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冰

　　“你傻吗？感冒了怎么办？这么晚不回家，装什么深沉？明天不用上班了？”
　　程意语速飞快，像在说绕口令，咬牙切齿的。
　　他不由分说地靠近沈西朗，将伞举高。
　　那是一把黑色的大伞，刚好可以遮住他们两个。
　　沈西朗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保安打电话和我说，有个傻大个在小区门口坐了半小时，鬼鬼祟祟、不怀好意，而他好像是我认识的人。”程意望向沈西朗，“可疑分子，现在可以分享你的作案动机了吗？”
　　还顾得上调侃他，看来程意的气已经消了，这让沈西朗如释重负。
　　他没有回答程意一连串的问题，而是接过伞说：“我来撑吧。”
　　他比程意高，如果程意一路举着伞到适合他的高度，会很累。
　　沈西朗记得，高中那会儿，下雨天也是他为程意打伞。
　　程意的手温热，接过伞的时候，沈西朗的指尖划过他的手心。
　　程意似乎吓了一跳，说：“你的手好冷。”
　　沈西朗低头去看他，借着微弱的路灯灯光，他看到程意蹙起眉，怏怏不乐的样子。
　　“还好我的伞大，不然要重蹈高三的覆辙了。”程意说话的声音有点小，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身边的人听的。
　　沈西朗有点莫名其妙：“高三的时候怎么了？”
　　程意轻咳了一声，目光游移：“你忘了？你撑伞的时候，总是弄到自己的肩膀那侧湿透了，回到课室还在那滴水。”
　　沈西朗想起来了，那时候，他撑伞都是倾向程意那边，保证他整个人都不会被雨淋到。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而他并没有将这些琐碎的小事放在心上，没想到程意记得那么清楚。
　　两人一时无话，只能听来自四面八方的雨声，淅淅沥沥的，敲打在过路人的心上。
　　“你先上我家洗个澡，换一身衣服。”程意率先打破沉默，“时间不早了，雨还下着，你回去不太方便，不如在我家将就过一晚吧。”
　　沈西朗语带歉意地说：“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程意的目光落在虚空某处，没有看向沈西朗，他语气轻松地说：“这没什么。”
　　进了电梯，冷风被阻挡下来了，周围暖和了许多。
　　沈西朗开口道：“程意，你看到微信上我发给你的消息了吗？”
　　程意愣了愣，讷讷地说：“看了。”
　　沈西朗低头去看程意的神情，却发现他的神情晦暗不明，只好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打扰你，今天之后，我一定不会踏入你的生活。”
　　“沈西朗，我的生活怎么样，我的世界里有什么人，我自己做主，和你无关。”
　　沈西朗回过味来，反而觉得如释重负。
　　如果拒绝和疏远就是程意的回答，那他一定会言听计从，绝无异议。
　　“我明白了，程意，我以后……”
　　“所以，我不允许你离开。”
　　沈西朗怔忡了片刻：“你说什么？”
　　“你不能从我的生活离开。”
　　程意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他努力去克服和平抑这种不协调。
　　程意抬起头，电梯里灯光明亮，所以他将程意的表情尽收眼底——无助、脆弱，却又果断而勇敢，就好像他还是高中的时候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
　　沈西朗恍惚看见程意第一次和自己表白时的模样，那时他的表情和现在的别无二致。
　　房门打开后，两个跌跌撞撞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程意伸出手想开灯，却被沈西朗用力握住了手腕。
　　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里，两道急促的呼吸声纠缠不清，潮湿的空气里也氤氲着热意。
　　“等等，我开个灯……”
　　程意话还没说完，沈西朗便低头堵住了他的唇。
　　像刚才在健身房的时候一样，他想说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悉数咽回了肚子里。
　　沈西朗将程意堵在门后，一手撑住墙壁，将程意圈在狭窄的范围里，另一只手抚上了程意的脸。沈西朗的动作很轻，就像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他的手宽大而温热，带来酥麻的痒意。
　　他的吻一开始是蜻蜓点水式的，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而后食髓知味，不由分说地加深了这个吻。
　　程意觉得自己像溺水的人，只能徒劳地揪住沈西朗的衣领。
　　就在程意以为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沈西朗终于放开了他。
　　程意双腿发软，全身乏力，被亲得晕头转向。
　　他用最后一丝理性想到：沈西朗的吻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别动。”
　　沈西朗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让程意本能地感受到陌生和害怕。
　　他再次吻了下来，撬开他的唇，柔软的舌长驱直入，扫过齿贝。
　　他闻到了程意身上沐浴露的味道，是薰衣草的香气，馥郁无比。
　　在很久以前，他们常常这样做。
　　在无人的课室，躲在窗帘后，大胆地接吻，背对黄昏，相信爱比永恒更长远。
　　那时候，程意身上总是有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很好闻。
　　沈西朗曾为此心醉神迷，而现在，他知道那不是香气的蛊惑，也不是因为恰到好处的氛围，而是因为程意这个人。
　　因为他是程意，仅此而已。
　　“等下……沈西朗。”程意低喘着，声音有些发颤，“我家里没有……那个。”
