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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凤如瑜
福来客栈,魏冉和桑香听闻,楚凤鸣被剑宗弟子带回缥缈峰救治,还有那个什么花街疯姑、翠红的尸首,也被一同带回剑宗查验。
因在这凤鸟镇,凡断案判刑,都由剑宗处置。
剑宗就是王法,剑宗就是衙门。
依着魏冉的意思,桑香连剑宗大公子楚凤鸣都敢拿剑捅了,缥缈峰肯定不会判出什么明察的秋毫、大义的凛然来,铁定会找他俩个算帐!
魏冉可不想被处置,议计一番,留在镇上既是待宰,只好脚底抹油、走为上计。
所以他收拾了包袱,打算带着桑香离开凤鸟镇。
至于拜师学剑一事,剑宗的清风明月,都还不如桑香的一式剑招,他倒不如跟着桑香学!
孰料二人偷偷摸摸,逃到凤鸟镇口,专给楚凤瑜驾车的刘老头就挥鞭卷尘地,从山道冲到大道上,飞沙走石,勒马吁吁,拦在二人的前头。
魏冉估摸着,这楚凤瑜不会是替兄弟报仇来了罢?他拉着桑香就往林子跑,没想到身后楚凤瑜掀帘,冷冷道:
“这万丈江湖,还没有剑宗弟子找不到的人!魏公子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
楚凤瑜的声儿隔得远,但还是那样响亮。
魏冉心虚意怯,停下步子,桑香握紧他的手心,魏冉迟疑,他让桑香等着,林子底雪意正凉,他还不忘给桑香掖了掖衣襟,道:
“万一他抓我回去,你就跑!往右边密林小径里跑,他们的马车挤不进来!”
桑香听了不由嘴角一勾,淡淡道:“你别说的像生离死别一样,听楚凤瑜说话,不像抓我们的,倒像要好心提点什么,我同你一块过去罢。”
说着,桑香反倒在前面摸索走了,魏冉挠挠头,跟着她一块儿,走到楚凤瑜的马车前头。
楚凤瑜坐在马车的虎皮垫上,一扇挑帘,朝二人招招手,示意二人上车。
魏冉嘟囔道:
“五少爷,你不会想抓我和老婆上山立功罢?”
“在下没你想的那么险恶。”楚凤瑜淡然一笑,目光却又不由自主落在桑香身上,但他只是轻轻流连片刻,浮云而过,像并未看向她一般。
桑香这时微微一笑,对魏冉道:
“他是明人,不做暗事。”
魏冉自然信桑香的直觉,他扶她上了马车。
小小的马车,顿时拥挤起来。
刘老头驾驾赶车进山,嘴上没说话,人却很不放心——五少爷的所作所为,太稀奇古怪,掌教下令捉拿这两个乡巴佬,可少爷却火急火燎地命他驾车下山,赶在剑宗弟子前,搭救这两人!眼下多半,还要往山上藏人!这般费心费力,却不晓得图什么?
却说一路山道,都是红叶枫林,雪晚,林间黄叶夹杂,树梢凝结白雪,道旁涧底,融雪化冰,山泉奔流,嶙峋山石上,亦有枫叶逐水飘落,远处白云滃起,仿佛预示什么禅境。
魏冉随着马车颠簸,头一回认真看楚凤瑜,只见他锦冠束发,冠上银丝编衔珠瑞兽,表征一层乌罗纱,冠下金口圈,镶四枚方形玉石,身着锦衣,袖织飞鹰,淡淡佛手香,随意而坐,正似凝听马车外的泉水呼啸,神态那种贵逸,非寻常人所比肩。
魏冉再不识相,也晓得五公子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儿专程来接他和桑香,有些不寻常,不由开口问道:
“五少爷接我俩上山,不怕得罪大少爷么?”
“所以要偷偷地接。”楚凤瑜狡黠地答道。
连桑香都似听出他嘴角的笑意,不由微微一笑,楚凤瑜望向桑香,这样近地瞧见她的笑容,但见她侧首低眉,那笑意若有所思,神情淑姿,既深沉凝重,又温婉柔美,他被她的楚楚动人所感,仿佛一霎生了“藏在深闺人未识”的爱怜之心——要是她不跟着魏冉,跟着自己,会不会有更大的造化?
魏冉不曾料到楚凤瑜的私心,只是格外担虑道:
“万一被剑宗其他弟子发现,我和桑香岂不是插翅难飞?”
楚凤瑜淡淡含笑道:
“魏公子看看这帘外之景,正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你又何必忧心?
实话说与你知,我欲把你和桑香姑娘,安顿在我三师叔的别院里。以我三师叔在剑宗的地位,无人敢忤逆,连我身为剑宗掌教的父亲,都得让他三分!你住他那,难道还有人敢上门搜查不成?”
“你三师叔,可是昨日会算命的道人?”魏冉巴巴地问,只见楚凤瑜点头,他才放了心,笑逐颜开道:
“既然有高人收留,我魏冉倒不怕了!”
楚凤瑜却竖起折扇子,轻轻敲击在锦榻上,仿佛百无聊赖,却颇慎重道:“只是他老人家愿不愿意收留你二人,我还没有十成把握,只要你俩不惹他生气便好了,他这人有三大怪癖,我告诉你们提前晓得,可万万不能犯了禁!”
桑香听了不由莞尔,问道:“不知贵师叔,有哪三禁?”
