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木舟沦陷

　　太阳不知不觉间淹没在厚厚的云层后面。

　　行走间，皆是书卷气息。　　

　　林贝路蹑手蹑脚地走到舟河幕身侧，将题本放在桌上，笔尖轻点其中的一道题示意。

　　坐在旁边的人听到动静抬起头看了一眼又重新埋进书本里。

　　舟河幕头微侧，几乎没有思考，抬笔欲写，却突然顿住。

　　她发觉，用自己的铅笔找了一处角落写下。

　　-没关系，我可不想擦掉你的笔迹。

　　中性笔才好。

　　舟河幕瞥她一眼，下笔。

　　他写的很快，字迹工整，没几秒便解完了全程。

　　因为省略了许多步骤。

　　林贝路无声的干笑，是什么让他觉得她能看懂的？

　　她弯下腰，认真地从第一行看起，接着往下，在卡住的地方用铅笔划一到线，打上问号。

　　舟河幕则在旁边写出拓展式。

　　一来一回，她总算是弄懂这道题，心满意足地回到窗边坐下。

　　指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太阳渐渐下坠。

　　在她第四次去询问舟河幕时，一旁的人终于受不了了，起身用轻声说道：“同学，你坐这儿吧，方便。”

　　林贝路感激地道谢，摆摆手，“谢谢，不过今天的数学任务完成了，一会儿看历史我就不用来问他啦。”

　　“行吧。”

　　她继续看向舟河幕写下的解题过程，心里泪流满面。

　　他一定知道了，她什么水平。

　　写的解题过程一次比一次详细，一次比一次长，生怕她看不懂。

　　在确定完全消化后，她拿起题本，歪头看他。

　　舟河幕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可以在她无数次的搭话中无动于衷，他也可以在她看向他的时候回报以视线。即使不善言辞也会在帮他拿掉肩头的花瓣时道谢，会在公交车门处帮她阻止车门关闭，会如此时，耐心地写下答案。

　　视线落在他的耳畔，那里白皙干净。

　　她倾身在他的本子空白处用铅笔写下。

　　-谢谢。

　　并在旁边画出一个小爱心。

　　紧接着凑近他的耳畔，轻轻吹气，“呼。”

　　舟河幕没料到她的举动，身子整个向一旁斜去，连带着手中的书在桌上划出一段。

　　“林贝路。”

　　他声音压低，语气带着微妙的不满，目光中写满了责怪。

　　林贝路无声地笑着，拿出手机示意他看一眼，然后转身愉悦地走出自习室。

　　舟河幕拿出手机，点开未读短信。

　　【我去其他地方了，你在这里我总是学的三心二意。】

　　关闭，放下手机。

　　他无意识地抬手揉了揉耳朵，指尖触碰到的地方烫的吓人。

　　笔记本摊开的一页上，是她的字，意外的娟秀。

　　他看了许久，默默地翻到下一页。

　　太阳隐没，昏黄的路灯点缀在夜色里，自习室中不时地响起椅子在地板上拖拽的声音。

　　舟河幕看眼时间，起身收拾东西，将借阅的书本归还。

　　即使夜幕来临，依旧有不少人坐在大厅宽敞的台阶边上，翻阅书籍。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目光被左侧吸引。

　　高高的台子上，林贝路屈膝坐着，一手撑着下巴，神情认真地看着手中的书，长发盘在脑后，露出纤长的脖颈，在灯光下柔和非常。

　　“林贝路。”

　　“啊？”

　　突然被叫到名字，林贝路抬起头，见是舟河幕才意识到时间不早了，“你要回家了吗？”

　　“走吧。”他说。

　　“嗯？”她的思绪在处在1944年发生的事迹中，一时有些懵，“走哪？”

　　舟河幕只是看她，淡淡道：“不早了，未成年人最好不要晚归。”

　　她反应过来，“是不好的习惯？”

　　“嗯。”

　　林贝路被幸福砸中了脑袋，晕晕乎乎地收拾好东西跟着舟河幕出了图书馆。

　　舟河幕！他可是舟河幕！

　　那个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人，居然主动邀请她回家！

　　“林贝路。”

　　“嗯？”

　　“方向错了。”

　　林贝路看向左边，“没错啊，我家就……”

　　话音戛然而止。

　　完蛋了！

　　她家在东边，他家在在西边啊！

　　每天早晨坐同一辆公车，舟河幕可能一直认为她住在午橙路。

　　“呵呵呵。”她干笑两声，脚跟一转，“错了错了，我一定是看历史看傻了，走吧。”

　　舟河幕眉头一皱，没说什么。

　　两人相对无言地行至车站，搭乘公车。

　　路灯从车窗一个接一个的闪过，街边店铺的霓虹灯亮起，桃川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耳机播放着她自己录的物理知识点，让略显尴尬的气氛变得舒缓不少，她静下心来认真听着。

　　最后一章念完，公车停在午橙路站。

　　她回头与舟河幕告别，下车。

　　却不曾想他跟在她身后一起下了车。

　　“你怎么也下来了，还没到啊。”她疑惑地看他。

　　“我送你。”

　　他神情认真，身旁汽车行驶而过，车灯晃过他的面容，不见一丝松动。

　　林贝路张嘴，眼见他蹙起眉。

　　他这么聪明，一定发现了。

　　她低头抿嘴，脚尖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对不起。”

