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降落

　　最先发现不对劲儿的是孔茜茜。

　　打篮球那晚她和钱昊谦一桌人在张磊一海边的烧烤摊等了一宿，都没把说好后来一步的两个人等过来。

　　李扬抱着啤酒瓶嘿嘿嘿笑，话里有话的调侃：“人家小情侣要花前月下嘛，我们这么一大场电灯泡不是扰人好事。”

　　孔茜茜最讨厌他这贱兮兮的模样，二话不说丢下一个炸，让他又得多罚一瓶啤酒。

　　后来连续三个大白天都见陈嘉树往网吧里去，孔茜茜问了几句怎么不去上英语课了，得到的回答是一个大白眼。

　　“少管闲事。”

　　“嘿——”她叼着根冰棍一只手杵在前台进出口的挡板处，摁两下手机，又抬头看里面的人。

　　“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吃炮仗了，还是吵架了？”

　　清点零钱的陈嘉树抬头斜她一眼，那眼神，毕竟认识这么多年，孔茜茜立马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还想问，辛瑜的消息也发了进来。她看一眼消息，又瞄一眼陈嘉树。

　　“我记得陈宇天的驾照是去年才拿到的，还没正式上过路是吧？”

　　陈嘉树抽出笔记下个数字，没接话，听见孔茜茜自顾自说下去：“辛瑜胆子也真大，竟然敢给他开大奔。”

　　七月后，气温明显又高了不少，辛瑜鼻梁上架了副圆框墨镜，靠在车头前，远远看见孔茜茜走过来，直到走到她边上，后面也没见再跟着来人。

　　她往下拉了拉眼镜，太阳钻进来，刺得只能把眼睛眯起。

　　“别看了，就我一个。”孔茜茜说。

　　辛瑜表情没变，淡淡“哦”了一声，心想不来就不来，还差他一个不成，见不到不成，不喜欢不成？

　　把墨镜给推上去的一瞬间，眼神却黯淡了。

　　孔茜茜也自觉没把这事儿给办好，拍了辛瑜两下，本想安慰人，头转过去，先对那副墨镜感兴趣了：“你这眼镜挺别致的呀。”

　　白色猫眼框，衬得一张小脸更精致了。

　　“好看吗？”墨镜是杜青林送的，辛瑜来这边时顺手扒拉进行李箱，她也没好好看过，取下来朝旁边的人递了过去。

　　孔茜茜也不和她客气，接了过来戴上，理理头发弯腰去照车子的后视镜，左右瞅瞅得出一个结论：果然时尚的完成度得靠脸。

　　不知是热的还是心情不好，辛瑜整个人蔫蔫的，见孔茜茜对着镜子上下欣赏，不在意的说：“你喜欢就拿去呗。”

　　话音刚落下，墨镜又被人重新戴了上去。

　　“可别，”孔茜茜收回手，“你送我那小挎包还在我床头柜上供着呢，这墨镜我可不敢收了。”

　　紧接着，撞了撞她的肩膀：“你和陈嘉树怎么了，小情侣闹别扭？”

　　唉，真是小情侣闹别扭就好了，辛瑜幽怨地长叹一口气：“我告白被婉拒了。”

　　"啊？你们没好上？"孔茜茜讶异。

　　“没啊~”

　　“那你在球场亲人家？”孔茜茜震惊。

　　“我想着早晚的事嘛，早一点亲晚一点亲不都是亲，谁知道人家压根没这想法。”

　　这话理所当然的真是有够坦荡，孔茜茜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半天憋出一句：“姐妹，你真厉害！”

　　陈宇天调好了空调温度，从驾驶座探出头时，两个女生正脑袋碰脑袋的说着悄悄话，他不算大音量的朝了两人背影喊了声：“两位姐姐，温度正好，可以上车了，别在外面晒坏了。”

　　启动引擎时，见转过身的两人一前一后弯腰进了后排。

　　“哎，我这技术杆杆的，你们别都往后面躲啊。”

　　从后海去十三中，要跨过一整个南滨县，陈宇天一直想试一试这豪车的手感，听说辛瑜要过去，便自告奋勇给她当司机。

　　辛瑜同意了，本来她在这儿也人生地不熟的，虽然心里想找的是另一个人，可那晚之后陈嘉树的特意躲避太过明显，她撇不开面子，又不肯甘心，想了想才联系的孔茜茜。

　　真是冷心冷肺，辛瑜暗骂，耷拉着一双眼，扭头去看窗外。

　　太阳热烈，隔着车窗也烘的人发热，她杵着下巴侧身去看窗外呼啸而过的影，晦暗不明，像陈嘉树隐在月光下的脸。

　　——“我们可以变成这样的关系吗？”

