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开水

　　周天早上，林溪起的很早，收拾了家里，陪着妈妈在汽车站和小花姐姐会面。
　　这次回老家，一方面是看望小半年没见的姥姥姥爷，给爷爷奶奶扫个墓，一方面是带小花姐姐回去看看。
　　小花姐姐是妈妈村子里相熟的人的小女儿，高一那年在外面认识了不三不四的人，丢下一大家子跟人私奔了。
　　家里人报警，发传单，找了两年都没找回来。末了，小花的爸妈一狠心，当没有过这个女儿，毕竟家里还有其他的孩子要照顾，还有家事要操持。那样白眼狼的女儿，不要也罢。
　　知情人虽然唏嘘不已，但是毕竟不是自家事，毕竟是小花有错在先，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有姑娘的告诫自己姑娘擦亮眼睛，可不要别人给块糖就跟人姓了。有小子的就严加管教，千万不能出去祸害小姑娘。
　　林溪更是被妈妈唠叨了一个星期，被教育对女孩子要尊重，保持距离，不能花言巧语哄骗人家。万一真有个喜欢的，一定要好好对人家云云。
　　那时候林溪就是个登高爬下的窜天猴，哪听得下这些。
　　今年过年的时候，林溪和妈妈是在姥姥姥爷家过的。自从爸爸去世后，每年都是这样。
　　过完年，从老家回来，到达恒源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呼呼的北风余力未消，林溪给妈妈裹了裹围巾，却见妈妈盯着自己身后，不错眼珠子。
　　他转过身也去看，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破衣烂衫的，看样子是个女人。脸上也乌漆嘛黑的看不清样子，只是那双圆眼睛很亮。
　　“妈，你认识？”
　　妈妈怔怔地问：“你看看，像不像你小花姐姐？”
　　“啊？”
　　林溪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小花，后来才想到那个跟人跑了的和妈妈同村的女孩子，大名叫冯雪，小名就叫小花。
　　“害，你哪认识啊，一年也不去几次，人家又一直在外面上学。”
　　“不能吧，不是跟男的跑了吗？怎么会在这翻垃圾桶啊，妈，别是认错了吧？”
　　“你小花姐姐，小的时候就有很多同村小子喜欢，就是因为那双大眼睛。我觉得就是她。”说完原因，林妈妈往那边走了两步，试探性喊道：“小花？冯雪?”
　　兴许是声音小，兴许是翻垃圾桶太过沉浸，那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林溪拦住妈妈，“你看，人家不搭理我们。走吧。”
　　林妈妈觉得自己绝对没认错，当初小姑娘文文静静的，模样也好，成绩也好，要不是年龄合不上，说不定就撮合自家儿子和冯雪了。
　　见妈妈坚持，林溪也不再横加阻拦，只是守在一边，以防不测。
　　林妈妈又走近了几步，壮着胆子喊了两句：“小花！小花！”
　　半个身子埋进垃圾桶里的人差点栽进去，挣扎了半天才钻出来，身上还挂着方便面汤，哩哩啦啦滴到地上，好不埋汰。
　　她也不再动，林妈妈见有反应，又喊了两句，“小花？你认识我吗？我是你崔阿姨啊。”
　　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坐在地上呜呜地哭，像是要把所有人都招过来，见证这场闹剧。
　　林溪头都炸了，这看起来怎么这么像我们母子两个调戏人家小姑娘呢？
　　出租车嫌弃小花浑身脏污，臭气熏天，加价都不肯带。三个人只好从汽车站走回了林溪家。林妈妈帮着小花洗澡，两个小时才洗干净。
　　小花姐姐穿着妈妈的旧衣服，缩在沙发一角，再也没有了当街大哭的放荡不羁。
　　好像生怕自己占的地方太多，会被赶出去。
　　小花花了一周时间才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并且能够顺利地和林溪一家说话。
　　这两年时间里，一开始那个开发廊的还对她可以，至少不愁吃穿。可是自从小花姐姐意外怀孕，还不小心流产之后，男的态度急转直下，轻则叫骂，重则拳脚相向。
　　小花想着，有个孩子，就好了。之前怀上孩子，男的也是实实在在高兴过的。就是自己不小心，流产了，才让他对自己不好的。
　　所以她拼命地要孩子，让那个男的招架不住。看她对上床这么有兴趣，干脆打算将她转手卖掉，做不正当行业也好，拐进大山里给傻子生孩子也好，眼不见为净。
　　好在邻居听到风声，及时告诉她，让她跑了。可是身无分文，连个身份证都没有。
　　渐渐地，就只能垃圾桶才能供养她了。
　　整个过程讲完，三个人都是沉默。
　　林溪就像一座哑火山，一腔怒气无法发作。从小收到良好教育的他，无法想象在同一片天空下还有这样的败类畜生存在。
　　想替小花姐姐出口气，可是那人究竟在哪，小花姐姐死都不肯说。即便是百般强调不会送她去那人渣那里，她也不肯吐口。
　　事已至此，只能先把小花照顾好。当时正好林妈妈的面馆要开业了，缺个帮手，干脆就让小花留下来了。
