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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戏
叶向麟的面色一时精彩纷呈。
“臣的这个朋友出身......微末,不懂礼数,不宜面圣啊!”
他的反应出奇的大,倒是引起了在场诸人的好奇。
李怀璋冷笑一声,“召他来。”语气笃定,毫无转圜余地。眼见着小太监下去传旨后,他低头看了眼趴在地上满身不自在的叶向麟,“起来。”
叶向麟从地上爬起来,悻悻然捡了个软凳,拍拍袖子坐了。
小太监颇有效率,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就领着一身青衫的年轻人匆匆走进了暖阁。
暖阁中的议事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小太监身侧,那个头埋的很低,身形单弱,看上去有些病态的年轻人身上。
想到这就是叶向麟口口声声想要‘结亲’的朋友,卢裕在打量之余,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叶向麟这个英武非凡的盖世武将,竟然不仅仅喜欢男子。且这人还是个瘦弱的病秧子。
“见了陛下还不跪拜。”小太监看他低头沉默,赶忙低声提醒。
这个年轻后生,他瞧着十分的古怪。进宫路上,他就自己打了帘子四下乱瞧,一点礼数也没有。果然是草莽出身,不懂规矩。
不仅乱看,还问东问西的。
到得乾清宫,他本要开口呵斥此人,教导他些规矩。省得他御前失仪,连累自己。
却被路过的太监总管侯辰截住了,反叫他吃了几句训斥。
“草民参见皇上。”这人从善如流,当下三跪九叩,虽然不甚标准,但也让小太监长出了口气——还不算朽木不可雕。
叶向麟早已起身避开。
李怀璋就正坐在上首,低头看他拜倒在地。面色隐晦难明。
“平身。”约莫有半柱香功夫,众人都觉奇怪时,他才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这人扶着地撑起身子,好容易站定了。抬了些头来。
好普通一张脸。
卢裕、卓凌等人纷纷看去,皆是大失所望。这叶向麟的口味,实在是奇诡。
不待李怀璋开口,叶向麟缓缓蹭过去,讪讪介绍道,“臣的朋友,林玉京林公子。金陵人士,家道中落,前时来投奔臣。”
李怀璋并未理会他,只是上下打量这个相貌平平的‘林公子’几眼。
“金陵温暖,上都苦寒。住得惯?”
众人皆有些愕然。陛下叫此人入宫觐见,本就有些突兀。此时竟又有和他拉起家常来的迹象,实在是有些古怪。
“草民出身卑贱,挑剔不得这些。”
这人低眉敛目,看着性情顺从。但面对九五之尊,倒也毫不胆怯,张口就答。
“当年我大齐本以金陵城为都。是李储昱领着吏部、礼部一干人,反复的谏言,上请迁都北平。他也瘦弱,身体不好。当年声势浩荡一场迁都之后,每年冬、夏。他都要病上几场。”
李怀璋对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民,大发感慨,突如其来的叨念起这个叛国身死的弟弟来。所有人听着都是满头雾水。
台下人也不答话,默默地听着。
等气氛冷了下去,他也很给面子的接上一句,“北辽虎视眈眈,天子迁都戍边,对延续我大齐的气数,确有裨益。”
“你和储昱倒是政见一致。”
李怀璋这凉凉一句说出口,邓通等人俱是一凛。
反而这个庶民初生牛犊不怕虎,立刻接口,“林某一介庶民,胡言乱语罢了,谈不上政见。陛下抬爱了。”
上首传来一声轻笑,卢裕抬头。却见陛下虽则笑出了声,眼中却毫无笑意。
“听闻你与慎之昨夜在御苑听了半夜的曲。林公子家道中落,寄人篱下时,尚且有此等的好兴致?”
这林玉京略低了低头,好声好气的回话。
“草民以为,这人活着。也就像唱戏一样。人在台上,有了自己的角色。就要说该说的话、唱该唱的词。该哭的时候要哭,该笑的时候就得笑。”
“所以每每茫然无措时,草民反倒喜欢去听听曲,好记起来自己是个什么人,该唱个什么戏。”
“哦?”李怀璋颇有兴趣,“那林公子以为,今日在宫里这戏台上,你唱的是哪一段?这暖阁里一干人,又扮的是什么角。”
“草民人微命贱,不学无术。本不配污了陛下的眼。就是为陛下这出戏唱个开场楔子,也有些太抬举草民了。至于宫中列为大臣,自然各司其职。草民实在不配评点。”
“无趣。”李怀璋轻哂,“当年先皇叫李储昱评点,储昱说,在座衮衮诸公,扮的皆是丑角,跳梁小丑那等丑角。”
不留意突然被指桑骂了槐的在座诸人:......
