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废物

　　袁九沐头好疼。
　　准确地说，他感觉自己遇到沈祚后，就得了间歇性的偏头痛。
　　‘不闹’这个词他已经说厌了，而现在，袁九沐只想……
　　把眼前这个狗崽子往死里打一顿。

　　“我他妈之前都说了！四不伤害！”
　　袁九沐手臂猛地一折，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姿态猛地将自己胳膊抽了出来，被沈祚抓过的地方直接变作乌青色，这个向导不顾手臂伤痛，首先和眼前的哨兵拉开了距离。
　　精神力如同潮水一样把沈祚推远了一点。
　　“四不伤害原则，你他妈只会背是吗？”
　　“我又不是只会背。”
　　沈祚抬手，他的域就像是一片无法探知的未知领域般，源源不断地将袁九沐的精神力吞噬了下去，并且毫无波澜。
　　沈少爷咧嘴一笑。
　　“我这不是还会写。”

　　袁九沐脸色一沉。
　　转身就跑。

　　妈的，遇到变态了。

　　海滨市沿江风光带旁车水马龙，而袁九沐是不敢这个时候往大路上跑的，沈祚是个黑暗哨兵，就算是残缺的，也是个天生杀器。
　　他可不敢把人往人群里带。
　　榆萌萌！
　　袁九沐在自己脑海里喊了自家量子兽一声，见没有回应，于是直接喊出了声来。
　　“榆萌萌滚回来做事了，妈的在楼顶上玩什么玩？”
　　·
　　榆萌萌最近在琢磨一个新玩法。
　　它趴在国王大厦的外墙面上，随着太阳逐渐升高，金色的阳光铺满自己全身后，这只巨大的飞蛾缓缓张开了自己那鲜艳欲滴的大翅膀。
　　榆萌萌相信自己是一只很漂亮的大飞蛾，它抖了抖双翅，再抬起尾翼。
　　唰啦，银绿色的翅膀变色了。
　　【漂亮的呦，真好看！】
　　榆萌萌慢慢往上爬，沿着墙面一点点爬到了国王大厦外墙的最高处，而后翻了过去。
　　十几秒后它的身影出现在国王大厦顶端的信号塔上，榆萌萌伸出六只小爪子，轮流抓着信号塔往上爬。
　　直至爬到顶尖。

　　它开始抖动翅膀。
　　一帧又一帧，绚丽的色彩像流水一样从榆萌萌的翅膀上滑过，它注视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翅膀的颜色精妙地模仿了天空颜色的变化，直到最后。
　　榆萌萌猛地一抖翅膀。
　　它的上下双翅齐齐变作透明，趴在信号塔上的它的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毛毛虫，紧接着，星星点点黑色的斑点开始在翅膀上浮现。
　　‘国’，‘王’，‘大’，‘厦’，四个字悄然浮现在榆萌萌的翅膀上。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拙劣而又廉价的广告牌。
　　【我可真是一只很有文化的大飞蛾！】

　　榆萌萌对自己的演出很满意。
　　它抓着信号塔，六只爪爪用力摇晃起了塔身，整只虫开始来回摆动准备起身。
　　下一秒，微风吹过，榆萌萌一松爪爪，借助气流成功升空。
　　国王大厦几个字远远飘在了半空中。
　　【牛逼哦，】榆萌萌想，【可真牛逼。】

　　“榆萌萌！”
　　袁九沐在河边嗓子都喊破音了。
　　“他妈的别玩了，快给老子滚过来！”
　　但是已经晚了，白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袁九沐的身后，就在他眼角的余光里，巨狼张开血盆大口，袁九沐一个侧滑，锋利的獠牙擦着他的头皮而过，袁九沐滚到了河岸边上。
　　“我日……”
　　袁九沐小声咒骂一声，下一秒撑着湿漉漉的沙石飞快起身，细小的石头磕得他手掌生疼，袁九沐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白朔巨大的爪子落在他身侧，袁九沐拔腿就跑。

