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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兄弟
悠扬的民谣曲调在封闭的车厢里环绕,当歌者唱到第二拍副歌的时候,胡遇终于忍不住开了窗,眉头渐渐松弛,宋繁星和陆璐同时贪婪地吸着新鲜的空气。
陆璐这才开口,说了四人上车后的第一句话,她转头看向后座,道:“你好啊林言,我叫陆璐,刚刚我和你哥还说起你呢。”
气氛说不上凝重,但莫名就是有一种令人难以开口的尴尬,陆璐敏锐地感受到,这尴尬从胡遇见到林言那会儿变开始了。林言和她想象中很不一样,“妹妹”这个词给人的第一反应是可爱的,但林言是沉稳冷静的,反倒像个姐姐。她淡淡地问了一声:“是么?”
陆璐笑着点头,转回身,她感受到了林言语气里的距离感,因为对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也没有追问,可见她对自己的话并不感兴趣,仅仅出于礼貌回复了一句。
胡遇打了转向灯,停在红绿灯路口,在“嗒嗒嗒”的跳转声中,他看向后视镜,问道:“宋繁星,你车呢?”
在胡遇面前,宋繁星总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感,说话又开始畏畏缩缩:“啊……车?什么……啊!”
“你的车不是坏了么?”可视度很低的车厢中,宋繁星捂着自己的大腿,望着林言瞪大的眼睛和慈善的微笑,“嘶”了口气说:“对对对,我忘了,爆胎了,4S店刚拖走的。”
“今天他们还上班?哪家4S店这么敬业。”红灯转绿,胡遇利索地将方向盘往左打,漫不经心地问。
“哦……那个,我一个朋友,在4S店上班的,帮我叫的拖车。”宋繁星随口说道,看到林言在底下比了个大拇指。
胡遇说:“不错,在青训营里封闭式培训还能认识到各行各业的朋友。”
“还好,我们领队认识的人多。”宋繁星揉揉腿,这才缓过来,副驾驶上的人这时又转过头来,眼里放着光,“小哥哥,你真是SAV战队里的啊?”
“嗯……但我还只是个青训生。”
“青训生人气就这么高吗?我刚看到好多人在拍你,以为是大明星呢!”陆璐眼神在林言和宋繁星上来回转,宋繁星用打游戏时般的敏锐眼神观察到,陆璐的视线每次都在林言身上停留多几秒,看他就是为了掩饰。
“我人气不高,要不是前段时间参加省内赛,没一个人认识我。”宋繁星笑笑,“大家都喜欢战神。”
“我表弟也特别喜欢战神,我能不能厚着脸皮跟你要一个战神的签名照!两个行不信!我也觉得战神好帅。”陆璐很激动,像宋繁星当初进营时那样,他想了会儿说:“我就见过战神一面,和他不熟,不过我可以……试试看,战神每年生日都会花几个小时给粉丝签照片,到时候我看能不能浑水摸鱼多塞几张。”
“你太好了!成了我请你吃饭!”陆璐还想说什么,车子突然停了,胡遇也转过来,盯着宋繁星,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我忘记去你家的路了,要不你来开?”
