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人格:巴别塔436天

作者:不被嫌弃的老子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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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国启示录(7)


      帕缇夏回到暂居的阁楼中,没有打开天窗透气,她感知到咒像在腰间不停地颤动,于是缓慢地把咒像取出,放在木桌上。
      咒像在帕缇夏的呼唤中,得到了它应收割的生命。
      “络腮胡子”是玛门家族第二继承人的手下,像玛门这样大家族圈养侍从再正常不过,身居高位的贵族不会正面对决,自然就是爪牙们拼个你死我活。
      帕缇夏的包裹里还有一枚红色的胸针,和一封没有寄出的信。信,她不知里写的是何内容,至于胸针,则是里佩尔让她带给奈布.萨贝达的信物。
      那位姓氏为里佩尔的贵族从未露过面,他总是在昏暗又布置华丽的房间里和他们这些朝生暮死之流会面,时不时以神话里的“赫耳墨斯”自称。而帕缇夏上次叫奈布.萨贝达为“桑加留斯”,这个名字便是由贵族所起。
      桑加留斯,古希腊神话中的河神,永远向前,无法回头。
      十五岁的奈布.萨贝达,略显稚嫩的脸上挂着不符合年纪的、冷峻的神情,他无视身边围绕的黑影们的取笑和嘲讽。他们都是形形色色的杀手,有的歹毒、有的奸滑、解决他人性命的手段层出不穷。
      对于奈布.萨贝达来说,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比他高大魁梧。除此之外,没人比他更有别的胜处。
      贵族散出消息,要求三天内结果背叛他的一条不听话的疯狗,疯狗曾经是贵族的手下,实力自然超群,在场人等,还无人能在短时间内解决。
      于是那夜,在在场众人中,只有奈布.萨贝达有胆量一步步走到隔着贵族的黄铜珠帘前。
      一头神态慵懒的黑豹匍匐在贵族的王座椅边,他掌宽指长的手轻覆在黑豹光滑发亮的皮毛上。贵族看似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但奈布本人肯定察觉到了,来自对方隐于暗处有意无意打量的眼神。
      贵族用上位者漫不经心的口吻道:
      “你确实有为我所用的资格。”
      奈布.萨贝达亲自提着被悬赏之人的头颅,扔到贵族的脚边,抬头直视着前方,一字一句道:
      “除了你应付的佣金,其余的,我不需要。”
      贵族或许早就听闻奈布的名号,一个小小年纪便不惜命在光与影中徘徊的雇佣兵…他并未对他的口气动怒。在泛着珠光的薄丝绸窗帘下,贵族亲手递给了奈布什么东西。
      离的远的帕缇夏只注意到一道精丽的红光。
      原来是一枚宝石胸针。
      胸针归奈布所有,不知因何变故,几经辗转倒卖,又回到了贵族手里。
      等帕缇夏下次看到奈布.萨贝达,她会把信和胸针亲手交还到他手上。
      帕缇夏收好物件和咒像。她需要短暂的睡眠,可刚躺下,刺眼的光亮从天窗涌进,洒落一地绚丽的幻象。
      遥隔城市另一端、依靠墙边打盹,意识昏沉的凯文猛然被这道绚丽的光亮刺醒。他一时没缓过神,还以为是夜过天明,抬眼往外一瞧,不可置信地发觉是一阵低垂在城市上方的“极光”在照亮。
      “极光”似乎是在靠近南城区外的地区乍现,在天边四处流动,它的颜色绚烂中又透着一种灾难来临前的灰败。
