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珠玉·燕归林

作者:痴语天听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谢珠玉·第二十章


      “卫君这就要回闾都了,这花儿扔了多可惜啊。”一双手抚上竹担中有些失水的花,动作轻柔,不愿惊动晨曦中仍在沉睡的芍药。
      “你若当真喜欢就留着,看着还能活几日。”燕芜皱了皱眉,将一张纸条卷起放入竹筒中,走向关着信鹞的笼子。
      “我的花,为何要让别人看?还是毁了的好。”
      “那你就不该买这许多。”
      “玉娘也是为了接近谢瑛,好助卫君早日查清谢氏的底细。”那声音叹了口气,“原想着能多赏玩几天的,哪知道卫君动作如此干净利落,不过区区五日,便要回去了。”玉娘有些幽怨地瞥了一眼燕芜。
      “此行中将你当做眼睛的不止我一人。”燕芜冷冷道。
      “卫君既然知道,又何必说穿呢。玉娘跟在长公主身边也近二十年了,比卫君年纪还长,自然是要偏向长公主一些了。”
      “此番我自然领玉娘的情,只是此后你任了千丝卫的职,便只能有我一个主子。若再有昨日那样越级上报的事,别怪我不念旧情。”
      “哎呀,卫君才刚掌了权,便要过河拆桥了?这般急着立威吗?”看燕芜正欲将竹筒绑在信鹞腿上,玉娘欺身过来,伸了手,“既然如此,那这信筒,就交由我来绑吧。”
      燕芜不动声色躲开,将竹筒缚紧,扬手一掷:“不劳玉娘费心了,紧要之事,还是得自己亲手做才能放心。”
      玉娘笑道:“卫君可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过是想帮个小忙罢了。才说了要我只认你一个主子,这时候又不信我了。”言语间颇有几分不满。
      燕芜也笑着凑近:“连匪盗入伙都知道要交个投名状,玉娘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玉娘身量不及燕芜高,此刻只能略仰着脸看燕芜,想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些端倪。
      可那双眼仍是如初见时那般波澜不惊。
      玉娘声音冷了下来:“什么投名状?”
      “莫装糊涂,你知道。”燕芜径直走过她身边,给前一日骑回的玉露解了缰绳。

      玉露前一日奔波,昨夜又不曾饲喂,此时脱了缰,自是一路寻回谢宅了。
      燕芜听着远去的蹄声,跨上马背,忽想起谢珧那马名为“玉露”,倒也有趣,轻笑一声,握住了缰绳,提高了声向立在院中的玉娘道:“我先走一步,两日后便会到闾都。若看到有任何别人的消息在我之前到隆福寺,那这投名状,你便不必交了。”
      话毕,说了声“驾”,便策马远去了。
      玉娘站在原地看着燕芜的背影,眼中浮起一丝愤恨:“你翅膀再硬,终归也逃不出长公主的手心。”她打了一声哨抬起手臂,顷刻便有一只信鹞落在她手臂上。
      玉娘从怀中摸出一条红色丝带缚在信鹞脚上,一抬手,那信鹞便跟着燕芜的方向去了。
      她转身将插满花的花担踢到在地,叫来侍从道:“你去把这些碍眼的东西都扔得远远的,若让我看到,有你的好看。”
      那侍从慌忙应了,玉娘这才懒洋洋将自己的马从马厩中牵出,翻身上鞍,也朝着闾都去了。

      隆福寺佛堂中,一名素衣侍女捧着一方漆盘上前放在案几上,便低头下去了。
      黑漆木盘上放着一杯清茶和几个小竹筒。
      纤长手指先端起茶杯啜饮几口,这才抚上几个不同色的竹筒。
      黑色竹筒是燕芜所送,其中写了她不日便会回京,届时会将此次所见一切详加叙述。
      青色竹筒来自玉娘,仍是将此次燕芜所做之事备细汇报。
      原色竹筒是各地千丝卫首领的汇报。
      最右侧还躺着一条红色丝带。是她与玉娘做出的约定,若看到燕芜有不臣之心便即送出。
      呵,燕芜此刻不过刚部署好千丝卫,连卫君也不过是临时任职,各地首领尚未全服。羽翼未丰,她如何敢为此事?多半是玉娘平素与她不对付,难免风声鹤唳。
      可这正是玉娘的作用。猛禽,还是多敲打些为好。
      长公主屈起手指在案几上叩了两下,方才的素衣侍女立刻上前。
      “把灯点起来吧。”
      不到酉时,天光尚明,还不到点灯的时辰。那侍女也只是应了一声便低头去了。
      从潆阳到闾都,信鹞花费的时间不该这么长。当真是送信途中有了什么事?还是送信之人存了别的心思?
      燕芜四月二十三卯时便从潆阳动身,若无意外,明日一早她便会来隆福寺。
      若她晚了一刻半刻,到那时再问不迟。

