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反派之名

　　９月２１号，农历的八月十五，是中国传统节日，中秋佳节。
　　距离沪海台的中秋献礼，还有整整一周的时间，现在大家的状态就好像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各部门上下，除了常规工作安排，大规模的彩排使得每个人的工作日程安排更加紧凑了。
　　这也是路离入职沪海电视台以来，首次以主持的身份参加如此声势浩大节日庆典的制作，所以更是要求自己务必全力以赴。
　　路离的晚礼服是一条点缀着银青色亮片的鱼尾裙，带着和谐的渐变色，出色地勾勒了她的腰身，脚上的银色闪粉高跟鞋与裙子的造型交相辉映，鞋头尖尖，小巧雅致，细长的高跟则从视觉上拉长了腿部线条，塑造出趋于完美的身材比例。
　　一群人从早晨开始排练，中午也是匆匆应付了午饭，之后就是连轴转一直排练到傍晚七点多快八点还没有结束，路离已经感到精疲力竭，外加饥肠辘辘，现在更是疲乏得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了。
　　终于等到放工，路离小心翼翼地提着十二片重工鱼尾裙摆，脚下趿拉着拖鞋边往更衣室走。
　　换完衣服的路离瘫在化妆间的椅子上闭目养神，等雯薇的间隙还吃了块甜得腻人的巧克力，聊以补充消耗殆尽的体力，又往包里塞了几块打算待会儿给雯薇也垫垫肚子，再之后才开始动手给自己卸妆。
　　趁着给护肤品拧盖子的空当，路离注意到放在台面上的手机指示灯闪烁了两下，第一反应以为是雯薇，拿过手机看了两眼。
　　“路离，下来。”短短四个字，这种命令的口气，不是雯薇，是莫问程。
　　路离默默收拾好私人物品下楼，来到了地下车库，远远地就望见了他们的那辆车。
　　隐约还能看见雯薇坐在驾驶位上，偶尔朝着她出来的方向张望一眼，副驾空着，从前排座椅的空隙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路离心思一动，朝着车子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手搭在车门把手上，然后拉开了副驾那边的车门，雯薇不可思议地将脸转向她，只见路离一个闪身就稳稳当当地坐到了自己旁边，动作敏捷，雯薇想出手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啊？”雯薇小小地表达自己的不满，她僵硬着脖子扭向后面坐着的人，不敢去看那个人的脸色。
　　“开车吧。”那个人说，语气淡淡，听不出半点波澜。
　　雯薇整个人都好像如蒙大赦，熟练地挂挡出发。
　　路离敏锐地察觉出车内的气氛有点不对。
　　莫问程早已褪去了学生时期的率性单纯，也湮灭了当时的正直善良，阳光美好，今时今日的莫问程，心思深沉，喜怒无常得难以捉摸，对人对事的掌控欲望都极其强烈，隐约能感觉到，他似乎也很追逐将一切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
　　可是，今天落座后座的莫问程，却像一只没有充满气的皮球，瘪瘪的。
　　路离自上车以来没有回过头去看他，因为她不止一次在内心警示自己，管好自己，少去沾染他的事情。
　　车子缓慢驶出地下车库，外面的阳光大盛，声音也嘈杂喧嚣，路离低头的时候眼尾余光瞥到身旁开车的雯薇，她似乎发现了有些什么不同了。
　　今天莫问程没带司机，所以说，雯薇今天没有寸步不离地全程紧跟路离，她去接莫问程的时间里，路离曾有一段不算短暂的时间摆脱了他们的监视？
　　事实真是如她所想吗？路离心头一跳，惊喜于自己的偶然所得。
　　可转念又一想，也有可能是他的司机将他带到地下车库放下，然后他才和雯薇碰头，想到这里，路离不免心生几分烦躁。
　　“你怎么不说话？”莫问程的声音从座椅背后传来。
　　“你想听什么？”路离有些心虚，但是绝不能在莫问程面前露怯，于是脑子飞快地接道。
　　“我想听，你聪明的小脑瓜刚刚在琢磨些什么？脸上的表情这么严肃。”他的语调略显慵懒。
　　路离一惊，她刚才居然没做好表情管理吗？路离下意识抬起眼睛通过车内的中央后视镜去看莫问程反射在镜子里的镜像。
　　后排拉了帘子，光线不济，路离看到莫问程懒倦地仰靠在椅靠上，整个人虽然往后仰着，但是快眯成一条线的眼睛里依稀有光露出，他也在看那面镜子，看路离落在镜子里的影像。
　　好在他并没有成心追问，路离收回了为了看高于头顶的后视镜，看成了下三白的眼珠子，转而看向前路，稀松平常着口气问：“今天去哪里？”
