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不知归路

　　一切都如此荒唐，荒唐到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情绪和表情。
　　愤怒吗？愤怒他救了勾陈却落得失忆的下场？又或者愤怒千蕤不清楚其中缘由，无缘无故将怒火全都发在他的身上？
　　燕知只觉得自己全身无力，他抬眼看着面色苍白却仍还保持着轻蔑笑容的千蕤，远处勾陈朝着花海的方向赶来，他捏了个瞬身决来到燕知身侧。
　　“燕知，他才是你痛苦的源头，你该恨的是他！”千蕤轻轻挡着秋千指着赶来的勾陈道。
　　勾陈皱着眉呵斥：“千蕤你够了吗？”他清晰的感受到燕知低落的情绪状态，结合千蕤的话，怕是千蕤已经将燕知封印记忆的秘术解除。
　　想到这里心有种被牵扯的感受，他不知道燕知失忆的那部分是什么，那时他昏迷着，明明共同经历过却丝毫没有印象，一种无力感有波涛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拍倒。
　　千蕤嗤笑了一声，继续道：“当然没有！”她的眼睛往向燕知，语气带着些得意：“燕知你还记得封印记忆的感觉吗？青丘秘籍上说此痛如摧心剖肝，你痛吗？”
　　燕知看着眼中满是笑意的千蕤，淡淡开口：“敢问神女，被凤凰火毒灼烧，痛吗？”
　　千蕤的胸口骤然起伏，脸逐渐扭曲，一手抚着受伤的腿，一手指着燕知大喊：“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就凭你救了他便能做他伴侣？笑话！他两百年醒来后便不记得你了，更不记得麟纹，他以为是青丘救了他，是不是很可笑？”
　　说完她淡淡地看了一眼勾陈，愤怒转化为舒爽，她假意感叹：“两个人的深刻记忆如今只有一人还记得，多么可惜啊！”

　　新鲜的记忆深刻的印在脑海中，每一个画面都异常清晰，他不过救了勾陈一次，而那枚麟纹大概是勾陈应激反应而已，如同一个追踪术，而他醒来以后将此事忘记了而已。
　　燕知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场景，那枚鳞角钉所致的伤口刚好在麟纹之下，勾陈曾注意过他肩上的痕迹，从那时他就已然知晓他们曾相识。而当时勾陈对麟纹只字不提，淡淡略过，至于原因，燕知以为应当是勾陈尚不确定，恐被小妖兽纠缠罢了。
　　心中有一股无名的火慢慢燃成了酸涩，与勾陈之间的距离他一直未曾忽略过，反而正是因为这段距离燕知始终将两人之间时有时无的旖旎氛围习惯性的忽视。
　　他在心里劝解自己，不过是一只山雀得了凤凰之力机缘巧合救了神兽一命罢了，如果能因此让丹岐获得自由便也值得，他也没那么多力气计较了。
　　燕知自两百年前失忆后便学会了自我劝解、宽慰，慢慢变成了习惯，时间久了变成了他极为擅长的事情，他很快的脱离了这种情绪，重新变成了那个沉静内敛的山雀。
　　或许某一刻他会发现这不过是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但这始终是燕知难以戒断的自我保护方式。
　　将那种酸涩的感觉压下，重新回到为自己编制的保护笼，他将头轻轻偏向另一侧，将勾陈从他的余光中赶走。
　　“神女因麟纹抹了我的记忆，如今还要借我向大人表明心意？当真是燕知的荣幸。”
　　勾陈听着他冷淡到甚至有些冷漠的口吻，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压下心中的失落，燕知将此事用来刺千蕤便表明了也不会顾及他了。
　　可他如今连过去发生了何事全然不知，便只能默默地站在燕知身侧，悄悄地往燕知的身边挪了挪，狭长深邃的眼睛流露着戾气看着千蕤。
　　千蕤紧抓着已经发皱的纱裙，纤细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着白色，仿若手中握着的是山雀的脖颈，不该如此，山雀既然已经恢复记忆那便知晓过去，可他却对这番话毫无反应，在他的眼里与勾陈的那段记忆仿佛并不重要。
　　远处千褍的身影越来越近，燕知余光瞟了一眼身侧的勾陈，淡淡开口：“如今在下记忆已经恢复，勾陈大人与千褍大人的来意燕知自然知晓，凤凰火毒的治愈之法不难，需前去南禺山取凤凰之泪，滴于患处，便可解毒。”
　　勾陈只觉得自己心里破开了个大口子，此时正呼呼地灌着风，还不等他做出反应没良心的雀儿又开了口：“神女对燕知所做的事还望青丘能牢牢记得，欠我的记得还，燕知告辞。”
　　说完他拱手行礼，转身向着青丘山口的方向走去，还未走出花海便捏了瞬身决直奔山口，他太想离开青丘了。
　　勾陈刚迈出一步，燕知便消失在眼前，千褍有些无措的看着勾陈，他刚到便发现所有事情已经迎刃而解，千蕤的伤有了治愈之法，燕知的记忆已经恢复，而此刻的勾陈在他看来更像是被主人丢弃的小兽，孤零零的站在花海中。
