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十二年

作者:w白阁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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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是一生错过


      春芜城绝不是四季分明的,这里春秋美丽短暂。夏季像块晒僵的硬邦邦的老抹布般炎热又漫长。本是酷暑,即使人们在白天常常躲进商场地铁便利店办公大楼贪图凉爽,但凡抬头望一眼太阳刺眼的光芒,就会承认这里仍是酷暑。冬季湿冷持久,寒风乍起,摩天大楼下精致时髦的男女裹紧羊毛大衣夹着腿瑟瑟发抖。本是寒冬,但随处皆是空调暖气给了人们穿少的勇气进而产生出一种这里的冬天并没有那么寒冷的错觉。
      张南枫在年少时,从不关心四季和下雨,毕竟过去的生活是那么高远,充满期待。回想记忆中的朱方城,依然能清晰的感知,朱方城冬天比这里冷得多,几乎都是靠羽绒服和棉袄保命的。朱方城的春秋比这里更美,那座古老的城市拥有更长的历史和更多的山,其中不乏被古人写进诗作的名山,细数这些山的名字连张南枫也说不全,光最著名的就有金山焦山北固山南山茅山圌山;而春芜城几乎可以算是谈不上有山的城市。
      春去冬来,转眼又一年。
      自西安之行后,张南枫重回春芜城,在远离春芜城美术学院的另一端——张东软件园找到一份界面设计类的工作。没错,就是她曾经默默的说着“要是毕业后能来这里上班也不错”的那个地方。
      日子过的不坏,她如愿以偿接触到手机APP项目,项目任务重,但她总是能跟上脚步甚至超前处理问题,同事间的氛围也轻松自在。她在软件园边上的住宅区租了一个带卫浴的房间,一个人孤独的住着,每天上班只需步行十分钟就到达公司。常常到了下班时间,公司里还有许多同事在,她也会合群的加班半小时。偶尔一些时候,到这个点倘若天还亮着,她会绕到公司后面去看看人工湖里面的两只黑天鹅,那两只黑天鹅一直都在。看着不知道为何而游动的黑天鹅,她就想起了林北易。接着,再回园区的食堂随便吃个晚饭。最后走十分钟回到租住的小房间里,打开笔记本电脑翻翻设计网站,学些新的技能或是看一部电影,结束这一天的生活。
      在她不经常登录的那个账号下,隐秘安静的□□列表里,还留着林北易。那个□□里,只有林北易一个人,他们从未再说过话。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带走了最初强烈的恨意和最坏的记忆。一年前,她本是打算弃用这个□□的,她注册了新的号,将经常联系的人全部转移到新号下,不怎么联系的就随着旧号一并删除遗忘。旧账号被她设置为禁止陌生人加入,她始终做不到完全弃用旧账号,也做不到将林北易彻底删除。唯一的旧账号里面唯一的人,也是她唯一的心事。工作忙的时候,张南枫并不会想到他,但是工作总有空闲的时候,总有一些夜晚,她鬼使神差登录旧账号,盯着那个仿佛永远不会再抖动的头像,她甚至觉得这个沉静的头像背后的人并不是林北易,谁都不是,她猜测林北易根本不再用□□了。

      任真是在一个风雨夜赶来找张南枫的。在这之前,她们已有一年半未曾相见。任真从新疆而来,她风尘仆仆一路痛哭。在寒冬腊月天独自爬一趟圌山,圌山山顶的天空已不再清明,源源不断的汽车、化工厂、工地,给人们带来金钱生机,也给这片天空留下累累雾霾,而年少时的山河亦随着记忆埋葬于时间之中。她匆匆下山后就乘坐火车到达春芜城。
      她头发散乱、脸白唇颤,她的眼泪在看到张南枫的那一刻,止不住的流淌,像一条小溪蜿蜒在脸上。
      张南枫带她去吃美食,妄图美食驱散她止不住的哀愁,然而她却失去了食欲。
      “他怎么会死。”她怔怔的发出一句疑问后,便再无声响。
      任真大学毕业后,跟随小鬼的脚步,去新疆乌木城。她没有做设计,反而选择在乌木城市区开一家奶茶店。奶茶店生意谈不上兴隆,但也能支付日常。
      新疆地广人稀,从任真所在的乌木城驱车三小时,能到达小鬼在玉白雪山所属的天文点边防连。玉白雪山终年冰雪覆盖,不久前山中一场的雪崩导致数人失踪,小鬼所在部队收到命令前往紧急救援。最后传递给任真的消息是:小鬼因救助队友而死在了随即而来的另一场雪崩中。茫茫大雪,尸骨寒冰。任真无法承受,失魂落魄远离新疆。

      这年二月的一天,彼时任真已去梁溪城,张南枫走在早晨去公司的人行道上。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自行车骑的飞快从眼前掠过,伴随着一声猛烈撞击的巨响,只见小伙子的身影轻飘飘从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重重的跌落。周围的空气像是瞬间被凝固住,路过的行人和车辆纷纷停下,迎接着所有目光的小伙子奇迹般的从地上爬起来,隔着四五米朝着离他最近的路人(张南枫)问了句:“我没事吧?我有流血吗?”
