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夏

　　另一边，去医务室的路上，梁夏因为后背传来的阵阵疼痛不时地发抖，陆程只得加快脚步，并安慰道：“夏夏，忍一下，很快就到了。”
　　“没事，也没……那么疼。”才怪，他自己疼得舌头都打结了，但还是忍不住想安慰陆程，“你别担心。”
　　“我不担心才怪！那孙子那么用力砸……我刚就应该再多给他两拳！”
　　梁夏吸着气笑了一下，说：“你居然，也会打人，嘶！大家肯定，都吓傻了。”
　　“打他都是轻的，我觉得我就应该给他团一团，直接扔进臭水沟里！我刚说过不会再和你去医务室，现在又……”陆程怀疑自己是不是乌鸦嘴。
　　梁夏彻底被逗笑了，但是笑会牵动肌肉，疼得他龇牙咧嘴，所以他说：“你别逗我笑了，一笑，就更疼了，嘶！”
　　“好，马上到了！”
　　来到医务室，脱下上衣，梁夏的后背青紫一片，医生都倒吸了一口气，皱着眉问：“这怎么搞的？”
　　陆程心疼不已，颤着声说：“被篮球砸的。医生，很严重吗？”
　　“你说呢？这是把人当篮板使吗？砸成这样！他这小身板这么砸，伤着内脏怎么办？”医生伸手轻轻按了一下梁夏背上靠近脊柱的地方，疼得梁夏往前一缩，唔了一声。
　　陆程右手握成拳，嘴唇抿成一条线，无声地自责着，那一大片淤青本该出现在自己背上，现在都被梁夏代为承受了。
　　“先去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内伤？”医生转身坐到办公桌后面开单子，写完之后递给站着的陆程，接着说，“你带他去三楼X光室做个检查，然后拿结果回来给我看看。”
　　陆程接过单子，面无表情地道谢，然后帮一旁的梁夏穿好上衣，扶着他慢慢走出门外，上楼。两人全程一言不发，陆程是在跟自己生气，梁夏则是在想怎么让陆程消气。
　　幸好，并没有内伤，医生塞给陆程三个冰袋和一条大毛巾，嘱咐他给梁夏好好冰敷。
　　冰袋隔着毛巾压上后背，趴在病床上的梁夏还是瑟缩了一下，却忍住没有发出声音。
　　“疼就说出来，不用忍着。”陆程开口，但是不再是以往那种温和的声线。
　　梁夏扭过头，被压在白色枕头上的左脸颊有些变形。他看着一脸严肃的陆程，小声问道：“你生气了吗？”
　　陆程没回复，只是微微捏紧了左手下的冰袋。能不生气吗？他觉得自己可能21年来都没那么气过，气那个人渣，气自己当时为什么背对着梁夏，气刚才没多骂那傻大个几句。
　　梁夏慢慢伸出右手，拉起陆程放在膝盖上的右手，上面的指关节破了皮，渗出的血已经凝固了。他把那只手拉到自己嘴边，轻轻吹了几口气，说：“疼吗？一定很疼对不对？你不该去打那个人的，不值得。”
　　又是在医务室，又是病床上，又是“不值得”，这三个字忽然让陆程更加生气，所以他的语气不自觉重了点：“不值得？那什么值得？你帮我挡那颗球就值得？”
　　梁夏一时语塞。球砸过来太快了，快到他根本没时间思考什么值不值得，他只是不想让陆程受伤，“我，没想那么多。”
　　“那我就会想吗？你知不知道我刚刚真的气疯了？我都想直接按着那个人的头往篮筐里塞了！”
　　明明是气话，但是画面过于形象，梁夏没忍住笑了一下。
　　“你还笑？你当我跟你开玩笑吗？如果那球再往上砸一点，你伤的就不是背了，是头！你怎么想的？怎么敢给我挡球？明明是个手指划破道口子都喊疼的人……”陆程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愤怒过后，他就只剩心疼。
　　梁夏捏捏枕边的陆程的手心，笑了一下回答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不过就算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挡的。我既然都知道你会被砸到，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我做不到，我相信身份互换的话，你也会帮我挡的，对吗？”
　　“那能一样吗？我这身板比你扛砸多了！你看看你这背……”
　　“好了，不生气了好不好？你一大声说话，我就觉得我背更疼了。”
　　“你还知道疼啊？”
　　“嗯，可疼了。”梁夏下意识觉得，现在不撒娇，更待何时？
　　“我就知道，还硬撑，你是看不见自己现在的背什么样子，都快赶上调色板了。”
　　陆程小心地移动着手里的冰袋，尽量全面地敷着梁夏背后的淤青，安静了一会儿，他又说：“下次真的不能再这样，看你受伤，我太难受了……”这一次他声音甚至有些颤抖，隐约有了些哭腔。天知道他见到梁夏就这么跌落在地板上的时候，心跳都仿佛要停止了，都不敢想象要是梁夏出什么事，自己怎么办？自己还那么多天不和对方联系，现在想想，理由真的荒谬得可笑。一个人都能不顾自己的安危奋身救他了，他还管什么以前的旧情人或者意难平呢？他就该死死抓住那个人的手，再想尽一切办法得到对方的心才对！
