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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高节
苏无名开棺验尸后的第二天,南州城内外的百姓议论纷纷。
有的人坚持认为颜元夫是急病亡故,指责熊刺史等人纵容苏无名对逝者的不敬。当时围观了开棺现场的百姓则以为那一阵的骤雨正是上天对苏司马等人的警告,也有人反驳说苏司马已经将验尸缘由详细陈述在布告上,颜元夫之死或许是侦破《石桥图》诡案的突破点。
这些言论主要流传在贩夫走卒之间,并未直接传入风清穆的耳中。但她同样从南州城的夫人娘子口中听到了有关此事的讨论。
“自从颜先生故去后,已经许久未曾见过惠娘了。”
“是啊,昨天颜府又出了那样的事,听说颜老夫人回城后竟是一病不起,家中又少不得要惠娘操持了。”
“王家娘子从前和惠娘最为要好,可曾前去探望?”眼见王七娘独自一人来到穆如斋,其他成群结伴的娘子们,不由得关心问道。
惠娘是颜夫人闺中小字,这些夫人娘子们大都是一同在南州城长大的女子,自幼便以闺名相称,有些人即使已经成家多年也并未改口。
“昨夜我就递了信去,今早才收到她的手札。”王七娘轻轻叹了口气,“颜老夫人淋了些雨,心绪不宁,一睡下就发了高热,直到后半夜才退烧。惠娘除了照看老夫人,还接了一位有孕的妾室到自己院里住,若她平安诞下遗腹子,惠娘想养在自己身边。”
众人一阵唏嘘,竟都放下了手中把玩的首饰香粉,又聚在一处说了起来。
“难不成惠娘还真想为夫守节?”
“惠娘母家早已零落,纵使离开颜府,她又能往哪儿去呢?还不如留下来陪着老夫人,她们婆媳一直相处得很好。”
“是啊,只是此后要更辛苦些了。”
“这些日子不都是惠娘一人支撑下来的吗?就算有钟先生他们帮忙操持丧仪,可这一府上下的琐碎事情哪里是那些名士能应对的,不过是撑个门面罢了。”
“如今的南州四子可不比从前,就算是名士不也还是卷入命案之中。我家兄长这段时间日日宿在府衙,还不知何时才能了却这桩案子,好让兄长回家歇息。”
“我家郎君说《石桥图》上恐有玄机,说不定是邪崇作祟,不然为何但凡入画之人都无端横死?”
“你若少听几句你家郎君的话,保准能多活几年。”“——好你个黄十四娘!”
风清穆倚在柜台上,静静聆听着南州女子们互相交换着讯息,各自发表着不同意见。一般这种时刻,她需要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直到她们想起这间店铺的主人。
“风老板向来与刺史府交好,不知道是否有些新的见闻能分享给大家?”
突来的邀请并未让风清穆措手不及,相反,她早已习惯这种加入闲聊的方式。这些主顾们也并不是真的想从她口中打听到什么新鲜事,只不过是一个话题聊完了,想借机开启一个新的话题罢了。
只见她懒散地直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没有了柜台的遮挡,颀长的身形终于完全显露出来。
“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她露出一惯的笑容,缓缓说道,“前些日子我走了一趟南海,带回几件琉璃货,就连熊刺史都赞不绝口,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兴趣赏玩赏玩?”