      张南枫怕是连眼睛都忘了眨,看着这个原本像没事的人一样站起来的小伙子,就在他问出话的那一刻,头上的鲜血以极快的速度喷射而出迅速溢满整张脸。
      “好多......”张南枫有点不知所措地用手比划着。
      小伙子摸了一把脸颊的粘液,看着红色的手,明白那粘液都是血。他年轻的眼睛显得十分惊恐和慌乱,茫然的看向张南枫随后又看向四周,不知道要望向哪里,很快血遮住了他的眼睛。
      张南枫同样茫然又怜悯的望向他,第一感觉就是他伤的怕是很严重,“我给你打120吧。”她说着同时颤抖着双手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这时肇事司机脚步慌乱地走近,想询问小伙子情况,但眼见小伙子的血越流越多,似乎也越流越快。没人敢去触碰他的身体,他的身体休息似的倒在路边一动不动。
      有人停下围观,有人短暂的驻足后离开。
      约莫十分钟,110和120都到了,伤者被抬上救护车。周围一直有路人停留又走开,新的路人停留又走开。人们嘴里分析着这场车祸的起因是被撞的小伙子骑自行车闯红灯。同时感叹这年轻的生命不知会何去何从。
      因为这个事情,张南枫罕见的早上迟到了。到达公司工位后,她依然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堵在心里。甚至是有些激动的跟同事提起刚才发生的那幕。然而同事们除了最初的惊叹,在漫长的一天也不会再想起,因为他们没有目睹流血。而张南枫目睹了,当生命第一次以一种极突然极脆弱的方式展示在眼前,她发觉这副身躯真的随时随地不堪一击。与此同时,她想到小鬼,想到任真因失去小鬼而获得的巨大痛苦。她不知道除了生命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一提。
      晚上独自回到租住的小房间,小房间似乎也裹上一层前所未有的孤独。早晨那一切,仍犹如方才,让她顿感生命易逝。
      就算林北易骗她,她也认了。
      她打开那个仅此一人的□□,鼓足勇气发出一句:你好吗?
