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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瞳现世
隆冬深至,已经飘尽了冬日一半的落雪,窄挤的教室里只有一个通水的暖器,触碰上去却也只能感到微弱的温感。
李拾汜蜷缩在墙边,紧紧靠向暖器,身体已经冷得发僵,知觉仿佛将要在下一刻消失。
身体的异样越来越难以忍受,时而像浑水奔涌翻腾,体内所有流动的血管仿佛都被扭成一股,时而又像扩散的雾气,仿佛下一刻就要飘转升天。
骤起钻心的疼痛,像乱刀疯狂地撕刮着李拾汜的皮肤,再也忍不住的痛苦只在一瞬间全都爆发。
李拾汜十指抓着衣边,疯狂用力,随着一声不受控的疯喊,那无尽的泪水夹杂着周身的撕痛全部涌上左眼。
李拾汜疯一般地睁开眼睛,却又看到那幻觉中的血泊。当疼痛还未完全侵蚀理智之时,李拾汜忽而才觉悟,那血红根本不是自己所见,而是正疯一样涌出自己左眼的血流。
从眼眶溢出的血色早已染尽了李拾汜的脸侧,像鬼一般的恐怖与疯狂。教室里的学生闻声回过头去,人们的心跳在一瞬间止住,惊呆得忘了恐惧,而后四下才突起一片惊叫。学生们起身疯狂地逃窜,却又像失了神一般坐回座位,在一片隐雾吹来之时,所有人都昏沉睡去。
沉睡的魂咒已经强大到可以攻占人心的地步,李拾汜真如鬼魔一般,双目浑黑,失语失智,疯狂地摔打扯裂周遭的一切。
模糊之中,李拾汜仿佛望到了一抹红衣,那人长发垂散,就站在教室门外,面目不清、神色不清、仿佛一切都如幻影,却又那般真切。
李拾汜拼命扑向门外,可那消失的知觉根本不受大脑控制,抬不起的腿连凳子都跨不过,在一瞬间,整个人连带着桌椅全都砸向了地面。
混乱的教室恢复了一片沉冷,弱温的暖器流过水声,桌椅冷清,无声无息,电灯照着照不到的边缘,学生们趴在桌上,还醒不来。
李拾汜血液上附着的魂咒一息一息断碎,发黑的干枯被涌过的鲜红冲散,心脏搏动,射,出周身的通流,闭竭的脉息被血流冲开,发动了从头到脚的神经。
鬼魔终于睡去,李拾汜在一瞬间清醒而来,记忆停留在血冲左眼、周围的人还在尖叫、自己像鬼怪一样疯喊的时候。四周什么都有,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忽然拉响的铃声响彻在教室走廊,学生们闻声渐渐醒世,仿佛什么都未发生,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人们背上书包陆续离开,无人关心、无人在意。
李拾汜拨散碎发,遮上还留着血迹的眼睛,呆滞地坐在教室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人潮人海,朝着各个方向,都在前行中消散,都在洪流中迷亡。
外面的阳光并不强烈,猛地刺入李拾汜的眼睛,像火光灼目,逼着他紧闭起双眼。
止不住的疼痛唤出热泪,流也流不尽,李拾汜捂着眼睛飞奔到洗手间,清凉的流水砸落在石台之上,顺着一把又一把,倾落下被稀释的红色,李拾汜这才发现,夺眶而出的不是清泪,而是浊血。
平静而后李拾汜才慢抬起头,身后那一具面目尽损、枯瘦黑干的尸骨猛然落入眼前的镜中。对自己那半赤半蓝的瞳色都来不及惊讶,李拾汜便被吓得猛转过身去。
更加清晰的狰狞鬼面,真真切切地展现在李拾汜眼前,周身干皱的纹路如同树皮一般,眼眶只剩下被腐蚀的黄骨,空洞填白,垢蓬的头发散乱在脸侧,周身散发着恶灵的黑魂。