　　沈祚出现在河岸上方。
　　“袁九沐。”
　　少年插着口袋，不慌不忙地沿着河岸慢慢走，他居高临下，云淡风轻地再问了一遍。
　　“你的进阶能耐是什么？”
　　“是你妹。”
　　说完袁九沐就知道自己说错了，他啧了一声，精神力再次扑了出去。
　　而这一次袁九沐虚晃一招，明明那精神力看着是对白朔出力的，量子兽躲开以后，精神力猛地一拐，冲向了沈祚。
　　少年就这么微微侧头，直接就躲过了这一击。

　　白朔如影随形。

　　虽然量子兽是四次元生物，按照道理来说与三次元生物不在一个层面上，可哨向就是那个跨越次元的连接者，就袁九沐这么强大的向导，要真被白朔抓到了——
　　非死即伤不可。
　　袁九沐又差点摔一跤，他勉强站起身来。
　　“不好意思，刚说错了。”
　　袁九沐直起身来摸了把脸上的泥水。
　　他道歉，但听不出来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
　　“不应该拿你家人开玩笑的。”
　　·
　　卫生间里水声哗啦，桌面上水杯里的水折射出诡异光芒，磨砂玻璃后人影绰绰。
　　项旭日站在那里，盯着桌面上的手机不放，他迟疑了太久，久到哗啦的水声已经停了下来。
　　可是少年充耳不闻，那一刻项旭日恍恍惚惚，他站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只是缓缓抬起头来，打量了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房间一遍又一遍。
　　“……”
　　钢铁厂宿舍房盖了太久了，有些家里就和他们家一样，依旧是泛黄甚至落渣的墙壁，有些家里听说重新装修了，外面看着寒碜，实际内部装修挺好。
　　他其实对六楼这家人的装修很熟悉。
　　甚至比这家人还要熟悉。
　　因为太玄不知道在这家天花板上潜伏了多久了，久到项旭日上学的时候太玄还静静地挂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项旭日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太玄。
　　浴室的门缓缓开启了一条缝。
　　·
　　沈祚站在河边，海滨市这条河说是河，其实应该叫做江，天气转凉，冰冷的风裹挟着大量的水汽从另外一个城市而来，磅礴的水雾从水面侵袭到了地上。
　　水雾将少年包裹，又将他送了出来。
　　沈祚静静站在那里，白狼躲在水雾后。
　　许久以后，沈祚看着袁九沐开了口。
　　“我爸结扎这件事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袁九沐叹气，“没人说这件事和你有关系，那是你爸妈的决定，又不是你的错。”
　　沈祚不回答。
　　少年站在白雾中，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袁九沐，你比我大五岁，你那个时候肯定更苛刻，你说你进塔以后，多久就有了弟弟妹妹？”

　　袁九沐僵在那里。

　　塔挑选组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当孩子被塔挑选中了以后，塔会一次性支付一笔‘入塔费’，而一般接受了入塔费的家庭，则会在一到两年后再添加一个孩子——
　　作为失去的那个的补偿。
　　袁九沐站在河边，冷风袭来，他一瞬间就弄清楚沈祚父亲沈志民的脑回路。
　　父母选择结扎，强调未来不孕后，沈祚一个残疾小孩如果也进塔了，那么沈家就相当于绝后了。
　　于情理上，沈志民和那些机构打官司，争夺沈祚抚养权的赢面确实大一些。

　　“你爸妈挺爱你的，真的。”
　　袁九沐说的是实话。
　　“你别傻，别犯错。”
　　沈祚不说话，只是问。
　　“找到熙熙了吗？”

　　袁九沐脸色一紧，刚刚他袭击沈祚失败的那缕精神力其实并没有被沈祚吞噬，而是如蜘蛛丝一样飘飘洒洒飘向了其他地方。
　　沈祚一个黑暗哨兵外加一只大型量子兽守着自己，袁九沐可不敢打电话去叫救援的。
　　但是他的精神力可以。