      她不确定能否得到回应,因为她不知道——始终不曾真正令她忘却的那个人在国外还用不用□□。
      就在她开着聊天界面,内心挣扎的短短两分钟里,像经历了一世的希望与失望。就在她还未完全心灰意冷时,那头弹出了对话框予以回应。一切似乎那么自然,世界的另一头传来近乎于倾诉式的回应。话语像一个打开的阀门,水自己会流出来。她甚至不用刻意去思考该说些什么,因为林北易会先说。这一年全部的压抑和克制变得无足轻重。
      张南枫本想告诉他今早目睹车祸的事,可林北易并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联系。于是,就像过去一样,张南枫忽然不想倾诉。她记得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不觉得饿,吃的很少也不觉得饿。可讲可不讲的话,最后她都会选择不讲。她习惯于听他说,他说着他的一切,但从没问过她难受不难受。饥饿和说话都是人的本能,但张南枫遇上林北易的时候,她的这些功能停滞了,像树懒一样变得极其缓慢。
      林北易讲述着他在国外的生活。芬兰的冬天没太阳,要不下雨要不下雪要不阴天,有一次他在路上等红灯,一个人也没有一辆车也没有,那一刻他说自己觉得很孤单。他说自己还学会了芬兰语,没课的时候,会去餐厅打工做服务员,这边吃饭很贵,打工的地方可以包一顿饭。他还说,快清明了,他要回国一趟。
      张南枫已经记不得当时是谁先提出的见面。似乎两个人都有这样的意愿,毕竟他们甚至不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告别。他们约定在四月初,清明节前的那个周六见面,回朱方城。

      张南枫是在那个周五下班后坐火车回朱方城的。她很平静回到家睡了一觉,直到第二天早晨醒来,内心也没有任何波澜。但以张南枫在感情上的态度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迟钝。譬如今日即将到来的一个照面,回味将在数年之后。
      因为不擅长化妆只涂了唇彩,将已经超过肩膀的长发仔细梳理散开,落在咖色和白色相间的宽松毛衣外套上,下身是灰黑色紧身牛仔裤,搭配一双大地色平底单鞋。镜中人显得温柔。这对她来说,已经是花心思去打扮了。
      朱方城青石新区九公里处是28路公交车的最后一站,倒数第三站就是新弘小区,一路开四十分钟,到达朱方城市区的商业中心,熙熙攘攘中,能清楚的分辨地标是一座老商业城和一座新八佰伴。再往北开十几分钟,就是28路公交车的始发站——朱方火车站。
      张南枫按照约定在老商业城那站下车。老商业城站台直走200米再左拐200米,进入一个巷子,巷子里就是南门大街。他们曾走过这里,那天林北易送了她玫瑰花。南门大街有许多小吃和服装店,往前看十年,门庭若市;往后看十年,人面萧条。张南枫收回目光,瞧见一身黑衣等在公交站台的林北易。
      再次走近林北易身边,张南枫对自己内心的平静微微吃惊,一丝丝的尴尬也很快随着林北易的声音而掠过。
      “我们在这等下6路车,坐七站路到南山。”林北易微微侧身向张南枫,眼神温和的解释。
      没有寒暄,没有招呼,因为就在近身前的片刻,一些眼神已说明许多。连类似于“好久不见”这样的语言也变得多余。张南枫低头想着:千万别给我说废话。
      这一刻,林北易似乎是懂她,默契与之并肩站立,不再言语。
      6路车十分钟一班,车上许多空位。张南枫靠窗坐下,闭上双眼,假装休息。林北易坐在身旁。张南枫睥见林北易始终睁着眼睛。
      半路的时候,张南枫忽然很想做一件事情。因为她自上车后就闭眼假寐,此刻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没有真的睡着。于是,随着车的颠簸,张南枫轻轻垂了垂头,自然地落在林北易的肩膀上。她甚至能感受到林北易身体的僵直和瞬间的目光,但林北易没有作出任何惊扰她的行为,于是她就当自己睡着了,心安理得的靠着这副肩膀。
      如今的林北易,也许有女朋友,也许独身一人,她不问也不想知道,不关心事实也毫不在乎真相。甚至林北易怎么看她,误解她,她都不在乎。燃烧如张南枫,从头到尾,她都是一个任性的人。