退得已无路可退,李拾汜惊叫得蹲坐在地上,呼吸心跳仿佛都被恐惧抽离。
目光扫过卫生间的角落,李拾汜才猛然发现,那边还坐着两具鬼尸,头颅被铁钉钉在墙面之上,死时的惨状与尸鬼交相闪现,四喷的黏血溅得满墙。
水滴在石台上的声响从背后传来,犹如那铁锤一声声落下,李拾汜疯一般地爬起来,跌撞着爬滚出卫生间。
恶心在胃部搅动,翻涌着上行,顶,撞在李拾汜的眼眶之间,那不知是泪是血的滚烫再一次流淌而下。
放学的学生成群结队,慢行在校园之中,李拾汜猛扑开门冲向楼外,像一只疯癫的野兽一般,冲撞着一片死寂。
破楼的天台里、陈旧的老路上,堆叶的喷泉边、苍败的树林里,满是怨咒四散的鬼尸,不避开人,不躲开路,它们坐着、走着、站着、飘着,无处不在,像风一般堵死在空中,它们爬满古树,它们堆满路边,它们挤着行人,各自丑陋恐怖。
奇怪可怕的叫声、哭声回荡在李拾汜耳边,发怒的吼声还在撕裂,银荡的欢声分外刺耳,李拾汜停在原地,痛苦地环顾四周。
窒息、无助与绝望。
这个世界瞬间变得面目全非,人们看不见鬼,鬼也分不清人,人鬼结伴,并排而行,同在路上。
李拾汜颤抖着啜泣,血迹模糊了面目,左眼半赤半蓝,像一只怪异的凶兽。路过的学生望到李拾汜的瞬间都惊得尖叫,疯狂地落逃,一片死气的校园终被四下的混乱所搅割。
人们看不见满世界的鬼,所以并不害怕,人们看见了一个像鬼的人,反倒吓得惊慌。
乱窜的人群逆鬼而冲,唯有李拾汜不知方向。
李拾汜忽而明了自己怪异的模样有多瘆人,这才猛地抬手遮住了左眼。
黏稠的红液附在李拾汜的手心,热得恐怖、热得心惊。
李拾汜沉淀了一瞬,才发觉,周遭的黑咒不再飘绕,阴暗的青黑瞬间消失,视线增了光色,四周变得明亮,嘈杂的幻声也全被学生们的惊吼淹没。
吵闹,却吵闹得那般真实、那般安心。
李拾汜猛地抬头,四下空旷寂寥,群鬼消散,只有无限的晴光与从前的景象,还有惊慌的学生,还在躲避,还在恐惧。
渐平的气息恢复了正常,像是死了千百次又逃生回来,李拾汜捂着眼睛还木讷地停在原地,眼前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李拾汜却感觉自己还未回神,还在恐惧,像是做完了一辈子的噩梦,梦醒时分却发现,不掺一丝虚假,全都是真。
微光依旧洒落,平铺在石路,匀匀称称,不偏不歪,却还是照不到墙角,那个阴霾横生的地方,堆了雪后,便更加肮脏。
左眼睁,见阴鬼,左眼合,看人间,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李拾汜仍旧抬着手,仍旧紧紧捂着左眼,不愿挪动一丝。
……
李拾汜戴起了一副平镜,左边镜框被黑色的胶布缠绕得不留一丝缝隙,尽管怎样折腾也丝毫不会让李拾汜这般容貌逊色,可如此扮相却也显得有些怪异,过往的人们都不禁多望了几眼。
医院之中,人们排队、奔走,人们讲着电话、点着机器。长排的座椅上仰靠着说不出的疲惫,人们透过窗口总是有说不尽的问题。
人们卑微害怕,人们也凶狠无礼,期盼匍匐在皱纹里,落空就渐渐变成了苍发。
李拾汜挂了神经内科的诊号,可这一次出诊的大夫却和从前不同,李拾汜从未见过。
医生身着白衣,落着一头卷发,低扎在脑后,面容精致得如同修刻出一般,却又大气得好似深墨随意勾勒几笔,不加浓抹,也无淡妆,细肤温白,眉眼深画,美得与众不同,也美得性别难辨。如若不是喉结的曲线凹凸分明,李拾汜怎样也难看出,面前的医生竟是一位男子。
姜来坐在桌前,抬眼望向李拾汜,柔柔笑道:“来,坐吧!是哪里不舒服?”
