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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草花(一)
过去的故事被困在深夜的梦境里不停循环,不是片段式的图像,而是完整的带有色彩的影响,在一次又一次的回溯中变得更加深刻。
最后像是烙印一样深深刻在灵魂深处,谁也忘不掉。
一连两天在回忆中醒来,黎语手机里的第一条未读信息都是来自温言的早安。
等她也回了一个早安的表情包,温言就开始了今天的天气预报:【早上风大,建议出门戴上围巾和手套。下午有69%的几率降雨,外出记得带伞。】
可能是个人心理原因作祟,她感觉最后六个字别有深意,指节上的冻疮微微发痒,她甚至能听到温言的轻笑声。
黎语:【不要小瞧我,我现在每次下雨都记得带伞的。】
温言:【看来我们小语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温言:【摸摸头.jpg】
感觉他很喜欢发这个表情包,黎语在被窝里伸展了一下四肢,头顶忽然一下碰到用来做靠背的枕头,软软的触感就好像刚刚真的被摸过头一样。
脸上一热,她也回赠温言一个摸摸头,【是啊,我们阿言也要加油啊。】
阿言。
除了温奶奶,几乎不会有人这么叫他。
黎语也不怎么叫“阿言”,即便是过去还在南海的时候,知道温奶奶会这么叫他,她也更习惯于连名带姓地叫他,或者干脆省略掉称呼。
只需要简单一个眼神,就可以意会。
现在久违地看到这两个字,温言感觉到从心底燃起了一股暖意,眼底也浮起了浅浅的笑意,【明天晚上就要跨年了,你还是留在花店里处理订单?】
黎语:【这是想约我一起跨年?】
温言:【可以吗?】
黎语很想说可以,但她已经有了别的安排,无奈又在被窝里蛄蛹了一下,【不行诶,我妈妈明天下午来北城,我要带我姥姥姥爷一起去机场接她。晚上会在姥姥姥爷家睡,可能不方便出来。】
心里有一点点失落,但温言没表现出来,【那就和家人一起好好过节吧。】
温言:【最近实验室有点忙,我不一定有空去花店。】
温言:【小语再接再厉,照顾好自己[摸摸头.jpg]】
黎语:【你才是!】
真是摸头摸上瘾了,黎语自己摸了摸头顶,把手机反扣在床头,掀开被窝又开启了新一天的工作生活,也尽可能提前把明天的工作都安排好,这样好抽出时间专心陪陪家人。
南海飞北城的航班在次日下午四点半落地。
黎语提前一个小时去姥姥姥爷家,把他们接上了车,到机场后只等了十几分钟就等到了带着墨镜,拖着行李箱的郑玉京。
虽然年过五十,但她保养不错,身体状态也很好。
没等黎语上手帮忙,郑玉京就先一步把行李箱搬进了后车厢,坐上副座驾后取下了墨镜,露出那双和黎语一样温和的双眼,认真端详着黎语,“这才几个月没见,怎么感觉又瘦了?”
每次见面她都这么说,黎语都习惯了,踩下油门习惯性地对她撒娇:“妈妈你这是心理作用,我每天吃得可好了,不仅没有变瘦,最近还胖了一点点的。”
“是吗?我怎么看不出来呢?”
“就说是心理作用嘛!”
母女俩说笑了几句,气氛很不错。
不过在转头面向姥姥姥爷的时候,郑玉京仍旧不可避免地露出了几分无措。
她敛了敛眼眸,终是不习惯看着他们说话,又面向前方坐正了,才有些不自然地说:“爸妈,这段时间你们两个在家里都还好吧?身体怎么样?”
她和姥姥姥爷的联系还是不算多,上次跟他们视频主要是说元旦要来北城,没说别的。
姥姥理了理昨晚刚染黑过,今天又梳得整齐的短发,当郑玉京还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挺好的,没什么事。主要是你一个人在南海,有什么事都不好照应,要不还是回北城和我们一块儿住得了。”
都这么多年了,姥姥还是一有机会就劝郑玉京回北城生活。
不过郑玉京的想法从未动摇过,“我已经习惯南海了,在那过挺好的。倒是你们,确定真的没什么事?”
黎语刚汇入主车道,和她对视了一眼,“姥姥,之前医生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医生一直建议姥爷去医院住院,再做个全面的检查,稳定好血压再出院的。”
不料黎语跟露馅的汤圆似的,一下什么都漏出来了,姥姥顿时哑口无言。
但想想也是,这母女俩关系好着呢。
有黎语在北城盯着他们两个老的,郑玉京不知道才奇怪。
而且不管她知不知道,都不影响姥爷依然坚定地拒绝,“没事没事,这些事用不着你们操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在家里吃点药就好了。”
这话听多了,黎语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姥爷你又这样,不能拿身体开玩笑的。”
“哎哟你专心看路,别为这些小事操心。”
见不着面的时候,姥爷有多想孩子,现在就有多头疼,一个劲地手指着前方,就盼着话题别集中在他这了。
但郑玉京不可能让他就这么糊弄过去,正色道:“爸妈,我这次回来不只是为了一起过个元旦,也是为了你们的身体来的。你们年纪都大了,身体上但凡有点小毛病都不能掉以轻心,最好是我陪着你们一起再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哎哟不用,都说了就是小问题。”
看这是糊弄不过去了,姥爷眉头直皱的,靠回后座上,“过段时间就好些了,真不用你们操心,去医院又费钱又费精力的,没必要。你们过好自己的就行了。”
“你又不是医生,你怎么知道过段时间能好?”