　　辛瑜说出这句话，在陈嘉树开口前，登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月光下男生的神色也被铺上一层白霜，辛瑜想起她曾经问起的问题，遇上不喜欢的人喜欢自己怎么办。

　　陈嘉树说，当面拒绝，不留余地。

　　辛瑜于是想到了她的下场，她难得慌了神，在空气静默的短暂时刻里，心跳超过呼吸的速度，她咬住嘴唇，拦住了要开口说话的陈嘉树。

　　“我不要现在听到答案，”她说，“你可以在我需要的时候再告诉我。”

　　想必是陈嘉树的人生里遇上的最傻逼的告白，辛瑜现在想想，都觉得一团糟。

　　碰——碰——碰——在脑门第三次悲痛后悔中砸向车窗玻璃时，她瞟眼，看见了“十三中”红色门砖打底大招牌。

　　听说是南滨县里吊车尾的学校，历年成绩垫底，年底开大会时上面的领导都自动忽视的程度。

　　辛瑜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多，门口进进出出的比商场还热闹，是挺有风格的。她撩了把头发打开车门，正准备往门口的保安厅走，手臂被人扯住了。

　　“你就打算这么过去啊？”孔茜茜问。

　　“不然呢，”辛瑜疑惑，“还要有邀请函才能进？”

　　孔茜茜无语：“就算保安放你进去，你这去哪里打听，找老师还是找同学，你一问对方就一定说了吗？”

　　这些问题来之前辛瑜自然也想过，所以才特意找人一起跟来的，她伸出手指，指向一旁：“他打点好了。”

　　陈宇天却抓抓后脑勺，没底气地笑了两声：“辛瑜姐......”

　　孔茜茜先反应过来，一巴掌呼了上去：“我就说吧，这人靠不住！”

　　打听杨心妍的事拜托的也是陈嘉树，辛瑜记得，当时对方提了一嘴问问陈宇天，还以为是带了个“门清儿”，没想到是个不抵事儿的。

　　陈宇天不好意思的解释：“我找那哥，临时告诉我今天一定要陪女朋友去做头发，不过你放心，他托了他哥们儿来，在十三中还是认识不少人的。”

　　不过，那哥们儿的电话是一直都没打通，本来就热的慌，陈宇天一急更是满头大汗，面红耳赤。

　　辛瑜给他往树荫底下拉了拉：“你别慌啊，我又不会吃了你，别紧张。”

　　陈宇天笑嘻嘻地咽了口唾沫，他这白占便宜不办事，下次便宜不就轮不到他了。

　　不过这人到底还是没联系上，孔茜茜因为白跑一趟空出一身汗，双手抱在胸前数落陈宇天，辛瑜倒也无所谓，反正在别墅里也是躺床上刷手机，全当是散心了。

　　那辆黑色的摩托正是在这时候闯进辛瑜的视线，从马路的对面飞驰而来，在绿灯亮起时停到了她的面前。

　　“陈嘉树！”孔茜茜挥手，“你不是打工来不了吗？”

　　陈嘉树甩甩头发，一脚蹬地，从摩托车上下来：“刘向有事找我，我过来一趟。”

　　孔茜茜“是了”一声，想起陈嘉树还有这么一个熟人来着：“那真是正好了，陈宇天这个不靠谱的连大门都没能把我们领进去，还好你来了，想个办法让辛瑜进去打听打听呗。”

　　本来没想着能见到人，不过见到了，目光却自始至终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辛瑜也梗着一口气，执拗地不肯先开口讲话，一直到走进教学楼，两人都一前一后，像连眼神都不愿意交流的陌生人。

　　刘向他爸在十三中大小也是个领导，他自小住操场后面的家属区，在十三中上蹿下跳的，用他的话来讲，十三中历级有名的人他都认识，不认识的他也能调档案。

　　“不过吧......”刘向又认了认手机照片里的人，“这个人十三中还真没有，我去教务处问了，往上五年我们学校都没有叫杨心妍这名字的女生，除非呀她改了名字，改年龄，或者变过性？哈哈哈哈。”

　　这玩笑冷的，兴许只有刘向觉得好笑，而陈宇天到哪儿都喜欢认亲戚，自然也陪着哈哈了两声，孔茜茜不给面子的转过身，陈嘉树听见这话皱了皱眉，习惯性扭头去看旁边的辛瑜。

　　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半天，却始终没有吐处一个字，反倒是对上辛瑜的视线时，别过了眼。

　　辛瑜：“......”