林言、宋繁星:“……”
“那个……我来导航吧。”
“你来开吧,我头有点晕,正好休息一下。”
陆璐没嗅到三人之间的硝烟,附和道:“你头晕啊,那赶紧上后面歇着。”
绝地求生里小到电瓶车大到公交车,宋繁星无一没有开过,车技一流,完美走位避开所有子弹,可让他在现实生活中开车……拜托他连油门和刹车都分不清好不好。宋繁星转过头,疯狂地朝林言眨眼。
林言自顾自喝了一口汤,对上胡遇上挑的眉眼:“哥你再坚持一下,他技术差,我晕车。”
“是是是,我技术差,我不行。”宋繁星好不客气自黑。
胡遇送完陆璐宋繁星,肩颈累得慌。他和林言进房门,入眼一片红通通——孙珂换的床单。
“过年,在家睡吧。”林言见胡遇欲言又止,先一步说道:“我铺地。”
自她回来到现在,胡遇就一直窝在店里睡,店里的床小,怎么都睡不舒服。何况今天是除夕,睡在外面忒不像样,胡遇点点头,说了句:“我去外面的浴室洗。”
林言有一双巧手,这边铺一点那边垫一点,地铺比民宿的榻榻米还柔软舒服。她在枕头底下塞了一封红包,喃喃了几句岁岁平安,趁着胡遇洗澡的间隙,又踮着脚里里外外跑了几回。
“你帮我洗衣服了?”胡遇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进来,房间空空的,哗哗的水流声从浴室传来,他捏起衣领嗅了嗅,不是错觉。衣服上有一股特别的皂香味——林言独爱的那种。
洗完澡口干舌燥,胡遇舔舔嘴唇走到桌边,用手背碰了下杯子,果然是不热不冷刚刚好的温度。旁边放着两粒药,另一边是杯牛奶,热的。胡遇笑笑,他喝热牛奶的习惯是被孙珂养出来的,说既美白又强身,这个习惯从小一直保持到长大,直到毕业之后忙了,没顾上。
胡遇就着温水吞下药,又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牛奶,接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塞进床上的枕头下。
“岁岁平安,阿言。”
林言头发已经长了,和刚来时差不多,吹起来费时又费力,等吹干出来时胡遇已经睡着了,给她留了一盏床头灯。
“哥?”林言叫了一声,应她的只有一阵规律的呼吸声,她小心翼翼绕过去,蹲下身面对面的,借着微弱的灯光打量她哥。林言的目光很贪婪,从眉眼滑向鼻梁,再到微抿的嘴唇。光看怎么够,林言伸出手,在高挺的鼻梁上轻轻一刮,骂了句臭男人,骂完还是不够,用手指点了点眼角的痣。
胡遇要是没那么好看就好了,林言想,这样自己应该不会和傻子一样拿得起放不下,但转念又一想,还是会的,因为这个人是胡遇,她的心她的命她的灵魂,都是胡遇的。
林言又来来回回碰了摸了几遍,像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糖的孩子,心满意足地爬上床,翻了几个来回,热气从毛孔里舒展开来,整个人清清爽爽松松软软的,困意很快就来了。
这一年除夕的最后一句话,是半梦半醒间的一句呢喃。
“胡遇,新年快乐。”
窗外星河闪烁,预示着明天的晴朗,当太阳从东边升起,第一束光投向海平面,泛起波光粼粼时,寓意旧年已过,万物常新。小孩忙着拜年,大人匆匆串门,老人给出一封又一封红包,热闹的声音将会此起彼。而此刻却是绝境般的静谧。一道克制的呼吸声响起,在被无限拉长的最后几分钟里,胡遇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嗯”。
“宝宝,新年快乐。”
年初三一过,胡遇陆陆续续接到了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开班,班次怎么排。现在市面上特长班太多,人员流动大,上学期很多家长觉得胡遇不会教,说下学期不来了。
胡遇也很无奈:“他们之前跟我反映过很多次了,让我上课的时候话多一点,教学细致一点,没办法,我说不来话。”
画画是门抽象的艺术,不像英语数学那样,有明确的教学点考试点,胡遇自己都没上过系统课,不知道正儿八经的老师是怎么教的,所以只能摸索着来,懂点门道的家长理所当然能看出他的不专业。那些续课的,要么是孩子特别喜欢这位帅气的老师,要么自己也不太在意老师的水平,主要想找个地方管管孩子的脚。
各行各业,学得好不代表教得好,想要成为一名优秀教师,除了自身专业能力过硬之外,还要会表达,胡遇显然没有循循善诱的口才。林言碰碰他的胳膊安慰道:“慢慢来,一会儿上去和鸥姐取取经。”