　　他连忙打消了脑中的幻想，甩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笑话！勾陈神兽能是被主人丢弃的小兽？
　　勾陈两步走到千褍身前，急忙拍了两下千褍的肩，急忙开口道：“准备好我交代你的封印之事。”说完转头向着燕知离开的方向捏了瞬身决离开。
　　燕知看着山口的石碑上刻着青丘的符号，沉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纹，他紧皱这眉心想以后决不再与青丘有瓜葛。
　　如今去东海才算得上是要紧事，不知道汝棠什么样了，道貌岸然的苍龙还有没有拔他的鳞？若是他告诉苍龙治愈火毒的方法，会不会放过汝棠？
　　即刻便被他自己否定了。不会，苍龙应当恨他还来不及，断不会放过他。而凭借自己微弱的法力如何能救汝棠，不自觉的脑海中浮现出勾陈的脸，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开始依赖勾陈，这绝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勾陈来到山口时便看到皱着眉有些懊恼的燕知，或许在旁人看来燕知还似以前一般只不过是皱着眉，可勾陈偏偏能从这张细嫩的小脸上看出一分懊恼。
　　“燕知？”勾陈试探着开口，得到雀儿冷酷无情的回答：“大人还有何事？”
　　“报恩。”
　　“？”
　　勾陈深知恢复记忆的燕知性情自然也会被失忆前的他所影响，但他相信自己如今除了死皮赖脸和几分真诚怕是都无法打动心灰意冷的山雀。
　　他正色道：“千褍告诉我是你救了我，那我便应当报恩。”
　　“大人说笑，如今是凤凰救了大人，并非燕知。”奇怪的很，上古神兽上赶着找小妖兽报恩？燕知眼中多了一份警惕。
　　“如今燕知恢复记忆，不妨告诉大人两百年前发生了什么，当初大人中毒昏迷于崇吾古战场，怪我少不更事一心逞英雄便起了救人的心思，可真正救了大人性命的也并非是我，而是汝棠和义父。”
　　勾陈未理会提到凤凰，他并不知当时的状况，只是自顾自地钓着鱼，又或者说是捕鸟，他脸上未曾有多余的表情淡淡的口吻：“作为回报，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要求，任何。”说完又生怕鸟儿不进网，补充道：“报完恩你我便回归原本的模样。”
　　心底那股酸涩之感随着那句原本的模样又涌了上来，他与勾陈的相遇本身就是意外，这场意外充满了荒谬、恶意和痛苦，而这一切的来源是勾陈，因果却全然倾覆给了他。
　　燕知尽可能的让自己如同勾陈一般淡然：“大人不曾记得，当时大人身中剧毒是汝棠用了自己的鳞片为大人解毒，燕知以为大人应当先报此恩。”
　　周围树林静谧，燕知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眼前的他仿佛回到了招摇山初见之时，冷静、客气又带着些狡猾。
　　他本以为雀儿会要求他去救鲛人，却不想还有这一档子事，燕知捏准了他不记得过去也不会在报恩这事上太过纠缠其中的细节，他只能干巴巴的问：“那你呢？”
　　燕知勾唇，抬头正视勾陈的双眼所有的情感被藏在眼底，看得勾陈心里有些发慌，他看着燕知右手点了点左肩语气带着些洒脱：“劳烦大人将麟纹抹去。”
　　果然，果然是这回事。
　　勾陈料到燕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雀儿有一套自我保护术，有如玄龟一般，一旦有可能受到伤害便会迅速的、不管不顾的缩回自己的保护壳中。
　　若是放到以前他便消了麟纹送燕知回南禺山，替他料理清楚丹岐的事，日后再替凤凰照料一番两个崽子，但也算是报了恩情。
　　如今他自己的心思明了极了，既然已经烙下了麟纹就别妄想着收回。
　　“可以，待封印在崇吾中释放恶沼的妖兽，再去捉了苍龙，便能报鲛人的恩情，救出鲛人再报你的恩……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燕知点了点头，当前最重要的还是救出汝棠，只是这段时间他该怎么办？
　　“既然苍龙的火毒因你所致，那还麻烦你参与封印一事。”这个理由有些荒谬，一只普通的山雀被神兽邀请参加封印妖兽此等大事，但勾陈深邃的眼神中满是认真，敛容屏气的模样让燕知多了几分信服，加之燕知从不相信勾陈对他有过任何一种感情。
　　他点了点头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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