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冬

　　月牙白的湖泊旁，女孩小心的将手里的书籍一本一本摆在厚实的毯子上摊开，这日阳光正好，微风飘荡，融化了空气中的冷意，是晒书的好日子。

　　旁边高挑的精灵有些局促的走了几步，才下定决心开口。

　　【殿下，请让我来吧，您的身子需要休息。】

　　雾东抖了抖第一个软包，里面的东西都已经拿了出来，书籍铺满了草坪，书页偶尔被吹动，颤微微地发出纸张摩挲的声音。

　　【亲爱的伯妮丝，说了多少遍，不要再叫我殿下了。】

　　【殿下，这是礼数。】

　　自从跟精灵女王摊牌后，伯妮丝似乎也知晓了一些事实，虽说解决了生命树枯萎的事，但女王身上的诅咒，国内不安宁的环境都让埃维莉娜精疲力竭，最近将照料雾东的责任交给伯妮丝之后听说一直在长老院没出来，但每日的奏折、传令，从没有停歇过，作为一个掌权者，精灵女王那真是，相当勤奋。

　　然而女王并没有彻底放弃将王位给雾东的念头，即使她已经非常坚定地拒绝，在后来与女王相见的时候更是多次强调，人家听见当没听见似的，依旧对外面心急如焚的精灵族，宣称了她‘殿下’的身份，既没有挑明传位的事，又非常坚定地将她的地位拉高到不可忽视的地步，要知道，即使是女王那个在极东海洋诺顿王国求学的独子，也没有被称为殿下……

　　雾东反抗过，可惜反抗无效，但她不会放弃的。

　　在一连七天都没见到女王之后她都觉得，女王这么沉湎政务，不会是想避开她吧……

　　【殿下，请。】

　　伯妮丝将温茶送到雾东手边，恭敬地立在一侧，眼睛一瞬不瞬的凝视着雾东，像是她只要闭一下眼睛，雾东就会出事。

　　【……伯妮丝啊，来来来，坐。】补完功课的雾东心情良好，将老师给的弩箭和五件炼金道具都拿了出来，扒拉开想缠到手上的小蛇，开始拿帕子一点点擦拭，【最近洛伊亚斯如何了？】

　　【禀告殿下！】刚坐下的伯妮丝腾地一下站起来，表情严肃，身形笔直，【诞生节庆后，外族已基本遣送回国，目前留驻洛伊亚斯的，只有前来求医的中央魔法学院水系导师罗兰特先生及弟子贝尔·沙洛姆，为清洗异端的踪迹，女王已经将兵力收编，分三队重新巡视边界，女神在上，异端闻声而逃，并没有出现大的伤亡。预计三月初，由法洛斯率领的巡视边界的第一梯队就能回到洛斯里克，各安其职。】

　　扶了下差点掉下草坪的小蛇，雾东这才将手里的镜子放下，纯黑的镜面什么都反射不出来，看起来颇有些诡异。

　　【女王陛下的诅咒呢？】

　　【长老会已得到压制之法，目前还不能彻底解除。】

　　也就是还不清楚的意思了。

　　雾东捏了捏小蛇的两颊，上次用掉的毒液还没补充，这时翻了袋子才发现老师只给她备了一瓶，也就是说如果是致死量。最多也只能用三次，像上次将人弄倒的话大概还能用六到八次……她有点后悔使在酡立族身上了。

　　【记得跟女王说，二月初我就要辞行了。】

　　【是、啊？】伯妮丝睁大了眼，一脸不可思议，【殿下！这么怎么行！您的身体还需要温养！】

　　诚然，龟缩在生命树里，心脏处的那条裂缝确实安分很多，但她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雾东一点也不想成为什么精灵女王，更不想这辈子待在永恒森林。

　　抛去这一切不谈，她真的迫不及待想要亲眼见一见，老师所说的，炼金术师眼中的‘世界’了。

　　比起那些念个咒语、挥一挥魔杖就能上天入地的魔法师，又或者是一力降十会体能远超常人的剑士，去看、去听、去学这世间每一个生灵、每一个存在，了解它们生长的规律，能量的流转，模拟它、成为它，并化为己用，再记载下来流传后世。

　　或许这样说会有些匪夷所思，但最让这个世界忌惮、崇拜的炼金术师，反而是让她觉得最踏实、最真实的存在。

　　因为这份好奇和喜欢，她才能在老师极为严苛的教导下坚持下来，当然也不排除她身为华夏子民，天生对应试教育的优秀基因的功劳。

　　现在，束缚着她的一切的锁链已经被斩断，天高海阔，只要她踏出去，便是任君翱翔。

　　雾东遥遥的望着东侧的朝阳，忽的记起幼时背过的一首诗来，那是王维的《使至塞上》，里面最出名的便是那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犹记得那是一个闹腾腾的新春佳节，亲戚家戴着眼镜的小孩背的相当流畅，大人们寒暄夸完之后，抱着她的老爸文绉绉的开始夸这句的好，说这直、圆，用的是真好，那画面栩栩如生。

　　那时候还只知道抱着AD钙奶猛嘬的雾东，舔了舔嘴角的奶渍，用贫瘠的脑瓜想象了一下直圆的奥秘，然后在面前的大白馒头上插了一根筷子，还一脸炫耀的递给正在吹牛皮的老爸。

　　‘爸爸，给你。’

　　最后、最后屁股开了花……

　　除去社死的疼痛以外，自那时候她就朦胧的知道，诗人写的是意境，有的人不见江河也能体会，有的人则天生石种非得亲眼见见才能擦掉那一层蒙眼的雾。

　　很可惜，她属于后面那一种。

　　之前由于体质的致命缺陷，为了保命尚且能收敛一二，在外面能忍这么久已经是非常不错了，天知道她有多想亲眼见见这个世界，虽然迈出家门的第一步就差点嗝屁，但这不是活下来了嘛！