李拾汜将诊断书放在桌上:“我来开药。”
姜来拿起手边的眼镜,大致浏览了李永平的病例书,而后却故意道:“我还是得了解一下你的病情,不能光凭着一张诊断,就轻易开药。”
之前来过多次,也从未这般麻烦,李拾汜有些不耐烦道:“老年痴呆,脑梗。”
姜来看着病例,问道:“还有淤积性皮炎?”
李拾汜淡淡道:“嗯。”
姜来的目光扫过李拾汜的腿侧,轻轻勾起嘴角,道:“那,我检查检查?”
李拾汜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早把姜来骂进了地,狱。
好像什么事都不顺,不是这段时间,而是这一生,仿佛一直如此。
面前的医生,仿佛是故意捉弄自己,可李拾汜不愿细究、也没空细究,仿佛早已对生活中的一切麻木,无论悲惨怎么变,李拾汜都不曾改变。
李拾汜亦未再多言,转身便推门离去。
远离人群,李拾汜走在靠墙的一边,转角的地方恰好是视线盲区,才迈出一步,迎面便看到一个急转的人,速度飞快,容不得人躲闪,来人狠撞上李拾汜的肩侧,在错乱的挤撞中,李拾汜松垮的眼镜也瞬间被甩了出去。
男人一边向李拾汜道歉,一边焦急地冲向前面的急诊病房。
渐远的声音在一片胡言乱语中消散,阴霾再一次涌上李拾汜的视线,压低了的黑色在地上蔓延,伴着一声心惊,李拾汜猛地抬起头来,满目鬼尸,四下游荡,像一场葬礼,尽是野魂。
一个一个,呈作百态,它们躺在活人的身边,贪恋着针管里抽出的鲜血,咒压着奄奄一息的病人,凑在一起嬉笑怒骂,一张张扭曲错乱的面庞,惊悚肮脏,佝弓着垢骨,脏黑得像一团鬼咒。
李拾汜的心里再一次惊起一片无助的恐惧,疼痛说来便来,凶猛暴烈,烧起眼周的高温,那没个准信儿的血水仿佛又要流出。
李拾汜想尽办法规避,可造化就是这般紧拽,不堪入目的画面像是怼进了眼中,让他好好重温尸鬼的面貌,滴血般的惊吓没完没了地侵袭,煎熬得人痛苦不堪。
李拾汜猛得捂起左眼,努力地平复着心绪,粗急的喘气也渐渐平息,也怕也不怕的余味还在萦绕。
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明亮的医院大厅,来来往往的全都是人群,是鬼魔缠身的人们,却也是光鲜亮丽的人们。
幸好这是一处角落,也无人注意,李拾汜后怕着,若要是在医院的大厅,被人们看到自己方才无故发疯的模样,怕是真要被送去精神科检查了。李拾汜长长地松了口气,转过身去寻找掉落的眼镜。
不知何时,姜来已经站在了身后,李拾汜回头的一瞬,吓得又是一阵心惊。
李拾汜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绕开姜来去捡起被撞飞的镜框。
眼望着李拾汜就要离开,姜来转而扬起好看的笑容,高声唤道:“李拾汜!”
即使大厅嘈杂,也拦不住一声高吼,过往的人们都不禁驻足,投来一片诧异的目光。
本想不予理会,可李拾汜知道,遇上这般“无赖”,越是逃避,对方便越是纠缠。
姜来快走几步追上,李拾汜下意识警惕地退后一步,示意就这样保持着距离。
姜来也停住脚步,就站在原地,淡淡笑道:“买药,不一定非要在医院。”
李拾汜还未反应,姜来便已经凑近,将一张卡片丢入了李拾汜手提的袋子之中。
姜来随即后退,拉开距离,而后笑着招手道:“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名片薄薄一张,印着一家酒吧的地址,李拾汜瞟过一眼,转身便将卡片扔进了垃圾箱。
些许破旧的画面浮过脑海,姜来默默勾起嘴角,心间却万般感叹……
姜来再回到诊室,已经过了许久。见年轻的助理正在门口徘徊,姜来便笑道:“有事儿?”
助理的脸瞬间红了一个度,而后犹犹豫豫道:“姜大夫,那个……刚刚,有患者投诉您……”
姜来轻愣一瞬,而后顿时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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