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时歇

　　转眼要到年下，愈发冷起来。内务府变本加厉，送来的炭根本不够用，令月只能缩在棉被里，一屋子宫女都冻得瑟瑟发抖。令月打算把自己冻病一场，再支撑着去给太后请安，如此水到渠成。结果刚冻了两天，过来送牛肉大葱包子的冰碴子就发现令月这屋里冷得吓人，转头跟肃嫔说了。肃嫔二话不说，管吃又管住，把自己的银丝炭给令月分了好些。她本就是妃位待遇，分令月些炭根本不在话下。
　　令月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实在没办法说自己受了内务府虐待。肃嫔又发现内务府给令月送的饭菜越来越清淡，干脆告诉内务府不用管，叫令月和她的宫女们都跟着自己的小厨房吃。
　　内务府手再长，也伸不到肃嫔的小厨房里头，庆嫔知道了，狠狠砸了一堆东西。令月很感激肃嫔，宫里能遇到这样的人实在是不容易，可是……自己也完不成任务了。令月盘算着，到底要怎么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呢？

　　令月发愁的时候，皇帝自然也在想招。本来一切进行得很好，谁知中途杀出个肃嫔，如今仗着身份把令月护得严严实实，叫庆嫔无可奈何。皇帝也没有想到，在紫禁城勾心斗角久了，竟然还有这号人物。
　　听王秉忠汇报，令月和肃嫔关系越走越近，皇帝的脸色也渐渐沉下来。
　　王秉忠瞧出皇帝的神色，低声道，“不若……寻个理由给宜贵人迁出延禧宫……？”
　　皇帝斜了他一眼，王秉忠立刻意识到这话不妥，识趣闭嘴。
　　良久，皇帝才道，“传话给她，三日后夜去千鲤池喂鱼。”
　　王秉忠心中有数了，万岁爷的意思，既然庆嫔不出手，那就帮她出手，只不过……宜贵人可要稍微受点苦喽。刚淋着雨跪晕了没多久呢，这下又要受罪……

　　沉香端着红豆汤进房里去，令月含笑道，“刚在卓晴那儿吃过饭，哪里还喝得下这些？碧落喜欢这个，你给她留着罢。”
　　沉香低声道，“王总管说，请贵人两日后夜里带着奴才去千鲤池喂鱼。”
　　令月一怔，看向沉香的眼神都变了变，静太嫔是皇帝的人，那自然……令月心下微妙，摇了摇头，轻轻一笑，“沉香，那头是如何联系你的？”
　　沉香也不必瞒着，干脆利落道，“有人敲角门三长一短，奴才就知道是王总管的吩咐。”

　　令月端正坐好，“我原以为，你是姑爸爸送来照顾我的，我对你多有信任。可若如此……你是来监视我的，还是来照顾我的？你的主子，是我，是姑爸爸，还是那一位？”
　　沉香见令月严肃起来，也正了神色道，“奴才自然以贵人为主，可若是王总管问，奴才也不敢不答，这也是太嫔的意思。”
　　令月想了想，“我不管你是谁的人，但还是那句话，不管是对姑爸爸还是对那一位，若是我不准你传的话，你传了，我断断容不下你，你最好掂量清楚。”
　　“是。”沉香心中一凛，她知道令月是说得出也做得到的人。
　　令月盯着沉香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两日后我会去千鲤池，你下去罢。”

　　沉香下去后，令月却在想，静太嫔与皇帝到底是怎样的关系，能够互相信任到这种程度？静太嫔的人，皇帝敢用作眼线，而皇帝要做的事，静太嫔也无条件配合。
　　令月不知道，可是静太嫔是自己的亲人，她只能也选择配合下去。

　　虽说是要配合，可两日后的晚上令月被推下水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大骂，虽说猜到了要做什么，可是刚淋雨完了大冬天又掉进半结冰的池子，这真是要把自己半条命给折腾没啊。
　　好在侍卫及时把自己捞了上来，令月呛了几口冰水，昏睡过去发起高热来。
　　等自己醒来的时候，面前只有两张哭脸，一个碧落，一个卓晴。