琉璃,在世人眼中是好似千年之冰化作的宝物,有着绚丽的色彩,明艳珍贵。虽然在长安的众多贵族豪强的宴会上经常可见琉璃餐具,但对于南州百姓而言,确实百闻难得一见。
风清穆最早是在西域互市时见到外蕃琉璃的。从西域到长安,再从长安到南州,她一直走私这种异国宝石。
在南州,她用琉璃瓶盛放香油香粉,同时也售与药铺用来承装一种贵重药材。
所以,当颜夫人说起曾在钟伯期的茶席上见到了同样的琉璃瓶时,她几乎是立刻就知道那是什么。
那时颜夫人找到她,提出想为家中添置一些琉璃华彩的生活用具,以增添雅趣,也能为老夫人祈福消灾。她遗憾地解释外蕃琉璃极难获得,只有每年去长安选货时才有机会从蕃客手中购买,而她手中仅有些自用的琉璃瓶。
“这些精致的瓶子确实可爱,我就是看到钟先生也有一款相同的琉璃瓶,这才起了心思到你这儿来问问。”颜夫人捧着一支装了苏合香的琉璃瓶爱不释手,“从前买香膏的时候,你只是从瓶中刮取一些,如今我倒想买椟还珠了。”
“我这些只不过是香料的点缀罢了,色泽图案也简陋不堪,哪里比得上名士之物。”
“风老板,你也过于自谦了,若不是我知晓钟先生爱茶不喜香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也曾光顾穆如斋。你瞧,就连这瓶身的细小褐纹都极其相似。”
颜夫人并不知道,凡风清穆经手的琉璃瓶,在瓶身一侧都有一处黑焦印记,不仔细看恐会以为是独特纹饰,实际上却是她为了避开查验的走私手段。
后来,她为了满足颜夫人的请求,特意去南海寻那些走水路的同行,才收购来几件不错的货品。再后来,等她赶回南州时,颜元夫已然逝世,她便换了吊唁的素服去了颜府,想要将颜夫人当初预订琉璃的定金退还。
“颜夫人节哀,这是先前你订琉璃货的定金,还请务必收下。抱歉,我此番从南海回来未能找到你喜欢的物件,只是有一串琉璃宝珠很适合老夫人佩戴,等下次登门时我再奉上。”
“我知道穆如斋的规矩,既是特意请你去寻,就算无功而返也绝对没有收回定金的道理。”
最后是诗人冷籍打断了颜夫人的再三推拒,他开口便是指责风清穆:“你若是来吊唁的,我便替元夫兄谢过,但你一介商人,竟不分场合地挂念着你的生意,真是不知羞耻!”
钟伯期宽慰着好友,制止了他进一步责难,转而说道:“我们痛失元夫兄,贤弟言辞激烈了些也是情有可原,我想风老板一定会体谅的。不妨这样,这笔钱就当作风老板前来吊唁的陪礼,还请弟媳收下为好。”
风清穆自南海回程尚未有过安稳的歇息,本就是疲惫不堪,一时之间烦躁不已,摆手驳道:“并非吊礼,我今日匆忙而归,还没来得及备下赗赙。不过,我倒是有一对琉璃制成的小杯,盛酒量极少,用作日常饮酒并不适宜,却可作陪葬珍品,改日也一并让阿虎送来。”
“听闻钟先生也喜好琉璃,可惜此番所得不多,不妨这样,等下次我为钟先生吊丧时一定备上,到时候还请收下为好。”说完也不顾旁人脸色,径直往院外离去。
“我知风娘子的心意。”颜夫人紧紧握着风清穆的手,追着她走了几步,“方才二位名士所言并非我之意愿,你不必往心里去。我知道你特意赶来颜府只是为了宽解我,如今阖府上下都指望着我一人,我自然会调整情绪努力操持的,不用忧心。”
“如此便好。”风清穆的笑容略显疲累,但语气已经变得宽和,说道,“你我虽因生意往来结识,但并非止于利益,如果颜府没有出事,我也同样会退还你钱财,所以我才会那样驳斥他。只是我惦念你操劳不易,又担心丧仪耗费甚高,这才急着来送还。”
“我知道的……谢谢。”
风清穆又重新倚着柜台,看着那最后一对琉璃碟流转在客人们手中被把玩观赏,思绪也逐渐从回忆中抽回。
“风老板,如此玲珑华彩的琉璃,你准备开价多少啊?”年纪最小的黄十四娘率先开口。
随即十数道目光向风清穆聚集,大家一刹那都安静下来。
“不卖。这一对啊,有人已经预定了。”风清穆摆了摆手,脸上挂着神秘的笑,“我只是怕那人品味甚低,所以想请大家先品鉴品鉴,也就不算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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