叶向麟干笑一声,显得格外没心没肺。
李怀璋突然转向他,略探身瞧了他,将声音略压低了一些说,“若是林公子的口供一切属实。卓凌所指爱卿昨夜夜闯宫廷一节,自然是诬告。”
叶向麟笑容僵在唇边,想到了什么,面色陡变,正要开口。就见李怀璋又将目光转向裴弘。
“慎之说得好,空口无凭。不如将林公子移交给大理寺审问。重刑之下,若他还咬定昨夜是与爱卿在御苑听曲,不曾走开半步。爱卿自然是冤枉的。”
裴弘又被点名。忙站起身来,眼珠子一顿猛转,思忖推脱之术。
如今他就算是个瞎子也看得出来,叶向麟对这个林公子确实是很有些真心实意。他要是依从陛下所言,将他提回去一审,这人这么弱不禁风的。大概率要死在他手里。
他和叶向麟这个梁子就是结的死死的。
“陛下。万万不可。”叶向麟扑通跪倒在地,“臣这朋友身子虚弱,昨天听了一折戏,就昏睡了过去。不能做这个人证!”
裴弘也拱手下拜,“陛下。叶国公说的有理,这位公子于此事并无太多牵涉,审他无用啊。”
李怀璋冷哼一声。
邓通察言观色,上来先给裴弘扣个帽子,“裴大人违抗皇命,却偏想要审一审顾靳尘,到底意欲何为啊。”
李怀璋拂袖,“林玉京,你说呢。”
堂下人站的端正,虽然已半只脚迈进了大理寺刑房,仍然面色泰然,倒叫一旁的牟平等人高看了他一眼。
此时他被点名,众人纷纷侧目看他。就见他面色不改,只叹了口气。
“草民以为陛下方才说的有理。诸位大人,食君之禄,本该担君之忧。却各怀计较、各谋其政。江山社稷、浑然不顾。上下攀咬,确实有些像一群跳梁小丑。”
他一杆子打死了所有人。邓通一时僵在原地,恼火非常,却又不知如何辩驳——只想砍死这浑货。
连跪在地上的裴弘,都想干脆把他拖回大理寺打死算了。
李怀璋朗声大笑,笑的十分快意。
“慎之,你这个朋友,还真是有意思。”李怀璋起身,缓缓踱步来,低头,自叶向麟手中捻过那信笺。
递到林玉京面前。
“那林公子,你看这信是个怎么回事?”
在小太监炯炯注视下,这个庶民这次倒是很懂礼数,跪了双手接过,低头展开,缓缓看了看。
“草民以为,这是仿造的。意在构陷叶将军。”
“李储昱的字迹,卢裕、邓通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如何能仿造。”
他就这么跪着,指腹划过上首几字,“笔顺、连笔、转折、搭配比例,只要将书写者笔迹的特点拆解明白了,模仿书写者的习惯去仿写,写出一模一样的并不难。”
李怀璋低头看他。
他跪着,低着头。
好是一副顺从、恭敬的模样。
他记得他这个弟弟,自幼身体不好。太庙祭祖,连着跪拜了十余次,第二天就爬不起来。先皇传了太医,又亲自去瞧他。
后来就准许他见驾、上朝都不必跪。
说起来,倒是有些年岁,没见过他跪了。
如今倒是跪得标准,跪得顺畅,跪得自然。
他的这个弟弟一贯轻狂,眼高于顶。如今倒也能如此安安分分、规规矩矩地跪着回话了。
当年他这个弟弟,深得圣心。朝中拥趸无数。
都说他贤明、聪慧。早晚荣登至尊,天下归心。
明明是他和叶向麟北地征伐,入死出生,巩固边防。怎么就成了他李储昱迁都迁得英明?
他身边的狗都高看李储昱一眼。连深得他信任的叶向麟都忍不住要‘爱慕’他。
如今还不是跪伏在他脚下,摇尾乞怜?
“口出狂言。”邓通受了暗骂,并不收敛,直接反驳他,“你倒是说说。上哪里去找一个能将献王字迹,仿写的一模一样,叫我等都无法辨别真伪的人来?”
林玉京直起身来,跪坐着,抬头看向邓通。
“这位大人。说来也巧。草民正巧略通此道。写得和这封信一模一样,确实不难。”
邓通:......
叶向麟:......
李怀璋又是朗声大笑。笑的诸人皆有些莫名其妙。
“好、好、好。有意思。慎之,你这个朋友。实在是太有意思。”他抬手拍拍叶向麟,“纸来、墨来。朕今日倒要看看,你如何临摹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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