　　卓晴哭得脸通红，见令月睁眼，哭得更加激动，“……令月你总算醒了你吓死我了！你的额头烫死了！呜呜呜……你都睡了这么久了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呜呜呜……”
　　碧落也攥着令月的手抽泣个不停，令月扫了一圈，“……沉香呢？”
　　卓晴哭着道，“贤妃娘娘知道此事过来盘问了沉香，沉香说她好像看见是有个太监趁自己不注意把你推下水的，贤妃娘娘带着她去满宫里认人去了……我总觉着就是庆嫔那个坏人干的……她上回都这么欺负你了现在难道还要弄死你吗呜呜呜……你就侍了一回寝你说她咋就那么嫉妒呢……”

　　令月被她们俩吵得脑瓜子疼，干脆再次闭上眼准备睡一会儿，结果刚闭上眼卓晴就狠狠一掐令月的手，“令月你怎么了！呜呜呜你不是醒了吗！”
　　令月叹了口气，“……我想再睡会儿。”
　　“噢，噢……”卓晴把令月的手塞进被子里，“你睡吧你睡吧，我待会儿药弄好了来看你啊，这会儿叫冰碴子守着呢。”
　　见令月没什么大碍，卓晴总算眼泪停了。

　　令月第二次醒，是被香气吸引的，一股浓浓的烧烤香气。
　　令月一睁眼，卓晴坐在旁边，抱着一筐金银小馒头还有白糖烤鸡架吃得津津有味。令月轻轻抬手，“我……也想吃……”
　　卓晴指了指令月手边的小凳子，上面搁着一碗粥和一盅药，“太医说了，你只能吃这些。”
　　令月：“……”
　　令月一边喝药一边看着卓晴大口啃鸡架，咔嚓咔嚓的，馋得不行。卓晴睁着漂亮的大眼睛，“令月，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么吃着更香了。”
　　令月气得微笑，“……我也就是这会儿没力气打你。”

　　被卓晴一逗，令月精神反倒好起来，喝过一服药，整个人就有些力气了，倒在床上听卓晴讲漠河那边的故事。
　　“……你逛过早市儿没？唉呀我老稀罕了。炸那个糖油饼子，卖的早饭，什么油条油糕炸大圈子……吃上一个月都不带重样儿的。尤其是街东头那家卖酸汤粉丝的，我跟我额娘可喜欢了，吃完一身都热乎，再买一斤蜂蜜蛋糕，溜达回家边走边吃……王府有个结冰池子，我就喜欢上去玩儿，但是后来大了额娘就不准我去了，但额娘要是不在家，我阿玛准我偷偷去玩儿……你以前怎么玩儿的啊？”
　　令月想了想，迟疑着摇了摇头，“额娘走得早，阿玛不管，继母不是个好相与的，哪里能玩儿呢……活下来都不错了……我继母是个疯子……她进门不久我弟弟就没了……”
　　卓晴听得很生气，最后一把揽住令月，“没事儿，她都死了，可见坏人有报应，死得早！以后有我护着你，不整那些虚的！”

　　正说着，碧落叩门，“小主，沉香回来了。”
　　令月还没说话，卓晴就高声道，“快叫她进来回话！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坏东西敢害令月！”
　　沉香进来，向令月跪下道，“奴才挨着认了满宫的奴才，那个影子，是……是储秀宫的小太监。”
　　“储秀宫……”看来皇帝是铁了心要栽到瓜尔佳氏头上了。
　　卓晴已经发飙了，“我就知道是她这个黑心的坏萝卜！呸呸呸！皇上怎么宠爱她这么个坏东西！什么眼光！”
　　令月吓得去捂卓晴的嘴，当着沉香这个传话筒，说话还是不能太随便。好在沉香已经接上了卓晴的话，“……可是庆嫔一直在喊冤，但贤妃娘娘已把那个小太监提去慎刑司了。要做成这事儿，庆嫔肯定一直安排了人盯着贵人的行踪，这才趁机下手……”
　　要能推令月下水，跟宫里侍卫值守也脱不了关系。侍卫……那不就是要把中秋的事情再搅出来……中秋的事情查到了现在突然没了消息，皇帝难不成是在等什么时机……

