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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泄
葬礼结束后，慕玖破天荒请了两天假，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言瑾去问老刘，也只得到“办私事”这样敷衍的回答。
两天过后，他准时出现在教室里，看上去情绪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可言瑾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上课的时候倒还能听得进去，课间就只坐在座位上，只盯着窗外那棵梧桐树，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要说以前他只是沉默寡言，现在几乎一个字也不说。无论是谁来搭话，他一概不回。
不过，言瑾除外。
因此，无论言瑾去哪儿，总能看到他身后跟着慕玖，像一条小尾巴，如影随形。
为此言瑾表示过不满，可只要看到慕玖那双眼睛，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心软，比如现在。
言瑾站在男厕门口，听着熟悉的脚步声跟在身后，无奈地闭了闭眼。
他转过身来，拧眉怒视着慕玖，可那人停下脚步，缓缓抬头，一脸无措地看着他。
到嘴边的话突然拐了个弯，又重新咽回肚子里。
言瑾叹了口气，只能随便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慕玖依然像个隐形人。
可事情愈发严重起来，他课上开始走神，随堂小测也退步了很多。
马上就要放寒假，老刘看在眼里，心中焦急，又怕直接面对慕玖会让他心理压力更大，只好把言瑾叫了过去。
他愁眉苦脸地将慕玖红了一片的试卷丢给言瑾，眉头拧成一团。
“看看，这什么情况？照这样下去，你们这个学习小组成绩排名可要靠后了！”
言瑾苦大仇深地接过试卷，看着上面惨不忍睹的数字，无话可说。
他静静站着听老刘教育了半天，才拿着试卷脱身。
刚走出办公室，正撞上守在门口像只流浪小狗的慕玖。
言瑾闭了闭眼，终于忍不住将手中的试卷甩到他身上，“啧”了一声骂道：“你他妈天天跟着我干什么！心情不好忍你两天就算了，还没完没了起来了！看你考的什么狗屎！”
慕玖猝不及防被试卷丢了满头，听见他破口大骂，连忙捡起试卷，还没说话眼尾先红了。
“对，对不起。”
又他妈来这套！
言瑾深呼吸两次，平复了心情，眉头还蹙成一团：“行了，有他妈说对不起的功夫早把错题改一遍了！”
说完，他犹不解气地白了慕玖一眼，甩手离开。
慕玖捏着试卷，垂眸在原地站了片刻，轻轻吐出一口气，随后抬起头来，也朝着教室走去。
他走进教室，瞟了眼冷脸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的言瑾，忙收回眼神，老老实实回到座位坐好。
刚被言瑾骂了一通，倒是有效果，至少上课不再走神，像之前一样认真记笔记了。
这一整天言瑾都没怎么和慕玖说话，慕玖依然在课间呆呆地望着窗外，偶尔也会转头偷偷看一眼身边的言瑾。
今天是周五，所有住校生都会放假回家，慕玖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根本不想放学。
以前奶奶在医院里，他回家还能做好饭去医院陪床，如今家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这样的家回了有什么意思。
正磨蹭着，面前的桌子上丢过来一张公交卡。
慕玖愣了一瞬，仰头看过去。
言瑾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催促：“赶紧收拾，带你去个地方。”
慕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随后快速将东西一股脑塞进包里，拿起桌上的公交卡，乖乖跟在言瑾身后。
言瑾挑眉，背过身去，唇角勾起一抹笑。
从琼华一中到长虹嘉苑只需要坐五路公交车就能直达，两人刷过卡，言瑾径直走向后排，在双人座位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慕玖落在后面，跟着坐在了他身旁。
这是他第一次坐公交车。
以前跟奶奶去捡水瓶收废品，都是奶奶骑着一个破旧的小三轮驮着他。
后来奶奶生病了，他就自己走路去捡瓶子换钱。
他用脚丈量过南城的每一个角落，见证过南城的每一天日出日落，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城市的夜景居然可以这么美。
可惜啊，奶奶没看到。
慕玖呆呆地看着窗外，叹了口气。
耳边传来温热的触感，他吓了一跳，刚要瑟缩着逃开，却被熟悉的声音拦住。
“别动。”
一只冰凉的耳机被塞进他的右耳里，欢快的音乐从耳机里倾泻而出。
慕玖眨了眨眼睛，慢慢转过头去。
身边的少年左耳带着另一只耳机，转头看着窗外层层略过的风景。
窗外灯火通明，将车窗映成画框。
言瑾就是画框里的风景。
耳机里放了什么音乐，慕玖完全没有印象，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长虹嘉苑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带好随身物品。”
慕玖从这一场幻梦中清醒，偏过头去，不再看刚才那片独属于他的风景。
言瑾却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站起身来，催促着：“到了，快下车！”
慕玖点了点头，跟着他下了车。
进小区，直走两个路口右拐，第三栋楼，爬上四层。
言瑾敲了敲楼梯右手边那扇门，门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来啦！”
门被打开，热气混合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二姨推开门，似乎早就知道慕玖会来，热情地招呼他进屋。
慕玖木讷地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言瑾早就进了屋，将身上的外套脱掉，转头看他还杵在门口，皱眉催促：“进屋啊，愣着干嘛？家里这点儿热气全跑出去了！”