      这怪异的天象让凯文想起了在唐人街爆发的瘟疫,那场瘟疫中有许多人死去,哀嚎遍地,他和谢必安两兄弟结识是正是因此。凯文身为调查员前去探寻天象,谢必安他们怀疑疫病的来源是水源被污染,于是去苦寒林重新开挖水渠。
      不过,凯文在苦寒林边缘遇到一名身着旗袍的艳丽女子,她声称与友人走散,劝解无果的情况下,凯文决定帮助她到达苦寒林深处。中途他们和谢必安二人相遇,范无咎将凯文这位陌生来客当作下毒者大打出手。没成想一边谢必安察觉到旗袍女子的不对劲,追赶她时意外落入陷阱。
      凯文在谢必安被坑底的木刺所伤前伸出援手。一回头,却见女子的手里抓着一团、散发着和这道极光一般颜色的肉虫。她原先打算或许是让肉虫夺去他们三人性命,被识破后立即换了一副模样,蠕动的触须从它粘稠血肉中翻滚,它的身上处处是裂开的血盆大口。身边的两兄弟不知何时陷入昏迷,凯文已然心惊胆战,却仍保持理智直直地注视着它,岿然不动,没有一丝退却。
      它似乎在用无法形容的“眼睛”凝视凯文,随即一口将肉虫吞入腹中,发出响彻云霄的尖声惊笑,电光火石间,化为席卷树林的狂风,裹着黑烟消失了。
      过了很久,狩猎旧日支配者眷属的诺登斯告诉凯文,那个女人是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
      祂吃的虫子是名为“星之彩”的幼虫。
      星之彩会汲取所在土地上的所有物种的生命力,它给人类会带来灾难与恐惧。奈亚拉托提普能看得上它,只是它想进食含有无数的绝望的“甜点”。
      奈亚拉托提普…
      你还会怎样折磨世人,并以此取乐?
      ……………
      小小的火柴掠过粗糙的墙面闪出亮光,擦出微弱的火焰。凭着这火柴,谢必安点明了汽灯,空气中飘着着一股刺鼻的化工气味,静候安妮换好爱丽丝的衣服后,不落礼数地向她致谢,再悄然推门走进了她的房间。
      爱丽丝的拇指靠内掌心有一条一指宽的裂口,及时外敷的消炎药,使外翻的皮肉尚且没有肿胀流脓的症状。谢必安小心捏住爱丽丝的手腕,抬起她的手背,观察附着在伤口上的寄生体。
      他敢这样碰触,都是因为远在唐人街的唐肆小姐同样如此。寄生体会一直缠在寄生者身上,直到他们的生命被汲取殆尽的那一天。
      凯文提着灯走了进来,范无咎靠在门框上,见到还在昏迷的爱丽丝,他将回避的目光落在了谢必安身上。
      凯文问道:
      “是同一个东西吗?”
      “是,不过唐小姐的伤...到没有这么快变严重。”
      一开始,他们以为是奈布.萨贝达为了抢夺赛牵机,在刀刃上抹上剧毒,想要谋害少主,不过少主向来女扮男装多年,鲜少露面,无人知晓少主的女儿身。但是早些年少主在外闯荡曾泄露过风声,于是当唐肆倒在血泊中,他们想到的便是雇佣兵——奈布.萨贝达错认了人,误伤了唐肆。
      可是…
      有始无终,线索混乱。谢必安头疼地低下头,身后探出一双手,轻柔地帮他按压眉心。
      “无咎,你来了。”
      “哥,你又猜出来了。”
      范无咎的白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愈发明显,过往种种一如既往地刺痛着谢必安的内心。他佯装烦恼无咎的打闹,无奈道:
      “唉,无咎,你总是孩子心性。”
      二人交谈中,凯文从门外跟着进来,领着默不作声的奈布.萨贝达。
      身处异国他乡,难得有相识熟人共居一室能说说笑笑。凯文低头叹息一声,对二人道:
      “上次见到你俩兄弟还是在苦寒林挖水渠,总说下次再见,这次倒是在雪国碰面了。”
      “时间真快。”
      “你们怎么来雪国冒险了?”