      快到站的时候,张南枫睁开双眼。不需要别人叫醒,她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该抽身。她重新坐直,不解释行为,林北易也不问。聪明如林北易,又岂会看不穿她的接近。
      “到了。”公交车停靠站的时候,林北易也同时出声。起身带着张南枫下车。
      南山风景区地处朱方城的近郊。植被多,空气好,园林大。即使在朱方城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是张南枫第一次来南山。张南枫讶异于入口后的一路竟没有几个人影,在繁花盛开的春天,整座山林特别安静,连带着天地都显得安静。
      沿着石阶一路向上。通往高处的长长石阶上竟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离得不远也不近,正常朋友的距离。爬了二十多台阶后,林北易叫了一声:“爬不动了。”
      张南枫眼珠子一转,一个箭步,飞快的爬了十几阶,停下转身,由高处看向低处的林北易,愉快地嘲讽一句:“你不行呀。”不等林北易任何反驳,随即转身继续向上走。
      一下子,身后涌来一股风,这股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顺势将张南枫整个人横抱起来,像书里的王子抱着公主那样,王子横抱着公主继续攀登,一步一步,甚至听不到王子沉重的步伐和喘息,但是公主在片刻的失神后还是担心自己太重,细若蚊声说着:“把我放下来吧。”王子看着前方,却执意不放:“等会。再走一会。”向上再走十阶有景区提供的长石凳,公主明白了王子的意图。
      林北易抱着她走向石凳,随后抱着她坐下,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让张南枫顺势坐在自己的腿上。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张南枫,看的十分认真,张南枫被看的不好意思垂目避开,片刻又重新迎上目光,以林北易看她之姿来看他。那是张南枫这一生为数不多所能记住的眼神之一。多年之后,她坐在老王烤烧店里慢慢喝着啤酒的时候,忽然领悟到当时林北易那双长久凝视后黯然的双眼,叫做告别。也许世上本没有永恒,能被记住的瞬间即是永恒。
      待林北易收回目光后,张南枫从他腿上下来,坐在一旁。
      许久后,林北易才开口:“一会下去吧,不往上爬了。”
      “嗯。”张南枫点头。
      下石阶的时候,林北易牵起张南枫的手。无论从远处看还是从近处看,他们的身影都像是当初的那对情侣。张南枫心里明白:即使他不说,但是他还记得她的话——“不要除了做再无其他。”她也曾想和他一起走遍朱方城的名山,看日出看夕阳,而不是困于校园外一个小小的房间。她也曾想如果能和他走一走世界,看海底看星辉,找最浪漫的存在。或是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有愉快善意的人们,有质朴但美味的食物,有世上最轻柔的风和云,有不需要铭记也无法遗忘的记忆。她明白,这些何其遥远。
      南山的园林很大,绕着园林漫步许久,张南枫不辨方向,只是跟着林北易走。路也许很长,但张南枫觉得很短。两侧景色渐渐荒芜,是快到南山的出口了。
      林北易松开手的时候,问道:“饿了没?”
      “有一点。”
      “嗯,想吃什么,回市区吃火锅好吗?”
      “好。火锅挺好。”
      他们大学重逢时的第一顿饭就是火锅,很久之后,张南枫才恍然大悟,他们的最后一顿饭也是火锅。只是第一顿火锅每个细节每个眼神她都记得,最后的火锅却丝毫记不起任何。
      吃火锅的地方离南门大街很近,吃完火锅后,他们一路从火锅店走到南门大街。那时候,天已经黑了。
      南门大街自然是灯火通明的,但是火锅店通向南门大街的那条巷子,是一条幽暗的巷子,路灯很少,光也暗淡。巷子两侧是老居民楼,越接近南门大街的地方越明亮开阔,也越多的商铺和行人。
      借着微弱的路灯,张南枫发现林北易的鞋带散了,但他自己还没发觉。
      “停会。”她小声说。
      立正的林北易发现张南枫忽然弯下腰在给自己系鞋带。“还没有女生给我系过鞋带。”他感慨似的说。
      张南枫发现他的打结方式和自己的不一样,便以自己的习惯给他打了个结。起身后,抬眼问道:“那你给别人系过鞋带吗?”