“哦，哦。”慕玖叠声应着，忙走进来，顺手把门带上。
房间里的灯是暖黄色的，到处都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慕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子，心里那点自卑还没涌上来，面前就放好了一双黑色棉拖鞋。
他愣了一瞬，仰起头来，正对上二姨慈爱的目光。
“这是小燃的拖鞋，他和你差不多高，应该穿得下。”
慕玖有些不知所措，茫然无助地看向言瑾，那人却只是肯定地冲他抬了抬下巴。
他深吸一口气，换下那双鞋，随即被二姨拉着在餐桌前坐下来，身上的背包也顺手摘了下去。
“小瑾早就和我说了好朋友要来做客，让我多做几个菜。他爸妈今天晚上不在家，我做的也不多，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啊？”
二姨拉起他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她皱起眉头：“手怎么这么冰啊？”
慕玖嘴唇蠕动着，并不知道说什么。
他并不喜欢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忍不住往回缩了缩手。
“别乱动，我给你暖暖！”二姨不由分说攥着他的手，使劲搓了搓，“家里暖气烧的不是挺足，你待会儿多喝点儿汤，暖和！看看你穿的这么薄，能不冷吗！你别放不开啊，就拿这当自己家！”
二姨嘴里还在絮叨着什么，可慕玖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温馨的唠叨，就算当初奶奶还在世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
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双手被二姨握在掌心搓着慢慢变暖，连同自己的心也慢慢变软，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正拼命汲取着别人唾手可得的温暖。
“呀！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二姨弄疼你了？”二姨惊呼一声，连忙停下来，手忙脚乱地帮他拿着纸巾。
慕玖愣了一瞬，抬手摸上去，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他看着二姨慌乱的样子，害怕刚刚得到的一点温暖就这样被他自己打散，嗫喏着张嘴，却没发出一个音节。
言瑾看出他的窘境，上前拉住二姨的手臂，宽慰道：“没事的，他可能就是饿了，咱们吃饭吧？我也饿了！”
二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真诚望着自己的慕玖，点了点头：“行，那咱就先吃饭，有什么事也得填饱肚子再说！”
慕玖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言瑾。
真像小狗。
言瑾忍着笑，点了点头。
慕玖慢慢弯起唇角，用力点了点头：“嗯！”
二姨做的饭很好吃，桌上的菜很快便被一扫而空。
慕玖摸着吃的浑圆的肚子，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态。
为了弥补，他抢着收拾桌子、洗碗，二姨本想把他拉出厨房，可言瑾却说：“让他干吧，不然他脸皮薄，不好意思白吃。”
听见这话，慕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微笑。
收拾完厨房，言瑾正靠在门框上等他。
“磨叽。”言瑾撇了撇嘴，吐槽着。
他微微垂下头，两只手揪着围裙一角，耳根却泛起红。
“别杵着了，”言瑾上前勾住他的围裙，把他扯出厨房，催促道，“赶紧穿上外套，带你去个地方！”
他表情神神秘秘的，眼睛亮晶晶的，慕玖看得有些痴，连带手上的动作也快了许多。
“去，去哪？”
直到跟着出门，慕玖才后知后觉地问了句。
可言瑾并不说话，带着他在楼栋里七拐八拐，绕过锁住的铁栅栏，随后推开一扇破旧的木门，走了进去。
那是一块空旷的空地，上面堆放着破旧的家具，但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像是经常被人打扫。
中间有一张沙发，上面放了两只破旧的、被磨掉了皮的拳套。
藏在角落里的拳击立靶也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是经常使用。
慕玖眨了眨眼，正疑惑时，身体下意识反应，伸手接住言瑾丢过来的拳套。
言瑾笑了笑：“反应力不错嘛！打两下试试？”
“这个？”慕玖指了指立靶。
“废话！”言瑾翻了个白眼，“不然打我吗？”
“哦。”慕玖摸摸鼻子，走到立靶前。
立靶有些太老旧了，他怕弄坏，只轻轻地打了一拳。
言瑾皱眉：“饭都吃到狗肚子去了？”
“……”
他打起精神，冲着立靶重重打了一拳，立靶像一块软软的棉花，弯下了腰，又弹了回来。
“对！”言瑾大声喊着，“把它想象成那些欺负你、抛弃你的人，狠狠地打！”
慕玖双手微微颤抖着，脑中闪过养父母丑陋的嘴脸，眼尾泛起红意，心底压抑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
他高高举起拳头，尽数砸在立靶上，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终于停下来，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身边有人陪他坐下来，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抚在他后背上。
慕玖扬起泪眼，对上言瑾宽慰的眼神，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拥入怀中，伏在他肩头痛哭起来。
言瑾没想到他会这样，轻拍他后背的手顿了顿，终究还是仰起头承受着这带着莫大痛苦的拥抱，手上继续轻拍着。
耳畔哭声不绝，言瑾鼻子一酸。
他撇开眼，压低了声音宽慰着心碎的少年。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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