      “我们是来接那位的——奈布.萨贝达,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面对故友,谢必安显得很耐心,他请凯文在身侧坐下,凯文专注地等谢必安将事情原委缓缓道来。
      “我们一行人需要在限定日程内离开雪国,突如其来的封城,让我们计划去找瓦尔登家族丢失的兄妹,即使城内人心惶惶,我们还是跟着奈布知道的线索找到了艾拉,还有不知为何出现在此的爱丽丝…当时,跟着你的那名女子的玩具店已经被人烧毁,我们分头从火场里逃出,正好就和你遇见了。”
      在墙角的奈布解释道:
      “是有人要解决我…想趁着我去玩具店把我烧死…或者让我找不到帮助雇主东山再起的机会。”
      “所以,他们的目标不是艾拉或者爱丽丝。”
      “嗯,即使这样,爱丽丝的现状也不容乐观,她手上有一道裂开的伤口,病毒的寄生体长在上面。奈布.萨贝达不了解它,用小刀割下了半条,没有伤及爱丽丝。我们不知道爱丽丝怎么感染上了寄生体。”
      “寄生体?病毒?”
      奈布猛然看向自己的双手,如果受伤的人不是爱丽丝,凯文一定被他紧张的样子逗笑。
      “被怪物亲口咬伤的人才会被感染,被感染者不具有传染他人的条件。”
      此话一出,奈布想出一个点子,为了测试是否可行,他牵住了谢必安和范无咎的手。
      “这是?”
      “你们把手给我就行了。”
      谢必安的手掌覆盖上了爱丽丝的尚且没有爬满触须的手背,它毫无反应。
      艾拉的小手还没接近,触须就主动抬起往她的方向靠。
      范无咎试着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微微碰到触须,它便离奇地干枯萎缩成细条状。谢必安皱眉,小心牵过无咎的手覆在爱丽丝的虎口处,触须确实枯萎,可并未死亡,一等无咎收手,触须则继续从肉里长出。
      奈布想用砖石把干枯的部分捣碎,再小心剥离爱丽丝的手上,但谢必安无奈地制止了他的行为。
      “你越要除去它,它就越长进肉里去…德罗斯小姐会受伤。”
      “那——”
      “等等,为什么范无咎…你能克制住病毒?”
      凯文突兀地开口,他抱胸盯着范无咎,眼里起伏着难以言说的困惑。谢必安相信凯文不会无缘无故这副审视的表情,但他永远会站在范无咎的身前。
      “我怎么知道?”范无咎同样陷入疑惑,“以前,换药一切事宜都是少主全揽,劳累过度,哥哥扶少主休息,我便为管家上药,碰到…对了,碰到伤口,没见到病毒像这样怕我。”
      “…”凯文转头把目光投向谢必安,他的眼神平静,仅仅是在深思,却暗含无意透出的威压。
      谢必安知道凯文在等待他的答复。
      可是,他恐怕没办法多说。
      至少是现在。
      沉默中,无人动作,无人发言。凯文还是难以参透脸上谢必安清浅的笑意,他不再多问,想抽根烟,想到昏迷中的爱丽丝,将烟盒塞回兜里,转而讨论起别的话题。
      “你们还记得上次那个穿着红色旗袍、黄色花边的女人黑发女人吗?”
      范无咎不像谢必安默然,他面对凯文照样有问必答:
      “记得,想背地里使坏,结果让她逃脱了,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全然不记得了。”
      “你们还记得她就够了,当时我着急出苦寒林和卢基诺汇合,没来得及细说,不过我在信里提过女人的真实身份是‘千面之神’的化身。我现在可以跟你们讲讲祂。嗯,先从哪儿开始讲呢?”