　　梁夏又挠了挠陆程的手心，说：“知道了，以后不会了。”在这一瞬间，梁夏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宿舍楼下陆程说的话，然后他明白了一件事。并不是只有自己会不安，陆程也会；并不是只有自己需要获得安全感，陆程也需要。喜欢一个人但那个人却并不一定会青睐自己，这种不确定性足以消磨掉任何骄傲灵魂的自信和笃定。
　　他把枕边那只关节淤青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动了动脑袋，让自己的脸在陆程掌心里蹭了蹭，然后问道：“陆程，你之前是在为邱远哲的事情生气，对吗？”
　　陆程抬眸看向他的眼睛，有些被戳穿的尴尬，顿了一下，然后回答道：“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不服。如果我们在同一个高中，我一定能比他先遇到你，或许，也能让你……先喜欢我。”
　　原来陆程纠结那么多天，就是以为自己喜欢邱远哲。梁夏不禁一笑，这个傻瓜，看来是真的气昏头了。
　　“你又笑？我说真的，难道我还比不过他吗？”男人在择偶这件事情上的胜负欲，自古以来就无比旺盛。动物比拼战斗力，人嘛，就比综合实力，比如家境、样貌、性格、人品、能力等等，当然，偶尔……也比战斗力。
　　“我是笑你傻，你跟他比什么比？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他？我发现你呀，总喜欢听人说话只听一半，然后就自己瞎分析、躲起来生闷气。你说你是不是傻？”梁夏又好气又好笑地歪头盯着陆程。
　　陆程微怔，然后皱着眉问：“你不喜欢他？那刚刚那个人渣为什么要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都说那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啦，能信吗？”
　　“我……”
　　说着，梁夏想坐起身，陆程伸手一把制止，但是他执意要起，同时正色道：“接下来的话我得好好跟你说。”
　　艰难地起身，把冰袋扔到一边，梁夏就这么光着上身坐在病床上，面对着陆程。他伸出右手理了理陆程额前凌乱的发丝，认真地说：“邱远哲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直到高三有一天，我和他说了……我喜欢男生，他不知道为什么告诉了班上的人，然后大家开始莫名其妙地传我喜欢他，疏远我，再也没有人和我做朋友。罗明庚那些人经常拿我和他开玩笑，说一些很难听的话，从那以后，我和邱远哲就跟陌生人差不多了。再后来，高中毕业，我们不在同一个大学，也几乎没有再联系过，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来找我，那天在宿舍楼下我也吓了一跳。你后来说那些话的时候，我脑子都是懵的，根本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我不是故意沉默或者冷落你的……我道歉，对不起，你能别生我气吗？”
　　“我……”得知事情原委，陆程忽然觉得更加难受。梁夏遭受过校园暴力，那些刺耳的话他到底听过多少？有人……打过他吗？陆程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还有啊，你不用和邱远哲比，不需要，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这件事我会再和他解释清楚。是我不好，我没想到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会突然被翻出来，还因此伤害了你。我不会拿你和他比，你已经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了，没有人能和你比，明白吗？”梁夏笑着补充道。
　　陆程看着眼前微笑的梁夏，心里涌起一阵酸涩。为什么受过那么多不公和苛待的他，还能那么温暖、善解人意？那么好的男孩子，他的父母、同学、朋友，为什么他们都不懂珍惜？如果自己能够早一点遇到他，是不是就能替他挡一挡那些恶意的目光、锥心的言论，就像他今天替自己挡球一样？自己能够喜欢上一个那么好的人，其实是件多么幸运的事情。他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去生气、去惋惜呢？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该花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为他带去更多的快乐，抚平过往那些伤痛。
