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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1
他眼底浮现一层浅浅的笑意，眼角弯弯的，像天边悬挂的一钩新月。
“哦，原来是这样。”其实他并不需要阿伊莎给予他什么建议，这种事情不用刻意去做。
他重新拟了一份新的旨意，叫人把它送去泰比利亚斯的官邸。
居伊在战场上数次临阵脱逃的行为，已经成为十字军的一大笑话。没有足够的头脑和他的野心相匹配，只一味喜好争斗杀戮，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下一任国王？
而他竟然还敢在这里大喊大叫，越来越放肆，没有规矩，像头没有理智的野兽。他强忍着杀意没有让姐姐第二次成为寡妇，如果情况允许，他当时就想把剑对准居伊狠狠捅下去。
只是那时候姐姐看他的眼神，他有些于心不忍，居伊的行为再不理智，姐姐都无法割舍对他的感情。他没有办法安慰姐姐，他已经决定要站在她对立面——把旨意颁布出去，再召集贵族们开会。居伊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想来那些人也不会反对自己的决议。
鲍德温四世想到贝里昂受的伤还没有好。贝里昂年纪大了，他得派人去探望，还有一些在这次战役里表现好的骑士们，他们需要得到赏赐。以往这些事情他可以亲力亲为，现在不行了，他得把这个任务移交给泰比利亚斯。
坐久了，腰部那股酸涩的感觉愈发明显，那股不适感沿着他的脊椎蜿蜒而上，肆意蔓延，鲍德温四世挪动了一下身子，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平静地开口：“我很抱歉今天让你受到了惊吓。”
“没关系。”阿伊莎脸上的神情淡然如水，没有丝毫的波澜与嗔怪，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但那怎么能没有关系？那把银晃晃的剑就架在她脖子上，不知有多少无辜商人的生命在它的刃下终结。他没有告诉她的是，鲁格斯生前和居伊关系极好，当年有人称他们曾是莫逆之交。这也是居伊对阿伊莎动手的部分原因。在居伊偏执的认知里，他认为她是导致鲁格斯被处死的真凶。
他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后怕，亲眼看到她今天差点死在居伊剑下，这危险的一幕给了他不小的视觉冲击，骑士的剑不该滥杀无辜。他沉咛片刻，试探地问：“你不怕吗？”
此时他的语气，相较于之前的质问，明显柔和了许多，甚至让人觉得之前的愤怒仿佛只是阿伊莎的错觉。她有些心虚地摇头。实际上，她怎能不怕？那时的她手无寸铁，而居伊却手持利剑，现在想起来她不禁感到心有余悸，侥幸自己逃过一劫。
鲍德温四世并不准备过早的结束今晚的谈话，阿伊莎说不害怕的时候让他感到一丝不安。他知道她很聪明，也有能力保护自己，她不该为了他去陷入某种危险中，得罪某些人。这里是欢迎所有人来朝拜的圣城，撕开这层表象的神圣的面纱，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欲望之都，潜伏着诸多阴谋与危险。
“在太巴列的时候，对面的敌人可不是居伊，那是萨拉丁的军队。”他紧盯着阿伊莎的眼睛，“萨拉丁的威名你应该听说过，面对那样的强敌，你当真毫无惧意？”
见他提起这件很久以前的小事，阿伊莎感到有点突然，脑袋里的思绪飞速旋转，然后她决定实话实说：“陛下，说实话，当时我心中确实充满了恐惧。但我告诉自己，有些责任与坚守，不容我有任何退缩之意。”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轻轻点了点头，动作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像是对她的回答表示认可，又像在思考什么。
“当时的局面那般凶险，你就没有一刻想要逃离？”
阿伊莎依旧诚实地回道：“有那么一瞬间，我也曾想过转身逃跑，毕竟生命可贵。”
同时，她也否认了他赞赏自己的话。
“我当时想的是如果能帮上什么忙就好了。我不清楚自己该干些什么，纳绥尔让我好好躲着，没有安排任务给我。刚开始我还躲在后面发愣，不会使用武器，从来没打过架，甚至连刀都没摸过几次。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到多优秀才算是您合格的士兵。”
说到这，她反而不好意思一笑：“后来，纳绥尔把我安排去后勤做事。我想，至少也是帮上了一点忙，能为您分忧。”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他混沌迟缓的大脑，那如琉璃般易碎的世界被一阵强烈的情绪撕开，露出骇人的血肉。就像平静海面上毫无征兆地掀起一阵风暴疾速掠过，汹涌的大海翻卷起层层洁白如雪的浪花。伴随一道惊雷劈开黑夜，滋滋啦啦的闪电在他耳畔炸开，每一声雷鸣都在敲响他内心的纷乱与纠结。
他仿佛掉进了一个漩涡，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旋转。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想法是清晰可控的，但那句话像是拥有了生命，分裂成两个调皮捣蛋的天使与恶魔，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嬉戏打闹。两只小家伙毫不留情地不停撕扯着他的灵魂，让他发现自己的内心远比想象中复杂矛盾。这种自我认知的颠覆使他陷入了混乱和纠结。
窗外的风吹过树叶发出细微沙沙声，草丛间的虫鸣穿过了深邃的夜色。墙边摇曳的火烛把殿内映得亮堂堂的，投射出房间陈设错落有致的影子。有的修长，有的短促，在地上交织出一片片明暗交错、形状各异的神秘图案。