　　“我呸！她还有脸喊冤！除了她还有谁要害我们令月啊！”卓晴一脸不信。
　　令月拉着卓晴的手，“此事自有贤妃娘娘出面，咱们等结果就是。贤妃娘娘能这样提人去慎刑司，必定皇上也同意叫查的。”
　　“嗯！”卓晴重重点头，狠狠啃了一大口鸡架，仿佛那鸡架是庆嫔一样，凶狠无比，“皇上都同意查了，这回她肯定跑不掉！”

　　来不及等查出什么结果，第二天一大早，令月就拖着病体去了慈宁宫。苏佳姑姑亲自出来迎接，拉着令月的手亲切道，“太后听闻小主落水，很是关切，本打算等小主好些去瞧……瞧您这气色，您身子没好全，怎么就来给太后请安了？”
　　令月含着泪，“求姑姑让我见太后一面罢！”
　　“您什么时候来慈宁宫太后不见您呢？快进去罢，老奴去请太后。”苏佳姑姑招呼荣儿来搀扶令月进去坐下，自己转身进了寝殿。

　　太后倚在一双莲花金丝福寿大软枕上，小宫女跪着轻轻捏着腿，一派享受。苏佳姑姑挑帘子进来，挥挥手叫小宫女出去，这才低声道，“宜贵人来了，病都没好全，瞧着受了大惊吓，瘦了好些……”
　　太后慵懒地“嗯”了一声，一双凤眼一转，却带着三分凌厉，“庆嫔胆子也太大了，将来若生个阿哥下来，只怕云珊轻易压制不了。你待会儿去传哀家旨意，孕中该静心，叫她抄一百遍《心经》送去宝华殿给龙胎祈福，没抄完之前就别出储秀宫了。”
　　“是。”苏佳姑姑躬身答罢，上前扶太后起身。

　　太后刚出去，还未说话，令月就跪着爬到她脚下，哭着道，“太后！求太后救救嫔妾！”
　　苏佳姑姑亲自扶令月起来，太后叹口气道，“此事贤妃既然已经在查，就一定会给你个结果，若真是庆嫔放肆，皇帝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令月摇了摇头，“这不是第一回，庆嫔有龙胎有宠爱，嫔妾如何能次次躲得过去……这次是要推嫔妾入那结了冰的池子，这是要害了嫔妾的命！求太后庇佑啊！”
　　太后打量着令月焦急害怕的神色，不动声色道，“……可哀家如今已是颐养天年的太后，再不多问后宫事，这……惠妃也入宫不久，虽有协理六宫之权，只怕位分威严不足，自身都还没立得住呢……”
　　令月被堵了回去，整张脸憋得通红，“这……”

　　太后看令月手足无措的样子，微微满意，又不紧不慢地开口，“后宫女人太多，哀家庇护不过来，可你是最体贴哀家心意的，又有你姑爸爸的情分，哀家怎能不念着你？可，人若不自立，没有自身的价值，哀家就能每回都护得住？令月，你在哀家身边这么久，想来你是最能明白哀家心意的。纵然你不愿入宫，但既然已经如此，总得为今后打算，难不成就要做个无宠的贵人，在紫禁城里头熬一辈子？谁能保你一辈子平安荣华？”
　　令月低下头，沉默不语，睫毛微微颤动着，似是在下决心，又似是在退缩。半晌才低声道，“嫔妾头回侍寝，已经叫万岁爷不喜了，嫔妾……怕做不到……”
　　太后直直看着她，“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
　　令月咬咬牙，又起身跪下磕了个头，“嫔妾……愿尽力一试。”

　　太后叫苏佳姑姑扶令月起来，面上和缓了不少，“你这孩子，哀家这是为你打算……惠妃掌着权，这恩宠，哀家还是属意你来担着。若是你有恩宠，将来有个孩子，又有惠妃跟你互相扶持，在宫里还有什么过不下去的？你若好好辅佐惠妃，哀家难道会亏待你？”
　　听这意思，惠妃生不出来，这是要自己给惠妃添个阿哥呢。若是全为了惠妃，那这算盘打得可够早的。
　　令月缩了缩脖子，明明太后一脸菩萨样，可怎么就叫人这么害怕呢？“您肯给嫔妾这个机会，嫔妾……感激不尽。”
　　“好了好了。”太后牵过令月的手，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得空时常去承乾宫坐坐，惠妃有你陪着，必定高兴。”
　　“是。”令月满面感激。这是要逼着自己争宠，可要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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