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蒋予安直接载着她去了南城分局，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那了。
　　这么久的时间，严茹钰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但从脸上晕染的黑色眼线和发红的眼眶可以看出她之前哭得有多厉害。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蒋予安给严茹钰接了杯水，晚上分局没什么人，出于对严茹钰情绪的照顾，蒋予安没有再去审讯室，而是直接带到了小刘那个小办公室。
　　严茹钰喝了口水，开始讲述起了这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甚至不是蒋予安和段昀猜测的那个版本：“我今天白天的时候说谎了。”
　　“我和曲苗苗的情况都是真的，我们确实都没钱，曲苗苗也确实因为解约欠了400万高利贷。但那个高利贷我们确实还不完，我不忍心看苗苗那么痛苦。我...我就自己私底下认识几个富二代，有时会去陪他们喝酒，想着这样来钱快一些，也能帮苗苗还。”
　　“但是有个富二代叫陆淳，他有点那方面的倾向，他就看上苗苗了，说什么也不要我来，说只要苗苗跟他一个月，他就能把苗苗400万的债还完。我之前和苗苗提过，她都不愿意，但有一次催债的上门直接用她妈威胁她，苗苗的态度才松动了些，但那个淳哥已经等得不太耐烦了。我怕这事黄了，就直接让淳哥去我房子，然后又骗苗苗说我出差了让她帮我喂猫。”说到这里严茹钰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声音变得紧绷，拳头紧紧地攥着。
　　“然后...然后我给了淳哥一些迷药，我想着生米煮成熟饭就可以了，反正只有一个月，而且淳哥在圈里是那种比较言而有信的人，所以...”严茹钰此刻的胸廓起伏又开始加剧，“我是真的想帮苗苗！如果...如果那个淳哥可以让我来，我一定会为苗苗陪他一个月的！”
　　“所以你们告诉我苗苗失踪的时候，我当时没想到淳哥敢把她搞失踪，而且淳哥我也联系不上，我就以为他们玩嗨了，想着顶多一两天也会让苗苗联系一下朋友，就没太担心。但是...但是！刚才我在陪淳哥的一个朋友的时候，他告诉我淳哥因为吸毒被他爸抓了，四五天前就已经被关在家里了！所以带走苗苗的不会是淳哥！苗苗...苗苗现在在哪我都不知道！”
　　严茹钰激动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蒋予安听到这话也是面色一凛。本以为只是富二代强制爱的剧本，现在突然就跳到悬疑剧了。
　　蒋予安按住急得又要哭出来的严茹钰，沉声道：“你冷静一下，好好回忆一下那天的场景。”严茹钰坐下来，皱着眉：“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我该说的都说了！我就把她叫到我家去喂猫，然后她十点多给我发来了我家猫吃饭的照片，之后就没消息了！”
　　蒋予安站在严茹钰面前，眼睛却在看着地面，细细地捋着思路。
　　曲苗苗是在10月11日的早上出门，根据那张照片的时间，是十点三十六分喂完的猫，并给严茹钰拍了一张照片，之后便失去了音讯，下午的心理咨询也没有去，所以只有可能是在这之间失踪的，离开严茹钰家时或者吃饭时发生了意外。
　　但问题在于最关键的监控——严茹钰家门口是没有监控的，要查只能查她家外面三条街的监控，那工作量大不说还很难会有收获。
　　蒋予安偏了偏头：“为什么你家门口会没有监控？”
　　严茹钰从桌子上抽了张纸擤擤鼻涕，用发闷的声音说：“我住的房子是公司分的，没有产权只有居住权，因为都是艺人怕监控外流之类的，公司就没在小区安监控。”
　　蒋予安现在还是没什么头绪，眼看都已经后半夜了，睡也睡不了了，于是和严茹钰说：“带我去趟你家吧，看看有什么线索。”蒋予安走之前去找了技侦值班的警察借了盒工具，以备不时之需。