      四月二十五,辰时。
      隆福寺山门方开,燕芜便带着满身的露水和草木香踏上梯级。
      开门的沙弥也见怪不怪,向燕芜合十一礼,燕芜略点点头,便径直走向佛堂。

      来至静心斋前,燕芜放慢了脚步,已隔着窗纸听到了诵经之声。
      比平日更早。
      燕芜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这才低了头叩了三下门。
      厚重的木门发出低沉的声响,不知是不是听过太多佛经,这声响似也带着佛性。
      诵经声并未停止。燕芜立在门外亦不入内。
      良久,一卷《心经》念过一遍,里面传来一声淡淡的“进”。
      燕芜推门而入,动作轻缓,竟不曾发出一点声音。

      “昨日信鹞到得晚了些。”
      “近来凛川、商阳皆有风雨,禽鸟逆风飞得慢些也是有的。”
      “此次玉娘可还听你的话?”
      “母亲嘱咐,她焉敢不听?”
      “此次凛川之行,你可大有进益。”
      “多谢母亲暗中相助。”
      长公主一声轻笑:“你知道了?”
      燕芜语声并无一丝波澜:“女儿只是猜测。”
      长公主语气放得和软,指了指一旁的草席道:“阿芜,这几日奔波劳碌了,你坐吧。”
      燕芜亦笑了笑,撩开袍角,跪坐在一旁的坐席上:“多谢母亲。”
      长公主似母亲询问女儿日常一般开了口:“你此去凛川,一路可见到什么风物?”
      “回母亲,凛川与凤栖郡相邻,近来亦颇不太平,只是听说洪亓五月初要亲自带兵剿灭匪患,或许那时可安顿些。”
      “太平便好,若那洪将军当真平了叛乱,可是大功一件,那位吴太尉可就不好拦着陛下嘉奖三军了。”
      “凛川是风水灵秀之地,阿芜可交到什么朋友?”
      “回母亲,此行匆匆,只是略见了见谢氏的几位子弟,确是个个灵秀。”
      “哦?”长公主轻轻挑了挑眉,“如何?”
      “想必母亲也听了迟先生所做评判,谢瑛近来崭露头角,早就成了叛军的眼中钉肉中刺。此番为赴祖母寿宴,便在途中遭遇了章冲四次刺杀,每次都能避过,其才智也配得上他的名头。”燕芜思及此处,想到那章冲如此愚笨,竟然连续四次失手,语声不由得轻快了不少。
      长公主略点了点头:“看来阿芜颇为欣赏这位谢公子。”
      “若是连章冲那蠢货也算不过,他也枉为幕僚了。况他身体孱弱,量也不至有大作为。”
      “你啊,心气还是如此高。”长公主语气中带着几丝宠爱。
      “不过,在女儿看来,谢元的二女儿还更有意思。”
      “是吗?倒是听说迟先生此次破例竟评了两位女公子,其中便有这位了?”
      “正是。谢元有二子二女,长子谢瑛三年前入洪亓幕中。幼子谢珣三月去往覃州游历,至今未归。长女谢珂,如兄长一般身体不好,常年养在深闺之中。此次寿宴也只是列席,遇事虽不慌乱,却无急智。次女谢珧……”
      燕芜皱了皱眉,想起那日洞穴之中谢珧与她说的话,略顿了顿,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一察觉,便问道:“这位女公子如何?”
      燕芜拉回思绪:“谢元次女谢珧,年十五,因母亲早逝,祖母多病,自一年多前开始执掌谢宅中事,此次寿宴亦是她一手操办,行事得体,颇得赞誉。”
      “宴席开始时,她身体不适,并未出面,可我出手后,她便第一时间冲出稳住局面,令在座宾客不致混乱,比同在宴上的谢珂反应还快……”
      长公主打断燕芜的话:“我虽让你查探谢氏底细,可你也不该闹出这么大动静,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多谢母亲关心,便是没有母亲相助,女儿也可全身而退。何况,女儿一直觉得,情况危急之时最能看出一个人能力几何。母亲既然要女儿在最短时间内探查谢氏的底细,若不探骊,又怎能得珠?”
      长公主听出了话外之音,道:“为人父母者,岂有不为子女着想的?只是有些事,事前不便说明。”说着随手掀开一旁的香炉,“这香乃是流波郡进贡的‘沁罗香’,沾衣后十五日余香不散。这香稀罕,都是从宫里赏下来的,闾都城中能得的人不多。连我也不常用,你临行那日,我专门点了,为你送行。”
      说罢抬头看着燕芜笑道:“你是我的女儿,探查不清又有什么关系?还是保重自身才最要紧。”