阿伊莎感到哪里不对劲：“陛下，您怎么了？”
鲍德温四世把头偏向另一侧，避开了阿伊莎疑惑的目光：“我没事。”
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很突兀的想法，这个想法就像是一颗流星，毫无预兆地划过他的脑海，他也很想在此刻就能得知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来到这里以后，生活得开心吗？”
他的话题跳转得实在太快，令阿伊莎的思维瞬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不过她早已习惯了鲍德温四世作为君王的行事风格。在她的认知里，从来都是只有他人无条件地配合国王，而国王的心思与决定，向来无需过多解释，只是在听到他的问题时，她多多少少觉得有点奇怪。
她敢当着一个国王的面说自己在他这里过得不好、不开心吗？肯定是不会的。她在耶路撒冷的日子虽偶有风雨，但在他的庇护下，总体也算顺遂安稳。
她认真看着眼前这位以自己的病弱之躯坚强地扛起圣城重担的国王，给出回答：“当然，这里给予我的，远超出我来时的想象。”
鲍德温四世听到这个回答，面具下原本因疾病而略显疲惫和冷峻的面容，也在这一刻柔和了些许。这时，侍从突然走进来通报泰比利亚斯来了，鲍德温四世眼中迅速闪过几分被人打扰此刻氛围的不悦。
“你先回去休息吧。”他很快收敛了情绪，声音平静而温和，仿佛刚刚的波澜从未发生。
今晚的话题结束得太快，阿伊莎竟然有点不舍，但是泰比利亚斯来了，她只能离开。她屈膝行礼，目光在鲍德温四世身上短暂停留后转身离开。
“等等。”
阿伊莎回头看向国王：“陛下还有何吩咐？”
鲍德温四世朝侍从招了招手，侍从走过来，弯腰，听国王在耳边吩咐。
侍从会意，走进会客厅，把长桌上未曾动过的石榴连盘端了过来。
阿伊莎向鲍德温四世道谢，跟着侍从离开。
出了门，阿伊莎看到了泰比利亚斯，他在等候王的传唤。他怀里像抱着什么东西，那东西用一块丝绸盖住，像是个盒子。
她好奇地想知道是什么奇珍异宝，泰比利亚斯已经被传召进了内殿。
泰比利亚斯把一个方形盒子稳稳当当放在桌上，动作谨慎小心。
盒子并不高，整体高度略矮，是为了更好地保护里面的东西而设计的。盒子外面什么宝石都没有镶嵌，也没有刻画花纹之类的装饰品。只有正中央刻着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十字架图案，朴素得不像王室之物。
鲍德温四世说：“送去的文书你都看过了吗？”
“是的，我都看过了。”泰比利亚斯郑重点头，“我支持您的决定。”
“很好。”鲍德温四世的神情舒缓了些许，“我决定再次和萨拉丁签订和平协议，你怎么看？”
泰比利亚斯略作沉思，有条不紊地答道：“从现有情况分析，我们经不起和萨拉丁再打一仗。议和是最好的办法，这样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恢复国力，也能为我们争取到机会去修缮城防，储备物资，以待未来可能面临的变数。”
他的大臣说得没错，耶路撒冷已经经历太多纷争，和平的曙光始终没有降临在这片沙漠之城，难得的一瞬和平和安宁仿佛是从神明那里偷来的时光。鲍德温四世多想能在他这代结束这种苦难，一个没有战争和痛苦的未来对他们来说究竟还有多远？
“陛下，这是您交代我做的那件事，我完成了，也把它带来了。只是……您真的要这样做？”
泰比利亚斯的目光落在那个盒子上，鲍德温四世从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中，猜到了这位忠诚的大臣想要说什么。他漫不经心靠在椅背上，反问：“你觉得我做错了？”
泰比利亚斯摇头：“您没有任何错。我只是想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如果是想嘉奖她的忠诚，有其他更直接明了的方式，没必要采用令人费解的做法。您不如直接用更加简单直白的方式……”
“这是神的旨意。”鲍德温四世在泰比利亚斯说出更多令他难以控制的话时，及时阻止了对方的行为。
这是一句非常荒谬的回答。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的话，祂应该给信徒们指明方向，而不是冷漠地放任不管，把这座圣城推到风口浪尖之后又推向地狱。
鲍德温四世的语气中满含嘲讽，泰比利亚斯听出来了。他知道，耶路撒冷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而他自己也可能成为这场战争中的牺牲品。为了自己的信仰和权力，他必须坚定不移地站在国王这边。
泰比利亚斯叹了口气：“上帝会明白您的。”
等泰比利亚斯离开后，鲍德温四世将那个盒子放在自己双膝上。见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里面，打开前，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他几乎忘了自己还病着，十字架的图案好像向他传递了什么力量，身体忽然有了生气活力。他打开盒子，里面放置着两件物品，一把特意打造的匕首和一枚金色的十字架。
鲍德温四世取出匕首，握住刀柄，轻轻一抽，刀身出鞘，清晰地倒映出他在银面具下的眼睛。而金色的十字架静卧在盒中，好似散发着神圣的光芒，与刀刃的冷冽形成鲜明的对比。
片刻后，他将匕首插回鞘中，指尖在十字架上方短暂地停留，随后才把盒子合上，起身走回自己的卧室，没入那一片静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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