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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流光作坊1
城南,五柳巷。
熊熊大火几乎吞噬了整条街道,热浪滚滚袭来,让人无法靠近,把前来救水的人都堵在巷子外。衙差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背对火场,大喊着让人们离远些,以免意外。
“求求大人,求求大人,让我们去救火吧,小民全部身家都在铺子里啊。”
“是啊,这可是来年全部的本钱啊。”
这,这,可让我们怎么活啊。”
“完了,全完了。”
商铺的老板们被衙差们拦住,他们跪着,站着,躺着,哭天喊地,拼了命要去火海抢些东西出来。
“乡亲们,现在火势太大,无法靠近救火,本官保证,只要能救,本官一定不会再阻拦大家。”县令张贵年强忍着被大火烤灼的痛感,坚持站在最前面,耐心劝解着,“本官明白大家的心情,家财固然重要,可性命更重要啊。”
楼珊瑚赶到时,寒风卷着火苗疯狂舔舐着流光作坊的牌匾。周围嘈杂声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她的耳朵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脚下一个不稳,霎那间天地倒悬。
“唉,珊瑚!”
身旁有人及时扶住了她,待她身形站稳,抬头一看,竟是胡婶。
“胡婶?”顺着胡婶的身侧看去,昔日的邻居们也都来了,“你们怎么来了?”
今日小年夜,南山矿的匠人们放沐一日,他们大多住在城外,这个时辰城门早已关闭。
“我们在城外看见城中火光冲天,想着尽一份力,还好县令大人让人开了南门,只是没想到这火势如此大,让人一点都不能靠近。”
“是啊,好在这边紧靠城墙,火势不会再蔓延。”
“没事吧?”一旁的胡叔也关切问道。
楼珊瑚脸色木讷,恍惚地摇摇头,以表示身体无碍。
空气中不断传出木头燃烧的噼啪声,仿佛万钧雷霆在她耳中炸开,迸裂出的刺眼光芒与眼前火红的天空交织在一起。同时,心底有口气下不去也上不来,卡在喉咙里,憋得她眼泪直流。
一方洁白的巾帕递到眼前,接过巾帕时触碰到那人冰凉的指尖。她侧头看向身侧之人,一双深邃的双眸也在望着她,担忧又克制。
寒夜的气温逐渐下降,火势却没有停歇的趋势。
“芸娘,芸娘呢,你们可有看见芸娘?”楼珊瑚踮起脚尖,四处张望,急切地寻找。
被她这一问,胡婶胡叔方才想起芸娘的交待。胡叔用力一跺脚,一手猛地拍了下大腿,如梦方醒般说道:“方才你没过来时,芸娘说她去后院看看,能不能抢出一些东西出来,这会儿子还不见人,会不会?”
“呸,你瞎说什么呢。”胡婶突然出声呵斥住他,又轻声安慰楼珊瑚,“莫听他胡说,芸娘那么稳重的一人,定会无碍的。”说完,她又睨了一眼胡叔,像是责怪他不该说些不吉利的话。
前方大火仍在汹涌燃烧,空气中时不时传来闷闷的爆裂声,楼珊瑚心中升起一股不安的躁动。
五柳巷,流光作坊后院。
芸娘拖着一个箱子艰难挪动,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痕迹,身后的房屋被野兽般的大火吞噬,屋梁轰然倒塌,飞溅的碎屑打在她的后背。
身上的衣衫被烈火灼烧得皱巴巴,下裙的裙摆不知何时被划破,露出里面浅色的衬裤。头上的朱钗早已不见,焦黄卷曲的头发披散着。
举在胸前的双手挂满水泡,她只得用绳子把半人高的箱子绑在腰间,拖拽着向后门艰难前行。额头上沁出密密的汗珠,混合空气中的灰尘,在脸上形成一道道漆黑的河流。
这间铺子耗费了珊瑚几乎全部的心血,背后的艰辛,她一一看在眼里,如今铺子被烧,开张无望,珊瑚她如何能承受?
心里如是想着,好似又有了力气。
“芸娘!”
风中送来一缕模糊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叫她。
她侧耳仔细听,却又听不见那声音。许是幻听,她又佝偻着身体,继续往后门方向走。
“芸娘!”
手臂被人紧紧抓住,芸娘梗着脖子,勉励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吃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待看清楚来人,她呆滞的目光闪动几下,嘴角动了动,最终凝固成释然的笑意。
她终于保住了最珍贵的东西。
楼珊瑚脸上的清泪无声落下,她颤抖着手想去抓住芸娘的手,又不敢冒然上前,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次上到她,只得小心翼翼地揽过她的肩头。
“先出去。”
芸娘的伤情不容耽搁,楼珊瑚和杨济快速解下她身上的箱子,合力把人架出了火场。
在三人身后,火蛇顺着房屋的位置蔓延,瞬时吞没整个院子,浓烟裹着焦糊味直往人喉咙里钻。
医馆里挤满了受伤的人,均是不同程度的烧伤,隐忍声,抽泣声,还有哀嚎声,当然,还有何大夫忙得晕头转向时发出的抱怨声。
“你一大男人,这都还没破皮,叫什么叫。”
被他一声呵斥,方才大声嚎叫的俊秀小伙子立马闭上嘴巴,用眼睛剜了一眼他,把脸别向一边,嘴巴微微撅起,十足委屈。
吴大夫嘴上嫌弃,手上动作却十分小心,认真清理着他手臂上受伤的部位。
就在他包扎完,刚要起身时,就听见门外传来急迫的喊声。
“何大夫,何大夫!”