      凯文想了没一会,随即开口,“凌驾于我们所处维度之外有许多神,在人类世界还未曾遭遇那场‘天灾’前,神不曾关注过我们。以‘天灾’为时间点,再往后,这些旧神及旧日支配者逐渐显露真容,出现在大地。旧神与旧日支配者互相敌对。我们算是听命于诺登斯,在旧日支配者以及祂们的眷属、化身出现之际,用祂的力量反抗、甚至可以反杀眷属。
      千面之神,祂的名字是…奈亚拉托提普。”
      “或许是有奈亚拉托提普在搞鬼,或许是第一任驱使者本事了得,我不清楚其中缘由,他们可能将诺登斯猎杀的支配者眷属的尸骸和什么东西进行了融炼,但是…但是出来的是滩烂肉…腐物…则是病毒的雏形了。”
      凯文嘴里念叨的“病毒”、“驱使者”…对奈布来说简直就是在念经,他似乎猜想到卢卡.巴尔萨就是所谓的“驱使者”。不过眼下他还是满头雾水,最终决定不发言引人笑话了。
      谢必安没接话,范无咎惊道:
      “是病毒?是唐小姐身上的…伤,也是爱丽丝手上这团…?”
      “是的。”
      “他们发疯吗?为什么弄出来这种鬼玩意?”
      “他们可没预料到会这样,”凯文化燃火柴,等待片刻,用燃灭的火柴头在桌上画出黑色的轮廓,“他们想‘造神’。”
      “造神?”
      “驱使者获得神力,为教团所用,可凡人受不住神明恩惠,只有超然卓绝之人才能承担这个职位,必须十分年轻,毕竟,驱使者最多活两年。不过,神愿不愿意赐予神力都难说,第一任驱使者为了让大家都能拥有力量,所以…才有了‘造神’。”
      凯文停止了接着讲述下文,他先前后注视着谢必安与范无咎,打量的视线落在了范无咎身上,嘴上的话是对谢必安说的。
      “爱丽丝感染的病毒既然和唐小姐同源,那你们完全可以继续留在雪国调查,只要你们和我讲清楚事由——”
      范无咎的一部分记忆在复活后全然消失,没法讲清凯文想听到“缘由”。他凭借仅剩的久远前的记忆道:
      “我和我哥在共事少主手下前,曾经拜师于青鸾殿,‘西山经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三青鸟居之。’说的则是——”
      “无咎!”
      范无咎本意是信得过凯文,于是想告知他已知的些许事情,哥哥方才没有阻拦凯文问下去,才没让他发觉不妥。现在哥哥出声喝止,范无咎当然乖乖闭上嘴。
      凯文一瞧范无咎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心中着急问向谢必安:
      “是我的背景还不够让你明了?还是我的品行还不够端庄?还是讲述的缘由不够——”
      范无咎回身拉过谢必安的双手,低声问他:
      “哥,若是有何难言之隐,无咎自然不说…”
      “不,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谢必安幽幽长叹,换位置坐在了凯文对面,“只是要花很长的时间去说,让我来讲。”
      “…我会花十倍、百倍的时间来听。”
      “凯文.阿尤索,”谢必安突然抬头,迎上凯文的目光,“我自己更不明白无咎怎么会和雪国的灾祸能有联系。”
      “我和无咎本是无名无姓的孤儿,自小生长山野,彼此依存,因我们无意救下垂死野鹿,野鹿感动我与无咎年幼心善,为我们指明前路——仙山青鸟之所。我和弟弟怀揣赤忱之心拜于其门下,修习本领。
      十年岁月好似窗间过马般匆匆。师父身无具形,天外传音,让无咎与我去寻得罗盘和铜铃两件法器。
      两件法器出乎意料的容易到手,师父除了将法器赐予我俩,还把夏启伞交予我们手中。
      传说夏后启于大乐之野传唱天歌《九韶》,而《九韶》仅是《九辩》《九歌》的改曲。在夏启伞内里中,记录了真正的天歌。
      夏启伞现世于凡人眼前,必是天下安宁的预兆,
      天歌流唱世间荒芜百原,受难众生则进无咎也。
      正值此时世间劫难再起,既然师父赐我们夏启伞,我们自是以济世救人为己任,拜别师父,重赴九原。