　　舟河幕垂眸，淡淡道：“你住在哪里？”

　　“东边，温乐路。”

　　又一辆公交车停下，车门打开后又关上。

　　许久，他低声说：“你无需这么做，没有意义。”

　　林贝路知道他指的是她从东边坐到西边，只为跟他一同上学的事。

　　“有意义！也许你不知道，你的存在本身对我而言是多么重要。我每一天都可以在清晨自然醒，来见你的路上可以背诵将近80个英语单词，在我学不下去的时候，只要看到你，我就立马精神百倍！”

　　舟河幕目光无所适从地在眼镜后躲藏，手不知何时握成拳头。

　　“而且，我想见你啊。”她说。

　　4路车缓缓驶来。

　　林贝路见状停了话头，在车门开启的一瞬与舟河幕告别，“拜拜。”

　　他站在原地，目送她。

　　“对了，你今天真的和我说了很多话，要继续保持！”她趴在门侧探头说道，听到司机师傅的催促赶忙上了车。

　　公交车亮红的尾灯消失在夜色中。

　　舟河幕转身回家。

　　…

　　以往的寒暑假像箭一般，离弦便以势不可挡的姿态飞速迈向终点。

　　今年的暑假不同，每一天林贝路都觉得格外漫长，没完没了的学习任务，无穷无尽的知识点，但是每一天都觉得前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

　　某天晚上，林妈妈做了一大桌子菜。

　　为了迎接归来的林爸。

　　“林贝路，去端菜！”

　　林贝路踩着拖鞋满脸不情愿，“着什么急，谁知道他几点回来，没准菜都凉了。”

　　“看好吧，不出五分钟，必敲门。”

　　“我才不信。”

　　门在4分35秒时被敲响。

　　林贝路狐疑地问：“说！你们是不是私下联系了！”

　　林妈妈瞪她一眼，开门。

　　走廊处阴凉的风争先恐后的拥进，门口站着一个人，他的身影高大，下巴是青色，头上斜斜地带着遮阳帽，眼中满是笑意。

　　“小林女士！”浑厚敞亮的声音响起，他将肩膀上的东西卸下，张开双臂看向面前的女人。

　　林妈妈手握拳锤在他的胸口，随后扑进他怀里。

　　“你不在的时候，那死丫头要把我气死！”

　　林爸抬起一只手，在她头上轻拍，“辛苦了。”

　　林贝路双手抱臂默默看两人在门口腻歪了五分钟，最后实在忍不住开口道：“两位同志，要抱进来抱，咱别站门口行不？”

　　两个人闻言果真松开，林爸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拿进家里放好，紧接着咧着嘴又把她抱进怀里，“路路想我没？”

　　“没有。”她毫不犹豫地说，头埋在他怀里。

　　“你能不能想我一回？”

　　“不要。”她声音闷闷的，像在闹别扭似的。

　　林爸低头轻叹一口气，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爸爸回来了。”

　　一旁的林妈妈拍他胳膊，“行了，洗手吃饭。”

　　久违的，一家三口坐在餐桌上。

　　林贝路伸手夹菜，听着两个人唠嗑，平日里最不爱吃的胡萝卜都不自觉吃了许多。

　　“老公，你这次什么时候走？”

　　“最近不走了。”

　　“为什么？”

　　“领导说我挣的差不多了，该回来多陪陪你们，有项目再叫我过去。”林爸筷子一放，故作生气道：“小林女士，听你的语气不是很想让我在家呆着啊！”

　　林妈妈嗔怪地推他，加了一大把青菜放在他碗里，“吃你的饭吧！”

　　两个人说着说着又聊起她的近况，林爸听着她的光辉事迹本来满脸笑意，直到听说她“不要命”似的学习，笑容缓缓敛下。

　　“路路，学习要适当。”

　　林贝路奇怪道：“我很适当啊。”

　　“吃完了吧？吃完干嘛去？”林妈妈问。

　　“学习啊。”她理所到然地回答道。

　　林爸放下杯子，“从小我跟你妈也不要求你学习好，样样拔尖，只要你身体健康，快乐一点就行。”

　　“等等。”林贝路打断道：“我既没有废寝忘食，也没有变成书呆子，你们至于吗？这难道不该是开心的事？”

　　林爸和林妈互瞅一眼，说起了往事。

　　“你有个表哥，当年他爸妈认死理，从小严格要求他，那孩子也争气，成绩始终保持在年级前几。只是后来，他的心态出了问题，心思太重。有一次掉出前十气的嘴唇紫青，两天不吃饭。他父母开始害怕，毕竟就这一个儿子，虽然望子成龙，但一事无成总比人没了好。”

　　林妈拍他胳膊，提醒他注意措辞。

　　“那孩子成绩掉的厉害，到后面不睡觉的学，老师看不下去提议让他回家休息，他不听。”

　　听到这里，林贝路几乎可以猜出最后的结果。

　　“他高考落榜，有一天突然疯了，满嘴胡话。我跟你妈去看望的时候，整个人瘦的不成人形。”

　　“我为什么没有见过他？”她问。

　　“因为他在你四岁那年卧轨自杀了。”林爸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那时你太小，虽然可能还不懂得离别，但是我们还是不想让你知道。”

　　“……”

　　她没想到这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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