游也在羡慕她呢?
风枕寂兀自摇了摇头。
还是不要再想了,不断回忆无法更改的过去,只会让自己深陷在痛苦中难以脱身。
“人都要向前看。”始终未置一词的谢泛浪难得正经地搬出一句宽慰人的老话,也是真理。
几人在城外一间客栈暂时住下,最终决定兵分两路。谢泛浪和郗别鹤两人西行凛阳城,而李韶景和风枕寂则与李思游一路北上,前往浥北,同时打探李思湲的消息。
“你的姐姐有什么易于注意到的特点吗?”风枕寂请来的画师铺好纸,提笔望向李思游,李韶景顺势走到她一旁磨墨。
李思游稍作思考,便说道:
“她很瘦,但因为经常和阿母吵架,所以眼睛常常肿着,是哭的,不知道她现在还会不会这样了。嘴唇很薄,像被人一层层打薄削去,所以看起来不如同龄人年轻,剩下的实在没有什么特征……对了,她离开家的时候,拿走了家中一把伞。”
那时李思游太小了,只能记得是一个晴雨天,李思湲拿走一把油纸伞,影子没入门前的浅水坑里,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画师依言勾勒出一份画像,李思游打眼一看,只有六七分像,不过李思游已经很满意了,又叫画师多画了几份交到她们五人手中。
五人分别那日,昴州罕见地下起雨,李思游再次踏上了寻亲之路。
这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有了画像可以事半功倍,她们拿着画像四处奔走,得到的结果不过是是没有、不认识、不知道。
一个月就这样毫无音讯地过去了,她们离昴州也越来越远。
李韶景这一行人去到哪里,哪里便要下一场不大不小却足够淋湿地面的雨。这日,因为雨下得太大,她们便在客栈里停留一日,暂时不去打探李思湲的消息。
入了夜,平日里看似顽强的李思游突然崩溃大哭起来。
先是几声若有若无地抽泣,逐渐不加掩饰的声音,等到李韶景和风枕寂两人闻声而来时,看到的就是李思游嚎啕大哭的模样。
“你别难过,我们还有浥北没去呢,说不定……说不定你姐姐现在就在浥北等着你、盼着你呢!”李韶景一面给李思游擦泪,一面说好话安慰她。
“……会么?”李思游几近绝望了。
“一定会的。”李韶景不假思索。
她没有想过,自己的随口安慰会成为李思游心中最有分量的救命稻草,也不敢去想,如果她们要找的李思湲不在浥北也不在凛阳城,李思游会悲痛成什么样子。
风枕寂独自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她不会说哄人的话,不是一直不会,而是她想哄一哄的人已经离去了太久,她便失去了这种能力。她拉开门,转身迈进幽深的黑暗里。
檐下滴雨,滴过她浓墨的忧愁。
她凭栏远眺,看几户人家的窗子里闪烁着温暖而幸福的光。明明灭灭的希望。
风枕寂曾经多盼望昴州能下一场雨,偏她生不逢时,冬日逢大寒,夏日又遇大旱,天灾人祸并驾齐驱,先后置阿母与妹妹于死地。
黑夜里传来一声自嘲的叹息。她者的幸福真假难辨,唯有自身的孤苦如此真实。
李韶景余光见窗外有伶仃的身影,猜测风枕寂大抵想起了妹妹,安抚好李思游后,李韶景便独自撑了一把伞,默默走到风枕寂身后。
“……迄今为止,我们仍然没有任何关于李思湲消息。风当家,你觉得我们真的能在茫茫人海里找到她吗?”李韶景看不见雨幕里风枕寂那叆叇般的眼睛。
“多少年过去了,即便李思湲还活着,也是容貌已改,风华不再。待两姐妹擦肩,她们还能认得出彼此么?”风枕寂表情很淡漠。
李韶景知道对方不是不在意,而是心中早有答案,也想到更不好的一种可能,就是姐妹两人这一生不会再有一次擦肩。
“所以我真希望时间永远停在今天。对李姑娘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寻找和无穷的等待,失望才不会压垮她。”李韶景这样说。
风枕寂一言不发,两个人静静地听滴滴答答的雨声。
时间在走,雨也在走。
风枕寂抬手,接住了檐下噼里啪啦的一串雨。直至雨水溢满,从狭窄的指缝里溜出,她才不舍地放下,任它们肆意流淌。
雨水尚且留不住,时间又如何可以截停?
只怕往事重演,一切希望都是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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