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头羊

作者:糖醋蛋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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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


      “安特??”

      在建筑物庞然的阴影里,年幼的影子总是显得渺小而浅淡,仿佛风一吹就会飘散消失不见,可他们绝不可能看错,虽然貌似有些狼狈,衣服脏了,裤子上多了几个破洞,但穿着无疑跟几天前分别时别无二致。听见他们的声音之后,那个好像已经站了很久的身影一顿,动作有些僵硬地挪着步子,转过身来——

      果然,站在雨幕里的等待的,是脸色苍白的茨尔尼亚克。靠近后就会发现,他状态肉眼可见的差,虽然身上没有血的气味,但那张熟悉的面孔上毫无平日里跟大家玩耍打闹时的生动,眼眶周围有一片暗影般的青色和红色,带来了令人不安的陌生感。

      茨尔尼亚克看着两个伙伴跑到自己面前,扯起了嘴角,张嘴想说话,但不知道是不是干渴的原因,直到清了清嗓子第二次尝试,才成功发出嘶哑的声音:“……咳咳,卢卡,霍维?你们来啦?”

      他努力维持着平时的样子,抬手一人捶了一下,都只是将人推得轻轻摇晃:“我还以为来晚了呢…还好赶上了,马尔科和戈兰呢?”

      然而无论怎样,朋友们还是忧心地望着他。

      “安特,你还好吗?”莫德里奇伸手搭上茨尔尼亚克的肩膀,皱着眉上下打量他,“你这几天怎么没回酒店?吓死人了,我们都怕你被…”

      他没继续往下说。而佩塔尔已经直接将视线投向了男孩声音和气味都不太对劲的左脚踝。

      “唉呀,我没事。”茨尔尼亚克摆着手,随后注意到佩塔尔的目光,迅速补上一句,“……就是崴了下脚,这两天一直没法回去而已。但现在已经好多啦!”

      可惜,故作轻松的语气没能真的让气氛放松下来,朋友们在听说他只是崴了脚之后不由得松了口气,但是又觉得他应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养好再说,而不是急着跑到学校来。

      “那怎么行?”说起这个,茨尔尼亚克认真地摇头,“这是我们的比赛,想撇下我去踢?想都别想!”

      莫德里奇不太赞同:“但你的脚踝想要完全恢复应该需要一段时间?这样怎么踢球呢?其实不用担心我们这边,找人临时替补也……”

      然而没等他说完,茨尔尼亚克就提高声音反驳道:“不行!”随后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突然大喊把朋友们吓了一跳,这才深吸口气,像是努力压制着胸腔中即将喷发的火山,眼睛里的火光幻影则不断摇曳,忽明忽灭着,在漫天沙粒般的细雨里挣扎着。

      这个向来显得漫不经心的男孩神色坚决地抹了把脸:“听着,我真的没事,好吗?确实,脚踝没好全是跑不了几步,但我还可以做门将啊……只要能在场上跟你们一起踢,至少把这场踢完,什么位置我都行。”

      “可为什么…”

      “求你了卢卡,求你了……我可以的,相信我。”

      莫德里奇这时候已经敏锐地从朋友反常的话里,察觉了些许不寻常,但最终因为恳求而沉默了。他不明白朋友在消失好几天重新出现后,表现得这么异常究竟是为什么,但不祥的预感已经吱吱嘎嘎,响声大作起来。

      湿冷的空气似乎开始变得有些冻人了。而在短暂沉默后,茨尔尼亚克的解释姗姗来迟,即便迟钝如佩塔尔都看得出来,想要说出这些话对他来说极为困难,需要颤着嘴唇,嗫嚅许久来准备。

      他说:“…我…我和我弟弟……可能明天就要搬走了。”

      “…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踢球。”

      ……

      与此同时另一边,一辆满是泥点,窗户肮脏浑浊不堪的黑色轿车正避开尚未来得及清理的建筑和路灯碎片,缓缓向科洛瓦尔酒店驶去。

      汽车前排副驾上,仍是一身黑色衣服、头发一丝不苟盘起的维拉女士抿着嘴唇,沉默地望着车窗外,在那片紧闭的玻璃后面,破碎的街道正在缓慢倒退,而她自己苍白瘦削的面庞映在上面,则像个冰冷的幽魂。

      突如其来的炮击只是短暂延缓了她的脚步,但战争仍然看不见尽头。

      它制造了太多不幸,女士脑海中直到现在仍不断回放着不久前在萨格勒布发生的事。在那里,她作为协作人员参与了德国电视台记者关于一档名为《战争中的儿童》的广播节目的录制,他们进入到校园当中去,采访那些被老师要求安静待在座位上的孩子,学校的校长就紧张兮兮地站在旁边。

      虽然严格来说是合作伙伴,但维拉女士觉得那位西装革履的记者先生实在是缺乏专业素养,他用自以为温柔和善、实则傲慢自大的语气,当着所有孩子的面问:班里有没有逃难的人?仅仅通过这一点,她就知道这些外国佬绝不是为了什么所谓“让更多人关注到身陷战争中的儿童”的目的而来,他们只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为了收听率用尽手段,编出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却又不敢真的前往前线获取信息。

      他们并不真的关心孩子们的困境,不关心这个国家的困境,虽然令人感到愤怒和失望,但也可以理解,毕竟这不是他们的祖国,这些也不是他们的下一代。

      她当时考虑到节目真实播出后将造成的良性影响,耐着性子等待采访推进。

      而那个班级里确实有两个逃难去的孩子,其中来自武科瓦尔的男孩,他说,他的名字叫伊万,并不喜欢萨格勒布这座城市,但又回不去武科瓦尔,因为电视上说那座城市已经永远不在那儿了,熟悉的街道房屋,已经尽数化为废墟。

      记者奇道:这么说你进攻期间一直待在武科瓦尔?