      那一年的洪灾汹涌,势不可挡。在洪涝与疫病前,流民们命如蝼蚁,无处可去,往东边山高林密处迁徙,不料中途遭匪帮烧杀劫掠。
      在流民们呆站着等死时,年少率直,性格冲动的无咎直接出手结果匪帮领头三人的性命。流民们见他本事了得,纷纷求我二人保护他们千里移居。流民中大多老弱病残,尚有成年男子也都颓废干瘦。
      我和无咎答应了他们。
      一路上有惊无险,但饥饿拷打着每个人的身心。不久后,山坡垮塌,挡住前路,我和无咎对死路并无良策,计划换条小道。
      此话一出,寄希望于我们的流民们露出绝望的神色。连不及我们膝盖半分的孩童,都双眼发直的表露出对我们的愤怒。
      能够赶跑歹徒,却无法为他们解决饥寒的我们,自然在他们眼里没那么值得尊敬了。
      他们在困境中为了转移注意力来消磨苦痛,我们渐渐成为了流民们仇恨的对象。
      在一天狂风骤雨的晚上,范无咎叫醒我,我们小心听着另一边树林里流民的动静。他们相当憎恶的讨论着什么,先前被我们解决匪帮前三位当家的手足在流民面前似笑非笑的点头。
      不需多言,四当家是来复仇的,流民们呢?他们受我们救命之恩,竟然转头勾结了四当家。
      前面三名当家砍杀流民们的时候,他们怎么不记得了?
      我后来一直在心里问自己。
      一名瘦小畸形的孩子发现我们醒来,率先尖叫大喊,其余众人纷纷打开心中恶匣,争先恐后地向我们怒吼:
      ‘如果你们连让我们吃上饭都不能做到,那为什么要拯救我们?我们现在在老天爷不留情的人世间徒受熬煎,当初就应该直接让那群人把我们痛快结果了!哪里还需要你们多管闲事?!’
      ‘对啊…我要是早点死了,是不是可以早点投胎到一个好人家…’
      ‘我还不想死,我好饿,阿爹!阿娘!…’
      ‘野菜根、枯树皮、干桑叶、臭虫卵…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还有他俩吗?我们还可以撑住,我们还可以活下去!’
      ‘对啊…别怕,谢恩人…范恩人不会怪我们的!’
      ‘他们?是什么味道呢?’
      ………”
      孤零零的灯焰的影子在墙面独舞,谢必安还在自言自语的模仿当年难民们的语气——尖锐、刻薄,一切狠毒的词皆不能形容。凯文真不知道谢必安范无咎曾有这段灾祸,他脑子里闪过一句话。
      ——他人即地狱。
      “虽说我二人对付流民们易如反掌,可四当家那边穷凶极恶之徒众多,我们未曾恋战。暴雨倾盆,天黑路险,匪帮放弃了花时间追上我们。
      先前和流民已经来到一处乡县,正好记住有一处名为‘南台’。南台高立,即使水位上涨,这里一时半刻也不会淹没,我与无咎便到此躲避更加凶猛的雨势。
      登上南台,我忽地发觉背上空空。走前我分明记得夏启伞就在身上,但事已至此,与其纠结夏启伞在何处,不如赶紧寻回夏启伞。
      不愿无咎再和我涉险,我与无咎约定,我去寻伞,他则在南台桥边等我。雨越下越大,水势上涨,当我离南台有段距离后,终于看到了飘在水面上的夏启伞,我来不及抓住它,它便被河流冲毁,支离破碎。
      我险些丧命于激流,费尽全力爬上南台岸边,发现无咎消失在水中…我枯坐山头石边,足足等了三天三夜,上涨的河水才堪堪退去。无咎双手抱住桥墩没有被冲走,但是…但是…
      夏启伞损坏,天歌残片流落河野,无咎还因我而死…深知无咎殒命已无生兆,我最初想用身上绑伞的绳索搭在桥柱上自缢,离奇的是绳索挂上去又轻轻的勒断,没成想,原来是少主的父亲出手。
      粗布麻衣难掩他一身不羁风骨,犹如明珠蒙尘仍璨然。他未说明原由,我却莫名相信他的举动。萧爷取出一块白玉片放入无咎的口中,为我点明去处——西洋唐人街。
      他说大洋彼岸有起死回生之法,但天机不可泄露,望我二人快快前去找寻他的小女儿‘萧遥’。
      这是我们和少主一家的缘分的开始。不过在那时,比起半路出现的老人家,我更念及教养我们的师父…出身仙门,想必救回无咎不在话下。”
      比起凯文思考人性的复杂,奈布更主观的痛恨人性的善变,忍无可忍地捶向桌面,怒道:
      “你们杀了他们了吗?!”