　　路上蒋予安还抽空看了一下小刘传来的金凰会所登记册的照片，在金凰会所的还有两人，王旻景和另一个没有登记名字的女生。是和严茹钰的说法能对上的。
　　严茹钰家的位置比较偏远，在城东的开发区附近，这一片都是独栋小别墅。严茹钰说一般都是五六个住一起，咖位大的才能一人一栋，她的房子是出道的时候公司给她和曲苗苗分的，刚出道那会儿她们俩确实火过一阵，所以才有这么好的待遇。后来曲苗苗搬走公司也暂时没签新人她就一直一个人住了。
　　天上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虽然不大但着实扰人心绪，这一片后面还靠着开发区，小区里也没什么绿化，不免的尘土飞扬，看起来低矮的独栋别墅群甚至有些荒凉的意味。细密的雨击打着地面，让本就覆着一层黄沙的地面变得泥泞不堪。
　　蒋予安的鞋子就几步路已经趟得全是泥，进严茹钰的屋子时直接将鞋脱在了门外。
　　严茹钰的家一看就是小女生的类型，虽然装修透着统一的死板，但到处都有精心布置的小巧思。门厅的走廊的墙壁上有一个兔子形状的专门用来挂钥匙的装饰，客厅的电视两边也都摆了曲苗苗和严茹钰的合照。
　　蒋予安细看了一下，这么站在一起就能分出一些不同了，曲苗苗的脸比严茹钰更圆一些，身材貌似也更丰满一点，眼睛好像也比严茹钰大一些。蒋予安又将视线转了过去，阳台上养了不少花，茶几上放着用完没放回去的哑铃，沙发上也摆满了各色的玩偶，整体都很有精致生活的气息。
　　发觉蒋予安的目光落在了那一堆玩偶上，严茹钰不好意思地说：“这些都是我和苗苗抓的，我们都很喜欢抓娃娃。”蒋予安笑了一下，轻松地说：“那下次你和苗苗可得帮我也抓一个，我这辈子就没抓上过。”
　　他这么说是想让严茹钰放松一些，看得出来一进家门她就十分紧绷，但显然效果不佳，严茹钰一听到曲苗苗的名字就更低落了。
　　蒋予安细细地打量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这个家的一切都显得无比正常。蒋予安又打着手电筒仔细地查看着地面是否有被刻意清洗的痕迹，但转了一圈都没有什么发现。要么这里不是曲苗苗失踪的第一现场，要么就是凶手反侦察能力太强。
　　蒋予安什么线索都没找到，只好哄了几句严茹钰，让她有情况及时联系，然后就自己回了分局还东西。
　　等处理完所有事都快天亮了，蒋予安已经困得上下眼皮疯狂打架了，但倒是没忘了和段昀的约定，又强撑着睡意到了段昀家。敲了两声就见段昀也惺忪着眼皮给他开了门，看到是他，段昀打了个哈欠，无奈道：“蒋予安，你知道现在几点吗？七点，黑窑子都没这个点开始上班的吧。”
　　蒋予安本想过来先和他讨论讨论线索，这一晚上他接收的信息已经超负荷了，自己的CPU完全不够处理的，但哈欠和瞌睡是可以传染的——蒋予安像是被段昀那个哈欠点了睡穴一样，突然疲惫袭来，感觉站着都能睡着。
　　于是话到嘴边，蒋予安又换了个说法：“我来补个觉，就在你沙发上。”说完他就径直走了进去，眼镜一摘头一栽，意识立刻模糊了。段昀从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男人在早上七点敲响他的房门，只为在他沙发上睡一觉，这是什么社交牛逼症的人才能做出这种事啊。
　　段昀站在那反应了一会儿，随后轻笑了一声，走到沙发边端详着安安静静半趴在沙发上的蒋予安。
　　蒋予安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着了，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睫毛长长的一圈镶在眼睑上，脸被挤得有点肉堆了出来。蒋予安的头发属于细软那一卦的，平常有时间都会可以打理打理，让它有个型，但现在柔顺地贴在额头上，黑色的头发更衬得他皮肤白皙。
　　此刻一束清晨的阳光顺着窗帘缝隙洒进来，刚好落在蒋予安的脸上，脸颊的轮廓都在浅浅发着光，这一幕让段昀的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这一瞬，仿佛自己地狱般的前半生全部化作了泡影，他的人生就如一个普通人一样，上学，工作，早起还能看见在睡梦中的家人。