郑玉京听着这话就来气,声音不自觉大了些,姥爷的脾气也跟着就上来了,“那又怎么样?不能好就算了,我都一把岁数了,那活也活够了,早晚都要走的!”
“那你走了我和小语怎么办?你们才陪了小语几年?”
“你要是早些年带着小语回北城——”
姥爷一时着急了,又差点吵起来,还得姥姥拍了拍他的肩,他才反应过来闭上嘴,紧急避免了又一次争吵。
但姥姥也是头疼得厉害,要不是黎语和郑玉京在身边,她也一定会劝姥爷去住院,可现在她也抱着和姥爷同样的想法,不禁抚着额头叹了口气,“先不说了,都吵了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和睦点,怎么一见面又吵起来了?”
车内安静了片刻,大概过了一两分钟,前座传来郑玉京别扭的声音,“你们要是肯听我劝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好好接受治疗,不就不用吵了?”
“唉,没这个必要,我们——”
“不就是怕添麻烦吗?”
导航提示变道,黎语打了转向灯,闷声说:“你们不要以为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就是对我们好,我们不需要这样的好。你们也不要说活够了这种气话,我和妈妈听到这种话真的会很难过的,我们只想你们健健康康的。”
冷不丁听到她压着鼻音说这些,姥姥语塞,扭头看向窗外时,不禁抬手擦了擦眼角忽然溢出的湿润,“你这孩子,真是……”
姥爷也闭上了眼睛,“算了算了,我们回去再说。”
但回去自然是不可能再说了。
即使到家以后,黎语和郑玉京都有意再劝他们去医院做全面检查,姥姥姥爷也都紧紧闭着嘴拒绝沟通,反而是说起今晚准备的好菜说得停不下来。
黎语拿他们毫无办法,无奈地看了郑玉京一眼,被她轻轻拍了拍肩膀。
“没事,这事交给我,你去把萱草花处理一下。”
花是黎语从店里带来的,本来就要去处理,但是想到车上发生的那些,她又很不放心,“真的吗?我怕你们又吵起来。”
郑玉京也后悔她在车上没控制住情绪,顿了顿说:“没事,这次我注意。”
“……那好吧。”
黎语拿着花和花瓶去了洗手台,不久就听到厨房里传来了很低的说话声,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但听得出来郑玉京确实是注意了,他们没有再吵起来。
回到客厅后,想到她答应过郑玉京的话,她也没有再去厨房,拿出手机刚好看到温言刚发的新消息,【接到阿姨了吧?】
不知怎么的,心脏被轻轻戳了一下,积攒了一路的酸软情绪就这么被倾倒出来。
黎语:【接到了。】
黎语:【你现在有空吗?】
温言:【怎么了?】
黎语蜷坐在沙发上,抿了抿嘴,【想听你的声音。】
现在六点还没到,正常来说温言应该还在忙工作,所以黎语说完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一点也没报希望,但温言很快回了微信:【等我两分钟。】
最新的实验数据呈现在电脑上,温言拍了拍纪重衍的肩膀,“帮我盯一下,我过会儿就回来。”
他就近找了个空会议室,一进去就拨通了黎语的语音通话。
“怎么不开心了?”
黎语没想到她表现得这么明显,愣了愣小声说:“也没有不开心,就是有一点点难过,心情很复杂。”
她捧着手机进了郑玉京的房间,小心把房门关上,接着说:“你都不知道,我刚接到妈妈没一会儿,她和姥姥姥爷刚见面还没说上几句话呢,就差点又吵起来了。他们明明都是为了对方好,但总是不能好好沟通。”
温言很早就大致了解过黎语家的这些事,甚至当年在郑玉京花店里帮忙的时候,还听到过郑玉京在楼上压着声音和姥姥姥爷吵架。
未曾想这么多年了,他们的隔阂看似消解了,其实依然存在。
就像黎语会因为他的处境而感到无力,温言也总是为黎语家的事感到无力,只能尽可能地多一些陪伴,轻声问:“那这次是为什么吵架?”