      “嗯,好像有过。”
      空气瞬间凝结,林北易准备继续向前走,张南枫突然用手把自己的鞋带胡乱的松开,立即脱口而出:“那你给我系一次吧。”
      林北易觉得她在无理取闹,嘴里说着:“不系。”身体停滞着,与张南枫对峙,见她仍然不依不饶,于是转身慢慢向前踱步。
      直到看着他的背影又向前走了两米,张南枫才放弃,心酸着默默蹲下,很慢的很慢的重新系好鞋带。那一刻,突然无法释怀,她不知道用怎样的脸再去面对他。于是一人走在前,一个人走在后,张南枫越走越慢,想慢到就此看不见林北易的背影。林北易不回头却一直在等她跟上。
      拉开五米距离的时候,林北易突然转身朝她走来,就在张南枫为此而开心时她发觉林北易并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她的身后。她狐疑地转头。身后是一张完全陌生的男人的脸,那张脸距离自己仅仅三分米,男人稍稍抬手就能碰到她的衣服。陌生男人似乎也没料到这突然的变化,同样睁大眼睛看着张南枫。如此近距离的窒息感令张南枫瞬间懵了。还没等到她作出任何反应,林北易已经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搂在怀中,大步带着她远离刚才的危险。她明显感到,林北易不断加快了步伐。
      被带着走的张南枫内心还在震惊于刚刚的一切,不敢想象她自己已经失落到没有任何戒备,连身后紧紧跟了个男人都毫不察觉。她更加感知到的是,林北易依然搂着她,即使他们已经穿过黑暗走到了明亮热闹的南门大街。
      然后,在一片光亮中张南枫注意到林北易的手。她吃惊道:“你的手流血了。”
      林北易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手,确实有一些微弱的痛感。
      张南枫拉过他的手,仔细看了看虎口处的伤口,着急的说:“看着有点深。”又目光深深看着他的眼睛,“前面有个药店,你在这等我。”
      身边没有廊椅,林北易就着路边台阶坐下,看着她急匆匆跑进药店,又急匆匆跑回身边,带回双氧水、纱布还有创口贴。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用双氧水给他冲洗伤口,仔细的用纱布沿着虎口缠绕包扎。包扎好后,嘴里还嘟哝着:“怎么会流血呢?”
      “可能刚才被割到了。”林北易语气淡然。
      张南枫越发觉得后怕。半晌,她的手还轻轻碰着他的手。张南枫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不可遏制的想他,即使他就在眼前伸手可触。
      “我们睡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像今晚的夜空中的星既明亮又暗淡。
      林北易愣住,停顿许久才开口:“太晚了。八点多了,一会送你去站台吧。”
      张南枫像是默认结局一般,放弃挣扎。她犹记起任真在去梁溪城前说过的话——“我们生命中的很多人都是过客,你不能对一个过客要永恒。”可是如今,连过客的身体也不能得到。
      “我之前骗了你,我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林北易忽然间倾诉,不过也只是这没头没尾的一句。
      张南枫并不回应他的话,凝眉看他的脸,只见他说完后抿着唇,又避开目光,他的神情中藏着近乎别扭的自我嘲讽。张南枫不禁猜测他大概是被绿了,如同他欺骗她,他亦同样被别人欺骗。这种爱情真够差劲的。她知道一切都已结束,全心全意的人反而像笑话。周围来来去去的脚步声,远处滴滴叭叭的汽鸣声,高处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咫尺心脏疼痛的跳动声,以及世间一切的喧嚣在此刻都穿云裂石。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走吧。”
      林北易送她去公交车站台,只是普通朋友的话,也是可以送到车站的,可是她并不想和他做普通朋友。有些人,大概只属于青春,不属于人生。
      过马路向左走300米就是最近的公交站台。暗夜璀璨,路灯交织,如今等车的十分钟,是张南枫生命中无比漫长又极致短暂的十分钟,开始她希望车快点来,后来她希望车永远不要来。他们站着彼此都不再说话。
      在车门缓慢紧闭之前,张南枫轻轻丢下一句:“我走了。”
      站台上高瘦的身影仍然在目送她离开。黑衣少年微微下垂的眼角写满不可言说的眷恋,却是以一种绝然之姿。那一刻,张南枫以为自己会流泪,但是却没有。因为她迟钝,她的眼泪只在无人知晓的后来。

      至此一别半年间,他们毫无联络。
      张南枫是在某个难眠的深夜罕见的想起依依,想起依依说过“晚安”就是“我爱你”的意思。或许是人们总是习惯在反反复复中拉扯,明知道早已结束,却总是难以停止眷念。
      南风沉默后:晚安
      她开始每天晚上给林北易发一句“晚安”。第一天,没有答复;第二天,依然没有答复;第三天,林北易回了一句“晚安”;第四天,林北易不但回复“晚安”还简单聊起几句,但她并不想跟林北易说什么;之后的每一天,张南枫都会发“晚安”,林北易也都会回复“晚安”。
      一个月就在一天的工作到睡前的“晚安”结束。当然不是,张南枫从未在说完“晚安”后就入睡,“晚安”是晚上八九点说的,她是凌晨睡的。
      倘若时间倒流,张南枫无数次想过,倘若时间倒流,她会先去了解他,或者彻底远离他,而不是同他睡觉。她思考再三后又忍不住问道:“是不是不管我再喜欢你多久,你也不会再喜欢我了。”她用的是陈述句,因为她看得穿答案。
      他短暂的沉默后回答:“我不知道。可能以后还会回国,但也可能不回来。”
      世上所有的痛下决心都是消无声息的。张南枫更换手机号码,放弃联络,弃用□□,删除一切。她最想删除掉的是自己的不甘心。人们总是难以面对自己的失败。生命广阔,她不愿再把爱情看的那么重要了。
      ......