      男孩点点头,说是的,那时候他天天都在担心爸爸或者妈妈被打死。

      “那你现在还为他们担心吗?”

      “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他们两个都死了。”

      维拉女士没空去管记者跟希望抹掉这段的校长兴奋地说这就是最好的稿子,她只是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男孩那张麻木的脸庞。

      而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孩子,在如今的克罗地亚几乎比比皆是。虽然有很多人在生存之外,也在不断努力践行着为孩子提供保护的责任,但只要战争一天不结束,一切就都是杯水车薪。

      她和她的同事始终在努力,可有时候能帮上忙,更多时候则无能为力。

      这次炮击影响范围很广,在采访录制结束之后,维拉女士听闻消息,就立刻匆匆忙忙离开萨格勒布,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不得不在途中滞留了三天,跟儿童村失联了两天,直到历经波折终于跟同事们联系上,知道儿童村虽然多少被炮火波及,但至少没有出现人员伤亡,这才松了口气,慢下脚步。

      扎达尔就在回去的必经之路上,于是在到达时,维拉女士就想顺路去看看科洛瓦尔酒店的那个孩子是否安全,又是否能将其带回儿童村去——虽然也无法完全躲开轰炸,但在那里他至少会有成年人照顾。

      ……如果没记错,那个孩子好像叫霍尔维蒂奇。

      相比起其他曾帮助过的孩子,维拉女士对他的印象比较深刻,不仅是因为他居然长时间独自生活在难民营,也因为这么抗拒前往儿童村甚至跑去躲起来的幼童实在不多见。

      毕竟在这么小的年纪,大多数人都对周边的环境变化没有太多概念,所以面对这么强烈的抗拒,维拉女士也觉得棘手且摸不着头脑。

      当然,如果这种抗拒可能会导致丧命,那她就不能继续放任。看看那些冒着黑烟的残垣断壁,听听那些隐约传来的哭嚎…这样的环境即便是对成年人来说,都极为艰辛。

      在维拉女士思索的同时,车辆向右,避开路中间的随时,而窗外人行道上正好有三个高矮不一的男孩向相反方向跑了过去。维拉女士觉得其中一个有些眼熟,一怔,扭头看了看。

      “怎么了女士?”司机注意到她的举动,关切地问了一句。

      不过维拉女士已经确认那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了,转回来并摇摇头:“没事……离得还远,再尽量往前开一段吧。”

      司机沉闷地应了一声,然而在下个路口,路面的损坏情况就不再允许车辆继续往前行驶了。

      迎着抱歉的目光,维拉女士叹息,只好握紧那柄老旧的雨具,下车,踩着石子造成的颠簸感步行,并在间隙望着建筑间狭窄的天际想,上次来的时候好像也是雨天。

      而那位年迈的酒店管理者也跟上次一样,提前站在门口等她,并礼貌地跟她点头寒暄。

      维拉女士在停车场入口环视,随后缓缓迈步,越过停车场上几个忙碌而疲惫的人,从老佐兰侧身让开的空间走进建筑物的庇护下,低头将伞收起来,同时朝身边面无表情的老人微笑:“……所以,今天我们的小忙人在酒店里吗?先生?”

      老佐兰下意识往天花板上瞥了一眼:“不太巧,女士,那几个小鬼不久前跑出去了……不过他们应该只是去踢球,晚点就会回来的。”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维拉女士对此毫不意外,只是为孩子们的安全感到了些许担忧。

      “是吗。”她说,“好吧,我其实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等待的准备了……那您是否知道小霍尔维蒂奇先生有没有改变主意呢?”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维拉女士和她所在的儿童救助机构都跟各处的避难所和难民营维持着联系,虽然基于现状难以稳定,但至少有沟通渠道存在,就能更快了解到需要帮助的失孤儿童的信息。最早,关于霍尔维蒂奇的消息就是由老佐兰告知给他们的,但不清楚出于何种原因,当她真的来到这里,想将无人照顾的孩子带回儿童村去,而小霍尔维蒂奇却一直有意躲避时,管理员却也没有明显表现出对任何一边的支持。后来她因为工作不得不先行离开扎达尔前,曾请求老佐兰跟那个鱼一样滑溜难以抓住行踪的小朋友好好谈谈,也不知道最终有没有什么成果。

      老管理员沉默,没有挪动脚步带来访者去管理室,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可是就在维拉女士以为他会回以否定的答案时,他却摇了摇头:“……相比起这个,女士,我觉得有一件事您也许有兴趣先知道。”

      “哦?是什么事呢?”

      “有一些人向我表露出了愿意收养霍尔维蒂奇家小子的意愿,我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方案,不是吗。”

      “嗯?这可不常见…”维拉女士讶异地皱了皱眉,本能地觉得不对劲,“…等等?您说了一些?”

      刹那间,她脑海里冒出了很多类似于人口贩卖等不着边际的糟糕猜想,但很快又自己挥散,表情随之严肃起来:“是哪些人呢?您确定他们有这意愿…而且有这条件吗?”

      其实维拉女士本来想问,是否能确定他们的收养意愿中没有掺杂别的企图,但问题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人情冷暖在自顾不暇的年代中总是表现得格外残酷,不过也正因如此,她要做的只是替年幼的、没有判断能力的孩子谨慎些,帮他避开潜在的危险,而不是过度猜疑这些动荡年代里再珍贵不过的善意。

      如果它们真是善意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您能跟我说说他们的情况吗?……或者带我见见这些好心的先生或者女士?”

      对此,老佐兰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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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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