楚凤瑜如实答道:“他住的地方叫清水祗园,自是一处池泉回游的庭园!园内遍植枫林不算,借的远处山景,也是云雪枫林,可见他痴爱枫叶之心,所以进园后,万不可肆意催折红叶,要对香枫红叶,时含爱惜之心。”
听来这老道,也算是雅赏红叶之人了。
魏冉嘟囔道:
“这有何难?难不成我们为了折几枝红叶,连命都不要了么?”
楚凤瑜笑道:“你是没见过那园子里的红叶之美,庭树槭以洒落,若是含霜,绚丽之色,更加清艳。往年总有不晓事的人去攀折,最后都被罚到又冻又寒的冷湖里,打捞红叶腐枝去了!
这打捞的活儿可最不好玩,按三师叔的规矩,要去捞那湖底里枯烂的枫叶!上层沉水还尚红艳的枫叶,可一片都不许捞出来!记得三师叔的说法——要留着那艳艳枫叶,衬那清水之美。可你说这枫叶日日沉湖浸败,你日日到冻湖底里捞拣,难道不是世上最雅也最苦的差事么?”
魏冉听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不由冷哼一声道:“富贵人就是毛病多!”
楚凤瑜也不以为忤,只笑道:“恐怕不止于此,我三师叔的第二禁更加费力。”
“愿闻其详。”桑香道。
“我三师叔第二禁,就是每当他派人,从浩淼津波运来海水,上山烧盐时,谁也不许多嘴多舌。”楚凤瑜静静道。
“他烧盐就烧盐,干我们何事?我们何必多嘴?”魏冉难得答得这般开阔爽利,桑香晓得此事定不会如此简单,果然,楚凤瑜又含笑解释道:
“你们要晓得他要吃盐,大可买盐,何必专程将海水,运到这深山老林子里来?运海水的工时工费,都可以买一整仓的盐,供他吃上好几辈子了!”
“五公子的意思是?”桑香好奇心勾起,很愿详知内情。
楚凤瑜从实答道:
“他费这样多的曲折,无非是为了观赏那海水烧盐时升起的轻烟,淡淡袅袅,熏上枫林红叶,令他追忆从前年少时,在海边苦练剑法的日子。”
魏冉听了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哑口无言!
这个剑宗三掌教,简直是个怪胎!岂止是个怪胎,简直是有病,还是得治的大病!他忿忿道:
“难怪旁人见了他这种行事,都会忍不住发几句牢骚!”
楚凤瑜却从容道:
“如果二位发了牢骚,可是会被罚去推水车上山,缥缈峰距海边那近千里的官道,可不好走,费时弥月,二位断不会想去体会的。”
桑香听了不由轻轻一笑道:“原来风流,不仅需要富贵财力,更需要无限闲暇。”
楚凤瑜点头含笑道:“正是如此。”
“那还有第三禁呢?”魏冉愈发好奇了,不晓得这剑宗三掌教,还有什么恶癖。
楚凤瑜答道:
“清水祗园中,有座半丈高的方卣酒器,器底铸出交叉十字的透孔方管,是三师叔专用来煮酒的。每当他来了兴致,便往这酒器里,添上黑黍与枫叶酿出的香酒三大缸!夏日里取冰块,塞进方管降酒温,冬日取炭火,烧热温酒。那清酒之香,不止香透满园,更仿佛熏遍缥缈峰每一个角落一般。”
魏冉听了终于有点适意,笑道:
“我魏冉最爱畅饮!我跟你的三师叔,总算有点共通之处了!”
“错、错、错,”楚凤瑜扇击锦纻车壁,含笑道:
“这第三禁,就是万万不能偷喝我三师叔的枫叶酒!若馋嘴喝了一口,被他闻出来,那下场可不好受!”
“什么下场?”魏冉郁结,楚凤瑜轻笑道:
“若偷喝了,就要被罚着,压在那数百斤酒器下,三个时辰!若还能活着出来,那也算是命大了!这么十来年,共有五个剑宗弟子,忍不住那酒香诱惑,偷喝了,只有那个有二十年内功傍身的弟子,才活着从那酒器底子爬了出来,别的都是一命呜呼、被埋进枫林子底下,作肥料了。”
桑香听到这,已经全晓得了这三禁,既风雅又诡异,她很怀疑那四个死在酒器底子下的弟子,不过是这剑宗三掌教,巧立名目的杀人伎俩罢了。
她淡淡请教道:
“这五位被压酒底下的弟子,是不是除了偷喝酒外,还犯了什么大错?”
楚凤瑜听了这会心之语,不由会心而笑,道:
“桑香姑娘果然聪明过人,不瞒你说,这五人皆犯了命案,却碍于种种迂腐考虑,掌教无法下令惩治他们。可我三师叔,向来百无禁忌,哪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借偷酒的罪名,取了这些人的性命。只是这罪名虽儿戏,但为不落人口实,可是半点不作虚假的!二位千万不能偷喝那酒,否则,我也保不住二位。”
“原来如此。”魏冉听了才领悟了,赌咒发誓道:“我魏冉是死也不会喝那酒的!”
他话才说完,祗园已到,漫漫传来的酒香,透帘而入,竟令人有迷晃之感,魏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桑香听见他喉咙底的声音,不由笑道:“你这酒鬼,可不要犯禁。”
魏冉心虚道:“那老婆你可拦着我一点!”
桑香应下,只是此后剑宗里陷害内斗的事儿,却不是她能拦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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