　　“好，我知道了。”陆程低头笑了一下，回应道，“夏夏，我们和好吧，我好想你，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了。”
　　“好。”梁夏摸了摸陆程的脸颊，也笑着回答，“那你不生气了吧？”
　　“唉，还有一点点。我这几天不找你，你就真的不联系我了，你这么狠心的吗？”陆程立马开始算起了账。
　　“不是，我想找你的，但是这几天太忙了，而且我不知道要用什么理由找你。”
　　“笨蛋，找我还得想理由啊？你要是跟我说一声你想我了，我肯定什么气都消了。”
　　“我……”
　　“所以你到底想不想我？”
　　“想的。”怎么不想？梁夏都好几晚没睡好了。
　　“那抱一下，好不好？”
　　梁夏伸出双手环抱陆程的脖颈，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扯动了背部肌肉，让他有些疼，但他还是往前倾身了。陆程不敢回抱，只是用手轻轻拍拍梁夏的手臂，说：“你啊，我真是……”两人身体相贴，梁夏还裸着上身，隔着陆程单薄的球服，他们似乎能感受到对方激烈跳动的心脏。
　　“哥哥……我错了。”梁夏微微偏过头，在陆程耳畔说道。
　　大概无论再听多少次，陆程都还是会为梁夏撒娇一样喊的“哥哥”束手就擒，耳畔低语有时就像是一剂迷药，灌进他的耳膜，再经血管流入心脏，将他彻底吞噬。
　　夏夏，我真的好喜欢你。
　　因为喜欢你，我作茧自缚，被莫须有的嫉妒困住，自讨苦吃；但也是因为喜欢你，我没想过放弃，终于等来了你的回应和救赎。
　　抱了一会儿，两人分开，梁夏终于意识到自己就这么上半身光溜溜地抱了陆程，顿时尴尬地要命。轻咳两声，他脸红着说：“咳咳，那，那什么，继续，继续冰敷吧。”然后他就赶忙转身趴回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
　　陆程看着他熟透的耳根，把冰袋重新放回淤青的后背，然后轻笑一声，说：“夏夏，没想到你看着那么瘦，还有腹肌呢。”
　　梁夏确实有一些腹肌线条，但并不十分明显，穿上衣服之后，给人更多的是一种清瘦感。
　　“你闭嘴！好好敷！”梁夏头也不抬，隔着枕头闷声说。
　　“噗嗤，好的，服务包您满意，期待五星好评！”陆程继续打趣他。
　　这时，手机叮咚响了好几声，梁夏拿出查看，是邱远哲的微信消息。
　　【邱远哲】夏夏你没事吧？伤得重吗？
　　【邱远哲】对不起！都怪我没拦住罗明庚！你别听他说的那些话，我从来不觉得你是那样的人！
　　【邱远哲】夏夏，真的对不起，当年都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你。
　　【邱远哲】我愿意补偿你的！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梁夏看着这些胡言乱语、自说自话的消息，心烦地啧了一声。他后背有伤，趴着的姿势不好打字，于是他有了一个主意，不如，再哄哄委屈了那么久的陆程小朋友吧。
　　“陆程，你帮我回个消息吧。我打不了字。”他把手机递给陆程，询问道。
　　陆程有些惊讶，迟疑地问：“啊？什么？”
　　“是邱远哲，我得跟他一次性说清楚。我口述，你帮我打字吧。”
　　“哦，好。”陆程听到是那个烦人的邱远哲，顿时又觉得这活儿可以接了。
　　接过手机，陆程点击对话框，准备就绪，让梁夏开始说。
　　“你跟他说，我没事，伤的事情和你没关系，你不需要道歉。还有，当年的事情你确实有责任，但是过去那么久了我早就不在意了，不需要一直反复提起。我当年只把你当好朋友，没有过任何不恰当的想法，我不知道是我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让你产生错觉，误会我喜欢你。我今天认真地跟你说一次，我没有喜欢过你，我们之间不存在谁辜负谁，就算有，也是你当年辜负了我作为朋友对你的信任。也许你欠我一声道歉，但是，不需要了，道歉也不会让当年的事情有任何改变。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因为我们不可能再做朋友。”
　　陆程打字手速很快，基本跟上了梁夏说话的速度，看得出来平时口译课他应该挺得心应手的。“好了，还有别的吗？”他抬头问梁夏。
　　“没了，多说无益，发吧。”梁夏平静地回答。
　　“好。”
　　然后手机又叮一声，是邱远哲的回复。
　　“他说你们之间有误会，他可以跟你解释。”陆程复述那条微信消息。
　　“别管他，拉黑吧。”梁夏真的开始有些烦这个人了，废话怎么这么多？
　　陆程刚准备拉黑，手一撤，快速又打下一行字，点击发送，然后果断拉黑。
　　【梁夏】适可而止，好自为之。
　　报仇的快感，真爽，陆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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