      “无需我们出手,失去我们庇护,与虎谋皮的流民便被四当家带的匪寇们通通活生生开膛破肚,成了口粮。至于匪帮,我想他们在低洼地带忙着折磨流民,全部淹死了。”
      凯文补充道:
      “流民们…或许他们在和平年代,是勤劳的农民、上进的学生、细心的职工…生在乱世,他们走投无路,邪念滋生恶行,就必定因此付出代价。”
      闻言,谢必安的眼底流露出悲痛和迷茫,一眨眼,这份情绪化为了释然,他平静的继续讲述故事:
      “三青鸟得到我的呼唤,将我和无咎带回仙山。师父没有认可我二人的此次修行,世间众人业障苦深,岂是他们凡人之躯能够参悟的?每个人都会受困,他们会挣扎、会痛苦,更会为此攻击他人,保全自身。
      趋利避害,本无过错。
      身为仙人门下弟子,一犯杀戒,二犯妄语,三犯引恶,四犯自戕。我们没有资格做他的徒弟了,无咎的身死,是他该付出的代价。”
      “这到底是什么道理!我曾经遇到的朋友跟我说过一句话…升米恩,斗米仇?”
      “…我——罢了,奈布.萨贝达…还好这一切早就是过去的事了。”
      范无咎烦躁不安的把头埋在谢必安怀中,这段回忆不知因何原因在他脑中模糊异常,所以对他来说并未带来多少痛苦,现在听哥哥细细道来,范无咎才明白谢必安清晰的记住了所有。
      在他还没返生人间前,兄长该多绝望?受流民憎恨背叛,“弄丢”夏启伞导致兄弟亡故,敬仰且依靠的师父又断绝关系…
      还好,还好…这一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范无咎难以克制的颤动身形,他不想哭,但亲耳听到谢必安讲述故事着实唤醒了他心底的悲痛。之前他总不把自己的生与死当回事,挂在嘴边还惹得哥哥生气。他不该不明白…将生死随意说出口的每一次,都会使谢必安回想起南台的无助与茫然。
      没有读心术的谢必安,弯曲手指弹了范无咎一个脑瓜崩,崩疼了他的脑门还笑得柔如春风。
      只有范无咎从他怀里坐直身子,谢必安才方便为他擦去眼泪。
      “八爷能够克制寄生体,和他是青鸟山的徒弟有关?那七爷也应该克制才对。”
      “是白泽玉。”
      “白泽玉?”
      谢必安郑重地点头。
      “到达唐人街,少主为我们安置住处,后来我才知老人家在无咎口中塞的玉片名为‘白泽玉’。白泽玉能保尸身不腐,少主手里的‘赛牵机’能引魂魄回体。
      少主说她父亲给范无咎白泽玉仅是本就不多的碎片,无法保持肉身不变,无咎原来也是三千青丝,复活后,便成了如今的白发,脸上长了奇异的纹路。
      少主提过…白泽玉是她祖上遇一奇异神兽所得,说是神兽,但祂根本不像任何动物,祂通体金黄,以流动在半空中的姿态与他们相见。
      传说少主的祖上萧氏被拐走至漂泊南洋奴役,在金矿中受苦受难,胞妹为救先祖远赴重洋,不料逃跑中途枉死,在矿底埋没的无数枯骨和先祖的哭声引来了‘神兽’,心如死灰的自问自答的倾诉着心中伤痛,‘‘神兽’得知事情经过,送给萧氏一块纯白无暇的白石,和一株形态怪异的草药,也就是‘白泽玉’和‘赛牵机’。”
      “所以白泽玉叫白泽玉根本和白泽没关系?”