　　沈西朗愣了愣，问：“你家里没有？”
　　“怎么可能会有！”程意气结，差点没缓过来。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咳咳咳，”程意轻咳了几声，觉得现在的气氛实在太尴尬了，“那什么，抱歉。”
　　他的气息还没完全恢复平稳，刚刚的吻让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不，该说抱歉的是我。”沈西朗道，“刚刚是我——太鲁莽了。”
　　“没事，我不介意……”程意下意识地回答，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是，那什么，你赶紧去洗澡，刚刚淋了雨，会着凉的。”
　　他连忙从沈西朗的怀里挣脱，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摸到了房里的开关。
　　客厅和玄关的灯开了，一片暖橘色的光，温馨而明亮。
　　程意指了指浴室的方向：“浴室在那边，你、你先去洗，我给你准备衣服。”
　　沈西朗点点头说：“好。”
　　浴室门关上后，程意走到玄关处照镜子，不出意外，他的脸和耳朵已经红到快要滴血了。
　　刚刚沈西朗放大的脸还历历在目——他的眉眼像以前那样好看，但面部轮廓更深邃了。
　　程意觉得自己刚刚的表现就像个情窦初开的青少年，天真纯情又充满幻想。
　　这都怪沈西朗的样子全长在他的审美点上了，程意在心里默默将责任推了个干净。
　　程意摇了摇头，想要忘掉那些不健康的想法。他走进卧室，在衣柜里翻找了一会儿，捧起衣服走向浴室。
　　浴室里做了干湿分离，里面是冲澡间用的是磨砂玻璃，还有浴帘，和外面的洗手台隔开。
　　程意将衣服放在洗手台上，大声朝沈西朗说：“衣服我放在这里了。”
　　沈西朗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程意正在捣鼓投影机。
　　可能是今天用的时候误触了什么按钮，它罢工了。
　　说明书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程意只好瞎整，试图把它修好。
　　“怎么了？”沈西朗走过来，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还有淡淡的薰衣草香。
　　程意心头一悸，他没有抬头看沈西朗，掩饰着自己的紧张：“投影仪好像坏了。”
　　“有说明书吗？”沈西朗蹲下来，打量着投影仪，“怎么坏的？”
　　程意道：“说明书找不到了。今天用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坏了……”
　　“我看看。”沈西朗这么说着，摸索着投影仪一侧的几个按键，又检查了下连接的电线和房间里的路由器，“问题不大，模式没调回来而已。”
　　沈西朗话音刚落，投影仪就亮了绿灯，继续播放先前的影片。
　　“应该没问题了。”沈西朗说着，抬头看向墙壁，一时语塞，“这是……蜡笔小新？”
　　程意面上发烫，但还是迎着沈西朗探究的目光，说：“呃，是上次程天赐来玩的时候我播给他看的。”
　　沈西朗语气里带着笑意，揶揄地看着他：“你刚刚说，今天才用过这部投影仪。”
　　甩锅失败，程意的借口被沈西朗无情地揭穿了。
　　我不要面子的吗？
　　不过，沈西朗居然知道蜡笔小新。
　　“好吧，是我自己看的。”程意只好认栽，“平时写作找不到灵感的话，我就会找点动画片看看。”
　　沈西朗道：“挺好的。平时我也会看些动画电影。”
　　程意的耳朵通红，为了转移话题，他站起来说：“对了，你想喝什么？水，茶还是饮料？”
　　沈西朗道：“茶就可以。”
　　“什么茶都可以吗？”
　　“都可以，我不挑。”
　　“好，我现在去泡，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看的，直接在平板里选就行。”
　　实际上，程意喜欢看动画片这事，不是什么秘密，他读高中那会儿就知道了。
　　记忆中，程意是学校电影社的成员，平时会组织或者参与一些相关活动——说白了，就是在学校小礼堂里放电影，然后组织讨论，分享观后感。
　　轮到程意选片的时候，他会选一些宫崎骏的作品，还有皮克斯和迪士尼。
　　给沈西朗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他也去看电影，看完后讨论，程意点了他名，邀请他分享观影感悟。
　　那时候，他们还在念高一，虽然是同班同学，但沈西朗对程意这个人知之甚少，他们不熟。
　　而程意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心，一眼j茫茫人海里相中了他。
　　那部电影叫《Wall-E》，也是程意的心头好，在一起之后，程意还拉着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因为这次点名提问，他的生活和程意开始渐渐有了交集。
　　像程意那样耀眼的人，说沈西朗对他没印象，那是不可能的。
　　程意头脑好，每次月考都名列前茅，运动神经发达，在校运会包揽各项奖牌。他为人热情大方，又积极开朗，在班上的人缘很好，是个优秀的尖子生——这是高二之前，沈西朗对他的全部印象。
　　而师生们眼中的模范生程意，却在某一天向他表白了。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
　　比起震惊，更多的是复杂和茫然。
　　馥郁淡雅的香味沁人心脾，将沈西朗从回忆带回了现实。
　　沈西朗看着玻璃壶里的茶水——菊花、枸杞、红枣、桂圆……配料十分丰富，色泽也很好看。
　　“八宝茶？”
　　程意点了点头：“毕竟……我们也到了要养生的年纪了。”
　　沈西朗露出恍然的神色：“怪不得要看蜡笔小新，看来，心态也需要养生。”
　　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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