　　大不了她下次注意一点！

　　当然，这纯属学术上的实地勘察研究，绝对不是她想跑出去玩。

　　思绪厘清之后，雾冬便更加坚定了。

　　一月三十日的夜晚，埃维莉娜盯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姗姗来迟。

　　彼时雾冬已经将三个空间小包里的东西都梳理打扫干净，正在柏妮丝的循循善诱之下，带上那些甜腻腻的糕点。

　　月色从女王陛下身后投下，映射出深灰色的阴影，乍一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站在门口。

　　【拿好，这是答应你的酬劳。】

　　一个深紫色的天鹅绒珍珠小包丢在了雾冬怀里，埃维莉娜揉了揉眉心，不怎么顾及形象的瘫倒在沙发上，柏妮丝泡上了热茶，躬身退下。

　　偌大的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雾冬嚼了嚼柏妮丝给的爱心软糖，打开小包看了看。

　　不出意料，又是老师的杰作，只是里面装的，都是炼金材料，那花里胡哨的珍稀物种整整齐齐的码在空间小包里，雾冬细看了看，都是目前古籍教材上要用到的材料，还有许多不认识的，想必也是后面要接触到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老师对于炼金术上的事，还真是体贴到不可思议。

　　将珍珠小包塞进背包里，雾冬这才回头去看一直沉默不语的女王陛下。

　　原本冷艳的侧脸现在消瘦不少，想来最近的事实在让她烦心。

　　【雾冬，你不问问米狄尔的事？】

　　“……我以为陛下会先问点别的，比如我为什么要在二月初启程之类的。”

　　除去被诅咒瘢痕蚕食的那半张脸，埃维莉娜当真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或许是生命树的影响，即使精灵女王曾经毫不留情的噶了她……雾冬也很难对这张脸产生恶意……

　　【哦？吾问了，你就会留下么？】

　　“……不会……”被大美人这样慵懒的斜睨着，雾冬不自觉的挺起背，“女王陛下，你知道的，老师是个极其固执的人。”

　　“就像他收我为徒一样，只要是他认定的事，便是头破血流也会去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老师说过，他会保护我，所以……如果他并没有告诉我他的计划，那么必定是我还不够强大，不够资格去了解，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启程、变强，直到我强大到可以与老师并肩的时候，我自然会知道的，不是么？”

　　精灵女王眯了眯眼，眼前的女孩被元素们亲昵的包围着，然而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米狄尔到底给她谋求了什么，依旧轻巧的说她要放弃这唾手可得一切，从头开始，去走那一条荆棘之路。

　　埃维莉娜很羡慕这样的洒脱和坦然，让她怀念起几百年前四处征战的时光，于情于理她都不该拦这孩子，只能竭力为她提点一二了。

　　【你的身体你也清楚，只怕在有心人眼里，你的血肉比生命之泉还要美味有用的多，出门在外，如非必要，不要把米狄尔给你的斗篷摘下来。】

　　雾冬板起脸，严肃的点了点头。

　　【另外，你听好。】埃维莉娜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地图，铺开在桌面上，【目前奥文帝国局势未明，但在教会掌控下，仍不会出什么大事。北部亚哈兽人族恐与亡灵族有联系，吾查探到二者趁精灵自顾不暇，在永恒森林捕杀魔兽，现已切断二者往来，但目的尚未查明，你此去东方，莫尔登不像奥文与洛伊亚斯，他们以军武立国，对实力强大的兽人族并没有那么排斥，你与法洛斯曾被亡灵族追杀，那群异端向来是惹了一个就惹了一堆，出门在外，万事要小心。】

　　【南部塞白王朝，皇帝赫鲁多致力于开辟海路经商，近年来颇有成效，而皇太子耶索将在今年年初，从塞白分院转至东南侧苍星之海的中央魔法学院修习火系魔法，目前已是六阶魔法师。】

　　雾冬眨了眨眼有些惊讶，毕竟六阶魔法师便是一道门槛，再往上便是足以闻名于世的强者了，没想到那位皇太子有这样的造诣……

　　想起精灵仗着商路每年狠狠宰塞白的事……

　　雾冬幽幽的朝女王陛下投去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放心，永恒森林不适合那群黑皮猴子生存。】

　　……虽然塞白王朝以沙漠居多，居民也比其他国家黑一点……但女王陛下你是不是有一丢丢、额、种族歧视了？

　　【至于亡灵族……】精灵女王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措辞，【那个与吾做交易的亡灵族，名唤哈迪斯，力量……非常强大，至少在吾生平所见能排上前三的名号，你……罢了，碰到了估计也跑不掉，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希望到时候吾赶得到。】

　　所以在你眼里，我是有多废柴！

　　雾冬保持微笑，努力藏起那一份凄凉。

　　【而莫尔登联合国，目前由四位国主共同执政，与永恒森林接壤的羽之庭，与兽人族接壤的赤之庭，与极东诺顿接壤的雨之庭，还有南部与亡灵族接壤的花之庭。莫尔登以武立国，民风彪悍，各地的斗兽场常会抓四处游走的旅人、流浪汉当奴隶，除了四国国都，尽量不要去那些城镇。】

　　地图上莫尔登被虚线划分成四块，形状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作为花瓣的北部的赤之庭与南部的花之庭疆域最为宽广，花萼处的羽之庭次之，花苞处的东部雨之庭就更小了，地图上只有一指宽的大小，而将四方土地分割开来的，是一条自永恒森林伊始蜿蜒至极东海洋的长河，雾冬依稀记得，那是乌西雅河。

　　【吾与雨之庭的国主施泽尚有些旧交，若遇难，你可前去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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