      “是的,祖先信奉白泽神兽而已。”
      奈布听的有些反应不过来,支支吾吾半天:
      “啊?我该怎么说呢?真是魔幻…”
      “亚德.撒达格,”凯文淡淡地提出这个对三人都十分陌生的名字,“你们不知道这个名字,祂是名柔善的古神,拥有强大的力量,却对人类还保持善意。
      谢必安使用过流传下来的白泽玉和赛牵机,所以他身体里拥有亚德.撒达格的‘气息’。至于寄生体,它们是第一任驱使者造出来的病毒,是妄想‘造神’的失败品,是病毒,连赝品都不是…面对他自然化为黑灰,一切都说的通了…”
      “亚德…什么哥…?”范无咎连名字都没记清楚,“不应该啊,我要是真克制病毒,为什么唐肆小姐的伤口迟迟不好呢?”
      才明白真相半分的凯文再次陷入困惑,自说自答着:
      “说不准唐肆小姐的寄生体是比雪国的病毒更高等级,按理来说不该比亚德.撒达格更高,这…”
      想起什么的奈布,向谢必安投去询问的眼神,谢必安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点头,奈布从外套内里的衣袋取出那枚仪表盘递给凯文。
      “这是?”
      “前几天,一个男人目睹了怪物吃人,无人听他辩驳,他拼尽全力把这玩意丢了出来。上面的黑肉接近八爷后已经消失了,仪表盘背后是‘卢卡.巴尔萨’的人名。还有…卢卡.巴尔萨是我在教化院的一个牢房的同窗。”
      “卢卡.巴尔萨?他不是得了失心疯吗?”
      “我不了解他,在牢里…他确实精神有点问题。”
      “第一任驱使者想必就是他了,可是驱使者的年龄要求是十八岁以前,寿命不会超过两年,他现在21岁,他怎么会是驱使者?”
      “他不是未成年吗?”
      “我们早查过他,卢卡.巴尔萨,在童年时期曾感染重病,入学时间晚了两年,他的年龄为了符合当时的适龄入学要求是被改过的。”
      “既然驱使者是‘消耗品’一般的存在,那早就换代了吧?病毒是第一任驱使者创造,第二任、第三四五六七八任驱使者能不能解决?”
      范无咎的问题,凯文不是没有想过是否可行,但教团与他们调查员组织对立,关于第一任驱使者的风声都过了近两年才知晓。他烦恼地扶额,接着说下去:
      “事情大概是上面提到的那样。他们造神失败,教团分裂,来雪国前,教团内部的人招供旧教团目前就在雪国找寻第三位驱使者…我们还不知道第二位是谁,估计已经被利用的命数已尽。艾格和他妹妹失踪,艾拉就在里间躺着,那想必艾格是驱使者人选。
      新教团里最重要的‘先知’和‘祭司’不知去向,他俩正是唐人街消失的两位主演,更多的…我想我脑子模模糊糊了。
      至于第三位驱使者,他应该听命于雪国之上的旧日支配者‘伊塔库亚’,不知他是否缔结神力?若他真成为驱使者,等待他的则是…活活耗尽生命的下场…”
      一提到驱使者,凯文想起还在隔壁间的艾拉。
      “我们先把艾拉送回家吧,一路上带着小姑娘太危险了。”
      “等天亮吧,怪物是优先吃小孩的。”
      “吃小孩…差点忘了,难道是小孩年轻新鲜吗?”