      燕芜几乎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一丝担忧。可她知道燕芜对风雅之事一概不知,却用了这种方式来暴露她的踪迹。而这线索又是如此隐秘,若不是遇到谢珧恰好闻了出来并点破,她怕是这辈子也不会知道。
      燕芜笑道:“母亲费心了,只是女儿对这些事一向不够上心,若非谢珧提醒,便白费了母亲的苦心。”
      “这位谢珧女公子倒是有趣。见多识广,又机灵敏捷。”
      “不止如此,她还胆大包天。”
      “哦?”长公主端起茶杯,终于看向燕芜。
      “上面的话,是女儿用刀抵着她喉咙说出来的。”
      “不许伤谢家人,我是怎么同你说的?”
      “女儿不敢不听母亲的命令,可谢珧是自己找上门的。”
      长公主不语,燕芜便继续:“寿宴当天我出手时本未想伤及谢瑛,可掷出的暗器却被人打偏,反倒伤了他。谢瑛自回府便一直未与我照面,反倒是谢珧曾安排舞姬行程,与我也不过一面而已。寿宴上我出手后,众人皆后退,独她一人上前来,必是早有准备。想来是那沁罗香被她认出来,才提前防备。”
      “前日谢瑛启程回浥阳,那谢珧自己追出了城门,女儿便跟了过去。她又故意在潆水边徘徊,分明是将自己当做饵料,想引我出去。女儿将计就计,带她到水边洞穴查问了几句,这才知道母亲的一番好意。”
      “你是如何问的?她又是如何说的?”长公主直视着燕芜双眼。
      燕芜亦不畏惧:“女儿问她如何知道不会受伤?她说我是仁义之人……”
      长公主闻言轻笑:“她倒是看得明白。”
      燕芜绷紧了后背,不知为何母亲也会这样说。
      “罢了,你继续吧。”
      “其后,女儿问她是从何时得知女儿身份的。她说是闻到了我身上的香气与众不同。”燕芜并未全然据实相告,只等着母亲反应。
      长公主寸余长的指甲轻叩在案几上,似是在思量什么。
      片刻后看着燕芜笑道:“若是如此,这谢珧倒也坦诚。”
      “生死之间,何人敢不坦诚?”
      “只是过于坦诚便失了趣味。也罢。”长公主将杯中残茶泼至炉中,灭了火星,“阿芜你这几日奔波也累了,先回府歇着吧。”
      “是。”燕芜应了一声,起身准备离开。
      服侍长公主的玉芝轻步上前,双手捧过一封信笺,呈至燕芜面前。
      “这封信,你回去送到吴太尉府上,要尽快。”长公主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那位谢珧女公子,长相如何?”
      燕芜一向不在意人之外貌,陡然一听,倒有些愣了,仔细回想了半刻,才记起潆水边如鹿一般轻捷的步伐和映着水光的一双眼。犹豫了半晌方道:“像,一头小鹿。一双眼睛十分灵秀。”
      长公主却不接话,重拿起刚才搁在一旁的佛经低声读了起来。
      燕芜行了一礼,双手接过信封,放入袖中,转身出去了。
      屋外日光正好,照得人一时有些恍惚,不知今日何日。

      “无量万亿百千劫前,世尊为鹿,常行婆娑林中,护无数无边众生……”这段故事她已读过无数次,可她仍旧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世间真的有转生为鹿的佛陀,救人于世间疾苦。
      若当真有因果,自己又做错了什么?竟要遭受这样的惩罚?
      她找不到答案,只能一直念下去,直至寻到那只或许可以解脱她的鹿。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8220685/21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