      “南枫,醒一醒?”
      张南枫觉得有人在推她,努力睁开眼睛。
      “真服了你了,就知道不能给你喝酒,这也能睡过去。老板都快打烊了。起来起来,走了走了。”任真一边摇她,一边抱怨个不停。
      “我睡着了?”
      “嗯,不记得了?你刚才说要回去,我就去买单,买完单回来就看到你趴桌子上了。”
      张南枫一脸不可置信的问:“我睡了多久啊?”
      “差不多十分钟吧。”
      张南枫这才环顾四周,店里除了她们已经没有其他顾客了。“不好意思,已经这么晚了啊。唉,任真,你相信时光停滞吗?”
      “我信。有时候明明只过了很短的时间,但是却好像经历过很多很久的事。有时候某一刻发生的事,我总觉得过去也发生过。可是我问别人,他们说没有发生过,可那这些事情在我脑海中明明留有记忆,所以我觉得在那样的时候,可能是我自己的时光停滞了,把所有的事情微缩到一个很狭窄的时间里,在那里发生的事,只有我知道。”
      “我刚才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了我们的少年时光,还有大学。”
      “人生如梦......”
      张南枫走到外面来,抬头仰望,这天空,真灰啊,星星也没有。梦里的天空星辉灿烂。原来真的是一场大梦。
      她们携手走过那座桥。
      林北易身形颀长,鬼魅一般立在马路的阴影之下。他静静望着张南枫与任真相扶而出,看着她的身影越走越远。他拨开黑漆的zippo打火机,点上一支烟,烟雾弥漫,一瞬失神。
      一切终将流逝,就连那场旷日已久的疫情也在半年后无人在意。
      忽的一阵冷风扫过,张南枫缩了缩脖子,摸了一下脸颊,是一滴雨水,然后是两滴、三滴......落在头顶,落在衣衫。
      “下雨了。”身边的任真,朝雨中伸手停留等一等,直到掌心落下雨滴才开口道。
      “任真,一个人会把另一个人的名字放在心中很久很久吗?”
      “嗯,会的。”任真沉默的叹气,她想起新疆,想起永远留在新疆的小鬼。
      张南枫无视雨水,越走越慢,忽然间决绝开口:“还是忘掉好,这世上没有我想要的爱!”
      只要重逢过的人就能懂,人生是没有重逢的。无论再重逢多少次,他还是会放弃,她还是会执着。林北易,容易的易。张南枫,疯狂的疯。而分开过的人也不会是从前的人。十二年后,张南枫依旧会感伤于记忆中不断远去的少年和自己的青春。从来没有什么忘却,只有心如死灰般淡去。但张南枫回忆林北易,只有此时。因为人要向前走才能活下去。
      蓦地,脑海中有段旋律又响起——《Don’t Look Back In Anger》,张南枫不禁轻轻哼唱起来:
      so Sally can wait
      She knows it’s too late
      As we’re walking on by
      Her soul slides away
      But don’t look back in anger
      I heard you say
      ......
      她曾在电光火石间爱上一个人,但是后来再难心动。她曾在年轻岁月愿意等一个人,但是那个人不需要她等。
      不多时,暴雨如注,瓢泼而来,张南枫和任真一路狂奔,一脸肆意,笑靥如当初的少年,将往事抛在无尽的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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