面对他,黎语也可以毫无顾忌地把下午发生的事全讲给他听,苦恼:“你说为什么长辈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温言温声说:“因为他们很爱你们,又不知道怎么表达。”
如何勇敢地、准确地表达情感,本身就是很多人一辈子也学不明白的课题。更何况郑玉京和姥姥姥爷的隔阂在他们中间横亘了那么多年,表达只会变得更加困难。
而且更更重要的是,他们谈论的是关乎生死的重大命题。
这就更难情绪平和地沟通了。
黎语心里明白这些道理,却始终觉得有些难过。
她很久都没有说话,温言也就不说话,安静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良久后听到她的声音,“温言,我这样会不会打扰你工作?”
温言摇头:“不会,过会儿我这边实验结束,一起复盘一下结果就回去了。”
“不出去过元旦吗?”
黎语趴到窗台上,轻声问:“比如和纪总一起出去跨年什么的?”
“他之前约过我,我拒绝了。”
“为什么啊?”
温言靠在会议桌上,低低笑了一声,“因为,本来以为今天能和你一起过元旦的。”
结果没想到,黎语已经有了安排。
黎语这才意识到她打乱了温言的计划,既感觉耳蜗有点痒,又觉得脸上有点发热,心想着或许应该补偿温言一下,而房门被轻轻叩响,外面传来郑玉京的声音。
“小语,你在里面吗?吃饭了。”
“我马上出来!”
黎语扬声对着门外说了声,又贴近手机,“我妈妈叫我去吃饭了,先挂了。要是实验没那么紧急的话,你就先把饭吃了,拜拜。”
见黎语从房间里出来了,郑玉京随口问:“又是店里的事?”
“不是,和我高中同学打了个电话。”
“是小何?”
姥姥刚盛了两碗饭出来,因为知道黎语和何江月的关系好,就理所应当地认为给她打电话的人是何江月。
黎语进厨房把另外两碗饭盛好端出来,“是另一个,他叫温言。”
姥爷看了看黎语明显变轻快的状态,若有所思:“男生还是女生?以前都没听你提起过这个名字。”
“我们很久没见过了,前几天才联系上。”
黎语刚说完,郑玉京瞅了姥爷一眼,进厨房又拿了几个空碗出来盛汤,说:“我见过温言,是个男孩,性格很不错,以前和小语玩得很好,还在我花店里帮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忙。”
她把第一碗鸡汤放到黎语面前,“趁热喝,还有这两个鸡腿也都吃了。”
“今天的鸡汤好香!”
黎语已经快被汤香迷糊了,脑袋里什么也没想,双手捧着碗喝了一口,“超好喝,姥姥熬的鸡汤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鸡汤!”
姥姥乐得呵呵直笑,“就你最甜。”
饭后还是黎语去洗碗,郑玉京在客厅陪着姥姥姥爷看那些抗战片。大概到了八点多,姥姥姥爷回房间准备睡了,就剩下黎语和郑玉京一起看元旦跨年晚会。
看到一些好看的节目,黎语都会和温言一起分享。
郑玉京一早就注意到她动不动就忙着在手机上打字,也没多说什么,只扬唇无声地笑了笑,陪着她一起等到了十二点整的倒计时。
如她所料,在屏幕上主持人最后十秒倒计时的时候,黎语又开始忙着打字。
卡在十二点整,她给温言和何江月先后发了元旦快乐,接着在再卉的微信工作群里发了个大红包,五秒内就被帅俊他们抢完了,运气王是梦梦,她主动在群里又发了个数额小一点的红包。
黎语没抢她的红包,去洗手间刷完牙后,回到郑玉京的房间,一躺下去就自然而然抱住了郑玉京的腰,腿也搭在她身上,很不安分贴着她动来动去,和小时候一样。
家里是两室一厅一卫的格局,郑玉京每次来北城,她们都是一起睡的。
上一次还是三个月前,中秋的时候。
“都多大了还这么黏人。”
郑玉京一脸嫌弃,但胳膊是一下都没动,由着黎语紧紧抱着。
黎语自己也毫不在意,闭着眼睛喃喃道:“别人家羡慕都来不及呢,我喜欢黏着你,什么都愿意和你说,你就偷着乐吧。”
说得郑玉京哭笑不得,“是是是,我待会儿做梦都要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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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草花是中国母亲花,象征母爱与亲情。
最开始写姥姥姥爷的别扭会觉得有点怪怪的,但想了想很多老人确实就是这样,不是真的讳疾忌医,也不是真的没把自己的病痛当回事,纯粹是不想给晚辈添麻烦。比如说,我发小的爷爷奶奶就是这样,把病拖到要做手术了才告诉晚辈。我爷爷奶奶也经常偷偷去住院,谁也不告诉,等我们知道的时候,他俩都已经出院了。最近他们还想出去旅游来着,但是我爷爷有点帕金森,行动不便,出去玩还得带着轮椅,会有点不方便。哪怕我们都已经计划好怎么带他们出去了,但是我爷爷还是不想添麻烦,非常口是心非地放弃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马上要降温了,怕老人在外面冻生病了,想着还是等天气暖和了再带他们出去

最后,家里有老人的话,记得多关心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