闻声望去,楼珊瑚和杨济架着昏迷不醒的芸娘急切闯入,空气中裹挟着一股焦糊味。
城中爆发瘟疫时,楼珊瑚和芸娘负责照顾感染疫症的民众,几人结识也算熟识。看到芸娘满身伤痕,他脸色顿变,赶紧找了一处整洁的地方,把人放下。
何大夫扫了一眼,只见露在外面的皮肤烧伤严重,尤其是双手,伤重的地方几乎见骨。搭脉一探,他脸上闪过片刻震惊,花白的眉毛骤然挤成了八字形。
足足一刻钟,楼珊瑚的心一直提着,周遭的嘈杂声被自动屏蔽,目光紧紧追着何大夫的一举一动,她的情绪完全被芸娘的伤势牵引。
见何大夫终于放下搭脉的手,她一个大步上前,急切问道:“芸娘她怎么样?”
“芸姑娘的外伤虽看着可怖,但只要精心用药即可痊愈。”何大夫慢慢捋着稀疏的胡子,脸色沉重,略微停顿,面露难色,“麻烦的是,她的五脏六腑被热气侵蚀,受损严重,只能看天意。”
楼珊瑚只觉眼前一黑,身体蓦地向后倒去,眩晕间,落入了一双结实的臂弯中。她被杨济扶着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一杯凉茶下肚,方觉呼吸顺畅。
“何大夫,有什么办法吗?”杨济问道,又补充道,“无需担忧银子,只要方法可用。”
“巡按大人,芸姑娘在疫症时帮了老夫不少忙,若是有办法,老夫绝不私藏。只是她现在的情况,实非人力所及啊。”
何大夫说着说着眼框慢慢红了,芸娘是个苦命的姑娘,好不容易脱离夫家的魔窟,眼看马上就能过上好日子,却遭遇这种事情,他只恨自己医术不精。
杨济和楼珊瑚一前一后走出医馆,杨济转身缓声道:“外面天冷,回去吧。若有事,可随时遣人去衙门或者五柳街找我。”
楼珊瑚点点头,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眉眼低垂,轻颤的睫毛泄露了心中的波澜。
这一刻,她像是被人抛弃的孩子,惹人心疼。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在杨济的心底滋生,他伸手撩起她额前凌乱的发丝,轻柔地别到耳后,温声叮嘱道:“好好照顾自己,还有我。”
临安城,沈府。
天还未亮,沈络被人从梦中叫醒,得知青石县着火一事,他好像还在梦中一般,一边穿衣一边打着哈欠问道:“到底是什么事,这天都还黑着呢。”
“流光作坊被烧了,据说是同一条街上的书铺着火,连带着烧了整整半条街。”沈石川立在一旁,面色沉静。
“这么巧?”凉水浸了巾帕擦脸,沈络顿觉头脑清爽不少。
看似问话,想要深入查探的意图明显不过。
听出他的打算,沈石川谨慎提醒道:“此事自有青石县县令去查,我们不易插手,况且杨济似乎已经盯上了东海仙乐岛,他不是好招惹的人。”
壶中的水沸腾,溢出的水落在火红的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响声。沈络裹上巾帕,端起水壶,从高处打着圈地倒入茶盏中,涟漪散开,杯中的茶叶一圈又一圈地慵懒地旋转着。
他眼帘下沉,端起茶杯,低头轻抿,从齿缝间轻轻飘出两个字。
“是么?”慵懒的语气中夹杂了些许的不屑。
能来珍宝阁,他杨济又能干净到哪里去?
在江南,没有人能真正地独善其身,州府衙门是,来到江南的官员也是。没人会与银子过不去,更没人会不惜命。
沈石川还想再劝说,只见沈络一手执杯,一手托底,把一盏香茗放在他面前,饶有兴趣道:“尝尝,南洋来的。”
在沈氏多年,沈石川深知沈络脾性,凡是他决定的事情,从来就再无商量的余地,于是便顺从地接过。
金黄茶汤与白瓷完美契合,犹如秋日里最明亮的颜色。浓郁的黄栀香袅袅升起,充斥鼻腔的每一个角落。
一闻到这股清香,沈石川就蹙起了眉,这味道似曾相识。他眉眼轻抬,看了一眼对面的沈络,想从他的脸上寻找答案。
自顾品尝的沈络似乎故意卖关子,朝他挑了挑眉,示意他亲自品尝。
杯子端得近了些,茶香更浓了,沈石川心中隐隐期待,杯子越来越近,单手执杯改双手端着,指尖泛白,短短的距离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茶汤入口,初尝微苦,细品酸涩,茶汤入喉,清冽回甘。
沈石川不是爱茶之人,所有的茶入到他口中,味道都一般无二,唯独一样例外。
雪峰霜华!
熟悉的味道萦绕鼻尖,像是一股温热的回忆,紧紧缠绕着他。
似乎又回到了在杭家的日子,小姐尤爱此茶,他跟在她身侧,便有诸多品尝的机会。只是,小姐出阁后,他才知晓,缘是小姐心悦之人独爱此茶。
自五年前杭家覆灭后,他已多年未曾品尝,起初是不敢,他逃避着事实,又恼恨自己的无能,不能为杭家报仇。待他鼓起勇气寻找后,却怎么也寻不到此茶,它仿佛随着杭家一起离开了他。
“沈大主事,这茶如何?”沈络耐着性子,足足等了他一盏茶的时间,才开口问道。
“当真是好茶。”竭力平复汹涌情绪的沈石川由衷赞道,迅速回到沈家主事的角色,道出他的担心,“晋王此次吃了这么大的亏,主子不担心?”
“萧焱是个狠人,他最会权衡利弊。”沈络端起茶汤放在鼻下轻嗅,低垂的眉间不经意露出冷意,“还有,回头让人多备一些雪峰霜华,让梁管事一并带回给他主子。”
有些事不能忘,他不能,萧焱更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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