　　“你的精神力跑倒是跑得挺快，一下子就飘到了中心城区。”
　　沈祚已经完全控制住了主场，他再也不是第一次和袁九沐交手的那个毛头小子，沈祚为了今天这一战准备许久了。
　　“但可惜…”
　　随着沈祚这句话一出，袁九沐微微眯起眼来。
　　少年灿烂一笑。
　　“…因为人这一生，总要犯几次错误的。”
　　·
　　你犯过错吗？
　　项旭日问自己。
　　你犯过错吗？

　　【他犯过。】

　　这个答案骤然在心底响起，那一刻栖息在天花板上的太玄，默默地，一言不发地发出了光芒。
　　项旭日透过自己的量子兽看到了那一家人的喜怒哀乐，看到了那一家人的野心勃勃，看到了他们的小花招，看到了他们肮脏不可说出口的小交易。
　　证据都在那个手机里。
　　而密码这种东西，只要观察的足够久，角度足够刁钻，总会看到的。

　　浴室的门缝又无声地变大了一些。

　　【你犯过错吗？】
　　那个声音在项旭日脑海里响起，震耳欲聋，在满天的余震过后，那个声音却又悄悄轻声补充了一句。
　　【犯错了也没关系，再犯一次也是一样的。】

　　对，再犯一次也是一样的。
　　项旭日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手机就在桌面上。

　　【项旭日！】
　　就在这个时候，太玄的声音突然在脑海另一边响起。
　　【犯错就犯错了，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项旭日，你在干什么？】
　　项旭日猛地收回手，后退一步，就要离开时。
　　手机突然叮咚响了一下。

　　浴室那扇虚掩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响，一个女声从项旭日身后传了过来。
　　“谁啊？”

　　像是一个炸雷在房间中落下，项旭日转身猛地拉开房门，还没跑出去就僵在了门口。
　　房门外，依旧是之前的那个房间。
　　在项旭日惊恐地目光中，浴室的圆形的把手微微一转，咔哒一声，门缝逐渐变大。
　　“外面是谁啊？”

　　“我。”
　　那一刻项旭日的心都要炸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而后发现自己进退两难。
　　他就站在镜面世界的分界处，无论怎么逃，都是这个结果。
　　“我……”
　　项旭日喃喃低语。
　　“我……”
　　他下意识地去找太玄，太玄不在。

　　慢着。
　　慢着，慢着，慢着……
　　浴室的门越开越大，那后面仿佛隐藏着无尽的黑暗，项旭日和自己道，我没有，我没有，这是假的，这是假的。
　　我只是——

　　还在睡觉。

　　“项旭日！”
　　项旭日猛地一个抬头，彭勤乐站在自己面前再次打了一个响指，项旭日往后一躲，彭勤乐好奇道。
　　“你咋了，才坐下就开始睡了，你爸爸我难得让你一个位置，你咋坐下就开始鸡啄米了？”
　　项旭日不回答，只是略带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一眼后，目光下意识地移到了车厢另外一头，那里正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从神色上来看，确实和妈妈有几分相似。
　　“那谁啊？”彭勤乐好奇，“你认识？”
　　项旭日呆呆看着那位老太太，也不回答，正巧地铁到站了，老人缓慢站起，慢慢挪下了车。

　　“……”
　　项旭日看着老人从自己身边的车门走下去，那一刻他的手无意识地往上摸了摸，而后项旭日摸到了。
　　是太玄。

　　彭勤乐好奇，“你家亲戚？”
　　项旭日摇摇头，而后猛地松了一口气，他瘫在冰冷的地铁座椅上，长长松了一口气。
　　“我他妈……”
　　彭勤乐问，“咋了？”
　　项旭日想哭又不敢哭，他只是蜷缩在那里按着脑门沉默了许久，许久以后项旭日道。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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