　　段昀甚至不舍得眨眼，最后自嘲地笑了笑，从蒋予安的手中取下眼镜放在桌子上，随手取了件挂着的衣服盖在他身上，又去把窗帘拉严，才回房间继续自己睡眠。
　　但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这么一闹他现在已经睡意全无了。段昀本就睡眠极浅，这么多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总是在醒醒睡睡中度过。睡不着的时候也只会看着天花板发呆，直到不知何时再次进入睡眠。
　　蒋予安是被开门声吵醒的，段昀提着一兜包子进门，见他醒了，于是顺势举起手中的袋子说：“醒了就起来吧，我买了吃的。”蒋予安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手机，已经十点了，随意应了声爬起来往洗手间走。
　　被冷水激了一下蒋予安才算是彻底清醒了，段昀指着买的一堆包子说：“这个点不上不下的，只能吃包子了，不介意吧？”话是这么说但也没给蒋予安留别的选择。
　　蒋予安的脸皮这阵才反应过来，生出些不好意思出来，这已经是第二次就这么睡段昀家了。蒋予安站在原地，摸摸微微发烫的耳垂，忙说没关系，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就拿着包子开始慢慢啃。他虽然身子清醒了，但脑子还是疲惫，最近脑子要处理的信息实在太多了，这么短暂的睡眠根本不足以缓解。
　　蒋予安慢吞吞地吃着包子，脑子空荡荡的，等他拿起第二个的时候才发现段昀已经吃完四个了，斜坐在那，抱着一个堪称老古董的游戏机玩俄罗斯方块。
　　蒋予安嘴下自觉地加快了咀嚼的速度，顺手拿出手机扫了一眼，发现有邱栎的两个未接来电和小刘的一句请示——今天还跟不跟严茹钰了。蒋予安回了个信息让小刘今天先休息，随后三下五除二把剩下半个包子全部塞进嘴里，擦擦手给邱栎回拨了过去。
　　邱栎倒是接的快，蒋予安还没开口，那边就急着吵吵：“元元！好消息！你猜我逮到谁了？”
　　蒋予安一口包子还没咽下去，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地问：“谁？”
　　邱栎得意洋洋地说：“那个拍你照片的孙子！”
　　蒋予安：“汇款账户查到的？”
　　邱栎乐了几声：“还真不是。说来也赶巧了，我们市局门口最近几天老有一堆人拿着花圈什么的往这边送，清韵姐气不过，就把带头的给抓了。嘿！你猜怎么着？我们查那孙子手机的时候发现他就是那个拍你照片的，连原视频都找到了！”
　　蒋予安也没忍住乐了，这也太巧了，但还是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要这么搞自己：“他和我有什么私仇吗？”
　　邱栎说到这就来气：“他根本不是针对你，这孙子就是讨厌警察，要我看就一反社会的蛆虫。以前是做狗仔的，刚好那天拍到你就觉得可以大做文章，所以才有了那几张截图！”
　　蒋予安嘶了一声，这完全是没缘由的恶意啊。这比和他有仇还让人难以接受，就像好好的走在人行道上结果被一盆狗屎泼了一样，纯倒霉。光想想就有够恶心人的。
　　之后又和邱栎随意唠了几句，表达了一下对大家的思念之情就挂了。
　　收起手机蒋予安才发现自己还有几个包子没吃，但也没什么胃口了，便满怀歉意地看向沉迷俄罗斯方块的男人。
　　“不吃了？”段昀一撩眼皮瞥了他一眼。
　　蒋予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随即又补了一句：“我可以拿着等会儿吃。”
　　段昀浑不在意地应了一声，然后将快速地在中间叠了好几个方块，让屏幕上出现Game Over字样，之后便把游戏机甩到一边，从桌上的烟盒里抖出一支烟来。
　　“彻底醒了不，说说正事吧。”段昀半阖着眼皮，叼着烟吐出一句不算口齿清晰的话来，另一手打燃火机，幽蓝的火光闪烁着，只一瞬便燎着了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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