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爱

　　十个小时，已是最快的速度。
　　下了出租车，但伟向前快走了几步，突然，脚步又迟缓下来。
　　紧随他身后的黄洛一被他挡住，迫不得已地停下，从旁跨出一步，见他正抬眼望前方的大字，脸色非常不好看。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望见那几个端正的字体，顿时了悟。
　　——“康为医院”。
　　差点忘记，他怕医院，也怕看医生。上次即便是感冒高烧，他都是死扛硬撑的呀……
　　正在想，忽然听见他低唤：“洛一……”
　　“什么？”她回神，握住他的手，感觉他手心汗涔涔的，可想站在这里，定是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用力再握他手，给他无声的安慰和鼓励。
　　但伟感觉到了，他转过头来，望着她，勉强一笑——在黄洛一看来，那样的笑，纯粹是面部肌肉堆挤出来的，非常之难看：“我妈妈，就是在这里去世的……”
　　喃喃话语，语气飘忽，语调低低的，带着一种莫可言说的哀痛，令她的心，不由得随着难受起来。
　　他的眼神，惶恐起来，被她握着的手，竟然不由控制地颤抖起来：“我怕，我真的怕……”
　　“别说了。”黄洛一以食指点住他的唇，摇头，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只是，对他心疼是一回事，她不能任由他一直继续逃避下去，回避事实。
　　长长吁了一口气，她伸手，挽过他的手臂，几乎是半强迫性地拉着他走。
　　“不，洛一，不……”见他们快要穿过医院大门，但伟慌乱起来，他开始后退，而且试图挣脱黄洛一挽着自己的手。
　　“但伟！”黄洛一突然高声叫他，令他动作不由得一顿， “我陪你花了十个小时赶回来，难道是看你在这里临阵退缩的？”黄洛一抬手，指向医院大门内，语气冷凝下来，“里面躺着的，是施凡，是你后母，也是你小姨，是你的亲人。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顾忌什么？”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瞥了呆呆站在原地的但伟一眼，放慢了语速，带着点仅是陈述事件的冷漠，“说不定，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她了。”
　　——最后一次？
　　但伟的瞳孔猛地收缩一下，他挥开黄洛一，死死地盯着她，好半天，才颤着嗓音憋出三个字：“你——胡说。”
　　“你恨她的。”黄洛一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你不是一直认为，她抢走了你爸爸的爱，害死你妈妈，毁了你的家，甚至连但愿，都喜欢她。”她努嘴，表情似笑非笑，“你现在应该很开心才对，瞧，她的报应，不是来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他低吼着，抱着头，捂住耳朵，拒绝再听她说话。没有半点喜悦，相反的，弥漫心头的，却是淡淡泛滥的痛楚。
　　黄洛一扫视过了周围已在对他们窃窃私语的人群，目光最后落在已是蹲在地上的但伟身上：“你有足够的时间来考虑自己怎么做。”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径直走过医院大门后，停下，又回头看他，抛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只是，不知道她还能等你多久……”

　　“伟儿，要是有一天妈妈不在了，好好爱你爸爸，爱你妹妹，好吗？”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妈妈摸着他的头，微笑着，对他嘱咐。
　　“好……”他哽咽着答应，却还是忍不住，掉了泪。
　　“乖，妈妈知道我的伟儿最坚强了。”妈妈在他额头落下一吻，“来，笑一个给妈妈看看。”
　　他勉强扯了嘴角笑笑，但估计，恐怕比哭还难看。
　　妈妈也笑了，转过头去，望向窗外。他好奇地跟着看过去，见是爸爸和小姨两人走过楼道。
　　突然想起最近不快的事，他咬咬唇，收回目光，背过身去。
　　“如果没有这个妹妹，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妈妈突然开口说话，令他好生惊讶，疑惑地回头看去，正巧迎上妈妈若有所思的目光，吓他一跳，以为她发现了什么，急忙低下头去。
　　“其实——”
　　过了好一会儿，妈妈才又重新说话。他抬起头来，望着妈妈。
　　“还是算了。”妈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只是拉过他靠在身边低语，“小姨也是不错的人，今后，也要对她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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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下一个趔趄，但伟重心不稳向前跌去，幸赖电梯外有人好心伸手托福，他才不至于摔了个四仰八叉。
　　“小心点呀。”电梯外的人见他神情落寞，心不在焉的模样，好心提醒。
　　“谢谢。”他道谢，回过神来。见电梯门在他面前缓缓合拢，继续向上攀升。
　　差点忘了，这已不是十年前。
　　空气中，是医院独有的那种气味。环视四周，是来来往往的护士和病人。
　　“请问——”竭力控制自己的昏眩感，但伟拦住一位路过的护士，“施凡在哪个房间？”
　　“施凡？”护士打量着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什么时候送来的？”
　　但伟努力回想，有些不确定地回答：“大概是上午吧，八九点的样子。”
　　护士微微皱了皱眉，看不见口罩下的面部表情：“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但伟张口，说了两个字，又停下，对这个问题，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护士盯了他片刻，转身到一旁的服务台，与坐在里面的另一名护士低声交谈了几句，又走过来对但伟说：“抱歉，施凡伤得比较严重。她先生交代，除了家属，谢绝其他探望。”
　　听护士说到施凡的伤势，但伟的心，突地向下一沉。
　　“请回吧。”
　　直到耳边传来尽忠职守的护士的声音，他才下意识地开口：“我是她的家属。”
　　“关系？”护士狐疑地看他，顺手摘下墙边的记事本，似乎准备登记。
　　“我是，我是——”额际有颗颗汗珠，他结结巴巴，已到舌尖的话像是被粘结了似的，怎么也出不了口。
　　“请让他进来。他是伤者的儿子。”
　　正在这节骨眼上，身后突然传来轻柔的话语，及时将他解救。
　　但伟转过头去，见不远处的病房门口，黄洛一正在静静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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