　　也不劳烦这位大爷主动搭理她了，她顺着刘向的话接到：“年龄名字都没变过。”之前去夏威夷时，辛瑜在登机口见到过杨心妍的护照，姓名、照片都能对上。

　　“性别嘛......也没变过。”毕竟都能显怀了，这种事也不是靠科技能改变的。

　　“那就对了，”刘向双手一拍，“这个叫杨心妍的根本就不是十三中的，不然我天天在这儿转着，这漂亮的脸我怎么也不可能记不住。”

　　“哟，这还个你骄傲上了。”孔茜茜添话，刘向自己长的不怎么样，倒是尽找帅哥美女做朋友，中考的时候和陈嘉树混到一个考场，硬是死皮赖脸加了人联系方式，成天“嘉树”“嘉树”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把这朋友给处上了。

　　刘向不理会孔茜茜的话里有话，挺了挺胸脯：“我是有双发现美的眼睛。”

　　“对了，”他撞了下陈嘉树的肩膀，“庄乔琪是不是要回来了？”

　　“啧......”没等陈嘉树回话，孔茜茜又嫌弃地撇过去，“告诉你了，舔不上就别硬舔，你看人家正眼看过你一眼吗？”

　　“欸欸欸，”刘向也不高兴了，“好好说话，标准用词，什么叫舔，乔琪不也是我朋友吗，我关心一下朋友怎么了。”

　　视线移向一旁，突然揶揄地笑了声：“也对，也轮不上我操心。”

　　看向的是陈嘉树，辛瑜凭借着敏锐的第六感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心突突突跳了几下，她想，庄乔琪一听就是个女生的名字，是谁呢，刘向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开玩笑。

　　她抬眼去看陈嘉树，那张照例淡漠的脸上让人猜不出心思，没等琢磨出来，刘向的大脸凑了过来。

　　“同学，也加个好友呗，我一看你啊就特别亲切，想必是有缘分。”

　　孔茜茜伸出手推了他手机一把：“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什么特别的缘分，我看你就是见色起意，走走走，我们辛瑜可和你不是一路人，少骚扰人家。”

　　刘向“哎”了一声，说自己又没有什么坏心思：“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躲避间辛瑜退后小半步，帆布鞋踩到凸高一截的门槛上，重心不稳地往后仰，在自己平衡住前，腰被拦了一下。

　　十分迅速的，腰间的外力又不见了，陈嘉树往前一步，搭住了刘向的肩，把手机送回了他兜里。

　　“她没有手机。”这说辞有够拙劣，刘向自然不信，还想再说，已经被身高腿长的陈嘉树带着往前走了。

　　转过头时，见身后的漂亮姑娘瞪着一双眼望这儿看，当然不可能看的自己，刘向转转眼睛，明白了点。

　　“早说嘛，”他一拳打在陈嘉树胸口，“我说怎么突然主动联系我，原来是为了姑娘啊，你在追人家，没追到？”

　　陈嘉树斜他一眼：“你看我是吗？”

　　看着倒也不是。

　　“她追的你，也不对啊。”这姑娘长的挺高傲，像是个谁都看不上，谁也爱不着的主。

　　“行了，别一天天情情爱爱的，你年纪轻轻就不能想点别的。”

　　“就是现在年纪轻轻才有心思想这个，你看我表姐毕业了上班了，回到出租屋倒头就睡了，哪儿还想你情我浓比翼双飞海誓山盟。”

　　陈嘉树为表感谢刘向顶着三十多度的太阳舍身离开空调房，便请几人到冷饮店小坐。冷饮店就在门口，是十三中学生的约会胜地，几人进去的时候，只剩了靠窗边的两桌。

　　辛瑜走上前，选了靠里的一桌，孔茜茜过来靠着墙和她并排坐下，刘向和陈宇天坐对面，还都往里挤了挤，给陈嘉树留了一个位子。

　　冷饮上来，却只有四杯，陈嘉树杵着皮沙发的靠背，说还有事，转了把钥匙就转身走了。

　　黑色的摩托从玻璃窗前呼啸而过时，辛瑜把嘴里的冰块咬的咯咯作响。

　　“老板，”她掏出几张钞票拍桌子上，“把你们店里的每种冷饮都给我打包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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