　　平日里，路离并不能知晓他的去向，只有在莫问程想要见她的时候，他才会自己来找她，否则就像销声匿迹，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路离也不明确在他内心是如何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的，这一度让路离在这段畸形的关系里如履薄冰。
　　“青门。”从莫问程嘴里慢悠悠地蹦出来两个字。
　　“青门？”路离在记忆里搜索了一番，也不记得沪海市有个这样的地名，就问他：“青门是什么地方？”
　　“吃饭的地方。”
　　“去那里干什么？”路离乍一听，以为莫问程又来抓她去赴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宽松的休闲衣服，“我还没换衣服。”
　　反观莫问程，深色衬衫配黑西裤。他来的时候没穿外套，也没系领带，衬衫的领口敞开两颗扣子，就和他今天的散漫状态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到点了，我饿了，要吃饭了。”莫问程难得翻了她个白眼，没好气地解释。
　　“噢，‘青门’，这个名字奇奇怪怪的。”路离随口答。
　　“《青门引》的‘青门’，哪里奇怪了？”见路离没有反应，他又提醒她说道：“‘庭轩寂寞近清明，残花中酒，又是去年病。’张先的《青门引》，不是你高中时候学过的宋词吗？”
　　路离今年二十四了，距离高考也过去了不长不短六年时间，让她再记起当年的知识点，那就是为难她了，可是她对这个词牌名就陌生得很，她很肯定高中语文课本里没有这首词。
　　“没有吗？”莫问程也动摇了，那个全力拼搏的学生时代的确也一样离他很远了，“也许是我记错了吧。”
　　“那里是吃中餐的地方吗？”青门，一听就是古代中国的词汇，路离没话找话地问。
　　“不是，西餐。”莫问程答。
　　按照这个思路，路离彻底没话说了，干脆闭上嘴保持缄默。
　　就这么开车到了西餐厅，服务生服务周到地一路领着他们进了包厢。
　　莫问程应该是这家店的常客了，只见他简单吩咐了几句，前菜就开始上了。
　　菜一上桌，路离就默默低头干饭，毕竟搬了一天砖，她是真的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干饭不积极，那是思想有问题。
　　将独具特色风味的开胃菜吃干抹净，路离的饥饿感也消失得差不多了，再挑挑拣拣地吃掉沙拉里的水果，她就差不多吃饱了，那些味道寡淡的蔬菜叶子，路离一片也没碰。
　　汤被端上来的时候，服务生将两小碗的俄式罗宋汤分别放在了莫问程和路离的面前。
　　莫问程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奇怪，服务生解释说，这是主厨研发的新口味，赠送给两位品尝的，希望两位能够喜欢。
　　他们家的罗宋汤卖相极好，颜色鲜红，细腻稠厚，表面完全看不出成形的红萝卜和马铃薯，一块鲜嫩多汁的牛腩放置在汤的正中间，牛肉上方摆放着切得细碎的调味菜。
　　汤色的殷红，菜叶的翠绿，色彩搭配高度和谐，色香味俱全，汤面上还不见飘着油星。
　　服务生还静立在旁，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莫问程讲话，路离便替莫问程向那位服务生说了句谢谢，让她可以继续去忙她接下来的工作了。
　　“你……”路离不经意地转头看了一眼莫问程，然后她就突然呆住了。
　　莫问程低垂着脑袋，面容上神情肃穆，他盯着那碗罗宋汤，始终一言不发，还有他的肢体，僵硬得像尊石膏雕像，可是他的肩膀却在以肉眼可见的细微幅度颤动着。
　　路离继而发现莫问程的双手也在发抖，他紧紧握住叉子的手柄，似乎想夺回身体的支配权，手背上的道道青筋清晰可见，可是显然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
　　“莫问程？你怎么了？”路离警觉地探身轻声询问，她从没见过莫问程这个样子，一时间她也反应不过来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不会是发病了吧？路离心下一惊。
　　听见路离喊他的名字，莫问程缓慢地抬起头看着她，他的两只眼圈都是通红的，明明眼睛看向了她，落入眼底的却不是她，双目眼神空洞，面容神色复杂，他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息，路离的心脏顿时“咯噔”一下，连骨缝里都冒着森森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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