　　一方面，林妈妈也和老乡联系，看看小花这个事，是个怎么样的解决方案。
　　谁知道，老家的人撒手不管了。说自己跑的女儿，找了那么久不回来，这会回来干什么？小花哥哥的儿子刚出生，老两口没工夫照顾一个神志不清的闺女。
　　这下就有点难办了。
　　小花那时候神智已经正常了，或者说她一直都没疯，只是一路上风餐露宿，什么人什么事都碰到过，有些麻木了。
　　凛冽寒风中，有一处屋檐供她栖身，她已经很满足了。
　　小花和林妈妈细细谈了一回，自己当年任性出走，实在没脸求老家的人再接纳她。况且小地方的人都闭塞，回去也要给人戳脊梁骨。
　　如果林妈妈不嫌弃，就在面馆好好干。等有了钱，她就自己出去住，绝对不给林妈妈和林溪添麻烦。
　　林妈妈心疼她，忙说就在店里就好，也不用其他地方找工作，晚上就和自己睡一个屋子，自己眼皮子底下也放心。更何况家里还有林溪这个大小伙子，有人欺负你，还可以立马收拾回去。
　　小花在面馆工作两个月之后，在城中村找了个靠谱的房子，搬了出去。她心里也明白，毕竟不是一家人，不能长时间叨扰别人。
　　后来，就一直工作到现在。
　　这些，都是林溪在电话里告诉乔楚的。
　　乔楚在周天上午就离开了恒源，踏上了回校的动车，一天都在奔波，收拾东西，很早就睡了。
　　林溪陪着妈妈和小花，在老家待了大半天，晚上十点才到家。看到她中午报平安的消息，转头就睡了，差点误了第二天的开学。
　　周一晚自习结束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想听听乔楚的声音，冲动之下拨了过去。
　　本来没想着乔楚会接，但是乔楚几乎是立马就接通了，像是守在电话旁边一样。
　　“所以，为什么带小花回去？不是爸妈不肯要她了吗？”她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个勤快腼腆的姑娘。
　　“害，这就是个误会。当年给我妈回电话的是小花姐姐的哥哥冯强。当年小花姐姐离家出走，很久都找不到。老两口气的都生了一场大病，缓了半年才换过来。冯强气不过，才说了那么多狠心的话。”
　　“其实，他也是惦记自己妹妹的。前两年绷着，啥也不问。可是今年时不时给我妈打两个电话，旁敲侧击地问问小花姐姐的近况。后来再问，知道是小花的爸爸不大好了，就剩下小花这一件事，哽在心里，年纪越大，生病次数越多。医生说，是心病。”
　　“所以，两家人合计着，是该让小花姐姐回去看看了。”
　　回村这件事办的静悄悄的，因为小花不想让很多人知道。爸妈和哥哥在农村生活，最不能受别人的白眼。事情已经过去很久，没必要再掀起波澜，引起别人的议论。因此，三个人都是午睡时间进的村子。
　　林溪没有看见冯家人抱头痛哭的场景，但是在看到冯强红着眼，哑着声对冯雪说：“回来了就好，进来吧。”
　　乔楚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来回抚摸钢笔的笔身，“既然是这样，那冯父冯母，也期盼了很久吧。”
　　“应该是吧。”
　　“那小花，是留在村子了？”
　　“没有。这件事本就悄悄办的，不声张。所以晚上趁着夜色，我们就回来了。”
　　对，这本就是小花的意思，怎么忘了呢？
　　“乔楚。”
　　“嗯，我在。”
　　“你怎么接电话接的这么快啊？”
　　乔楚看着刚刚被扭开还没来得及上墨的钢笔，道：“不知道”
　　“不知道？”这算什么回答？
　　“我觉得，你好像有话要说。”
　　“你觉得？”
　　“我也说不清，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告诉我，要接，快接。然后，我就接了。”
　　手机传来林溪压抑不住的笑声，“哪位神仙啊，我要去拜拜，以后一定要多多显灵。”
　　乔楚听着他那边传来微弱的风声，看来为了和她聊这件事，他刻意骑得很慢。
　　因为隐约听到路人的咒骂，“乌龟哦！”
　　林溪听到了热水壶煮好水之后“滴滴”的声音。
　　“嗯？不是说大学宿舍都限电吗？师大这么仁慈的吗？”
　　乔楚放下笔，趿拉着拖鞋往厨房走去，“我不住宿舍，在外面租房子住。”
　　林溪羡慕极了，“那岂不是很自由，还没有门禁什么的东西。”
　　“是啊，除了上课不大方便，其他都还好，不过大四也没什么课了，除了见导师，也没什么必要去学校。”可以听见，乔楚的声音远了一些，还伴随着热水倒进暖壶的声音。
　　说到导师，林溪又赶忙问，“那你那什么论文，过了吗？”
　　乔楚拿起手机，端着一杯热水回到客厅，“只是初稿，已经发了导师了，这两天就会有消息吧。还有，论文是要一遍一遍改的，不是一气呵成，你以为做数学题啊。”
　　好吧，自己还是高中生，身边也没有大学生朋友，林溪的确不大知道这些。
　　“乔楚，你知道吗？你和我，是恒源中学唯二的三年数学都拿满分的人。”
　　“那希望你高考能够保持这个记录。”
　　“会的。我会和你一样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