      “没有小孩吃,它们会吃成人。”
      “这?”
      “怪物会学丢失孩童的哭声,吸引父母,然后…”
      奈布止住了下文,后面的不用多说,凯文便已然知晓。现在不是想神与神之间对决的时候,身为凡人,不如想想怎么解决眼前难题。
      “该有多少家庭因此分崩离析?既然怪物怕火怕光,我们要不在把艾拉送回去后,向瓦尔登家族提出消灭怪物的帮助?让雪国重回安宁。”
      然而谢必安断然摇头,否认了他的建议。
      “凯文.阿尤索,我管不着雪国的难关,本来,我唯一的目的是出城,赶回唐人街。现在,在雪国的病毒出现后,才改变成了去找到怪物的起源,去找根治唐小姐的原因。我感谢和平女神在冥冥之中保佑我们,但,雪国是否重回安宁,与我无关。”
      “谢必安…你…!”
      躺在病床上的爱丽丝醒了有一会儿了,浑身无力,像是有什么死死压在身上。她没法张嘴发出声音,只有几声气音从喉间干哑的吐出。
      她的声音恰好终止了二人之间紧张的气氛。凯文拉下帽檐,急匆匆往外走,谢必安吩咐范无咎端些茶水,好声请赶来的安妮继续帮忙照顾爱丽丝,也跟着出门。
      窗台边,凯文手指夹着一支烟,却迟迟未有火光,忽然,一簇明焰将它点燃,凯文回头,原来是谢必安在他旁边。
      “我还是会庆幸这世界上…总有勇敢正直的人在像太阳一样发光。”
      “你会做发光的人吗?”
      面对凯文的问题,谢必安只是笑,说不清是拒绝还是愿意。逆着风,谢必安没有闻到烟味,在寒风中,他给凯文一个由衷的忠告:
      “唯有太阳和人性不可直视。”
      “是啊,哈哈,”凯文抖了抖烟灰,指尖夹着的烟被晚风吹散,火点子在风中转瞬熄灭。
      他遗憾又真诚地对谢必安说:
      “我们是朋友,可惜不是一路人。”
      ………………………………
      房间里的安妮不知道那位满头白发的青年向她要利器是有何缘故,但她此次孤身在外,确实准备了一把拇指长的小刀。她以为是他想用刀裁下刚准备的绷带给爱丽丝绑上止血,没成想,青年径直刺破了掌心。
      ??尚且带有热度的血液滴落在爱丽丝的伤口边缘,寄生体一碰触鲜血,立马尖叫着、争先恐后地从伤口里往外乱窜。
      ??不等安妮反应,谢必安用带血的手心一把抓紧逃窜的寄生体。这团让人闻风丧胆的病毒在此刻像遇到了天敌般无所遁形。在它剧烈地挣扎中,谢必安离奇的产生了幻觉。
      ??恍惚间,谢必安看见一个红头发的年轻女人,她身边是封城通知上出现的艾格.瓦尔登。他伸手想去抓瓦尔登,可一只扭曲的“利爪”让他不安地低下头——他竟然是个怪物的躯体!
      剧烈的疼痛从掌心处传来,寄生体像碰到盐的蛞蝓,软烂的从谢必安的指缝融化成一滩黑水。屋内弥漫着高温灼烧腐物后的恶臭,安妮想叫醒貌似在神游天外的谢必安,可又无法克制的干呕,匆匆冲到床边,半拖半抱地将爱丽丝移出屋外。
      谢必安看到的幻境还在继续。艾格.瓦尔登指着藏在树丛里的自己,对红发女人说:
      “伊塔库亚给它取的名字是起源A,它应该能帮孩子回家。”
      艾格.瓦尔登和红发女人说了一长串的计划,不怕谢必安所共通视角的“怪物”的红发女人,听完他的计划后,有些哀伤道:
      “希望起源A能引来孩子们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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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雪国启示录(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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