被宋繁星上次一说,林言才自省道,该去看看罗晓鸥了,毕竟鸥姐对他俩那么好。她休学那段时间,鸥姐拖着不怎么舒服的身子跑东跑西,帮她办手续,把语文课当班会用,隔三岔五吩咐班上的同学:林言是我们班上的孩子,我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说三道四,要是被我听见了,我饶不了。据说她还曾在校长办公室里据理力争,信誓旦旦地保证林言会回来参加高考。罗晓鸥也来看过她,只不过和其他人一样被林言拒之门外了,只能时不时和胡遇打电话了解情况。班主任做成这个份上,林言觉得自己没考上北大,实在有愧。
胡遇对罗晓鸥家熟门熟路,开门的是鸥姐的老公,他是位大学教授,名叫宋文。宋老师明显不喜欢胡遇这个刺头,看到他的那瞬间眼睛眉毛都拎了起来。倒是胡遇一反常态,乖乖叫了声老师,说新年好。
宋文把俩人迎了进去,把胡遇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还是不放心,哼道:“今天居然没带伤。”
不怪他这么问。以往胡遇每次登门造访必带上一份血腥味的大礼,他受了伤不去医院,就来找罗晓鸥。有一回半夜送走胡遇这尊大佛后,宋文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胆战心惊地问罗晓鸥:“小鸥啊,我想来想去还是怵,这孩子三天两头受伤流血,该不会在外面沾染犯罪行业吧?那我们岂不是变成他的同伙了。”
罗晓鸥带着困意笑答:“不会,我有数。”
“哟,稀客,来,快坐,桌上的糖一人吃一个,一年甜到头!老宋,还站着干嘛,泡茶啊……”宋文被支进了厨房,两人放下上门礼,罗晓鸥招呼他俩坐下,去拉林言的手,“好久没见了,现在还好吗?”
林言知道她问什么,直率地回答:“放心鸥姐,我现在情绪特别稳定,每天都很开心。”
罗晓鸥点点头,林言问她:“鸥姐,对不起啊,在大学反而忙,没时间回来看你,你身体怎么样了啊?”
宋文端过来两杯水,胡遇和林言同时道谢,罗晓鸥笑笑说:“没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气我,吃得好睡得香,好得不得了。”
说完她看向胡遇:“你呢?在干什么?”
胡遇说没什么,不愿多提的样子,罗晓鸥也不再问,另说元旦放假那几天班上好几个同学来看她,余安也来过。
好久没听过余安的名字,林言觉得有些恍惚:“他一个人吗?”
“是啊……我琢磨着吧,胡遇不来,你会来,张易枫不来,许以宁那小丫头总会来,谁知道你们一个拖一个成双成对的,只剩下余安一个人。”
罗晓鸥又深深看了胡遇一眼,对林言说:“你们几个里面,余安是走得最稳的,这孩子的心性和他外表看着差不多,有耐力,又聪明,温温和和的,小小年纪就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爸妈教育得真好。他还问起你们了,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罗晓鸥叹了口气,却是笑着的,她回忆起来,第一次见到三个男孩子玩在一起时,很诧异。他们三人性格太不同了,张易枫是个贵公子哥,人不中二枉少年那种,从小到大没经历过什么困难,心很纯粹,性格开朗热情,加上能说会道,人缘很好,是朵男交际花。罗晓鸥以为他的朋友满天飞,出乎意料的是,只有胡遇和余安。
胡遇呢,当他受了伤一次又一次往自己家里跑的时候,罗晓鸥就知道,这个男孩子的内心和表面很不一样。她是一名母亲,非常懂得母亲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的重要性,她又是语文教师,心思细腻,善于察人。胡遇的爸爸、爷爷、奶奶,都生怕这孩子仗着人高马大,有一天要闹出吃官司的事,但罗晓鸥知道胡遇不会,三个孩子里面,胡遇看着最凶狠最不好惹,但却是内心最脆弱的一个。
余安很聪明,当同龄人对未来还懵懵懂懂的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很明确的目标,他太知道自己要什么,在某个阶段该做什么,他的眼睛很明亮,能透过眼前的一张张卷子,看到未来的轮廓。在胡遇和张易枫闹掰了之后,余安哪一方也没过问,他就像一座桥,连着一起长大的两兄弟,现在两头断了,他不知道该落到哪边去,就索性哪也不去了,专心走自己的路。
胡遇和林言在罗晓鸥家坐了两小时,罗晓鸥送他们走的时候跟林言说:“有什么事找鸥姐。”
林言点点头,她又对胡遇说:“生活、事业都要慢慢来,把心态放好。”
胡遇也点头说知道了,罗晓鸥看来看去,把林言的手塞进胡遇的手里,最后说:“两个人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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