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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万端忧(一)
转眼已经是春日。
鸷鸟舒展羽翼划过晴空,绿头野鸭在汀州之间游荡,镜一般的水面时不时荡起一圈圈涟漪,那是鲤鱼拍水的痕迹。岸边,草叶湿漉漉的,悬着细细的蛛网。
殷皇后为首,一众贵人与民同乐,也在曲江池边踏青。
“晋王府只你自己出来了?”皇后扶着女婢,一边缓缓地走着,一边对身侧的崔明之说。她依旧是笑意盈盈的,但这笑意也像是天光一样,从冬日的淡漠中融化开来,透出丝丝缕缕的暖意。她耳畔坠着一对明洁无暇的海蓝宝,就如同这天空一样。
海蓝宝并不难得,难得的是这一对宝石都是上浅下深、均匀通透的渐变色,琢成水滴的形状,荡漾着天光,真如同一滴水坠在耳边。
崔明之自从穿越至今,也是第一次出城来到南郊,心情也很好。她眨眨眼,说:“王妃娘娘近日不舒服,我自己来的。”
皇后听着这轻松的语气,马上明白了。脚步一顿,眉梢一挑:“这是……”
崔明之没有说话,只是眼角的笑意加深了些,权当是默认了。
是的,前几日,晋王妃和子夜都先后有了喜脉。晋王妃这几日还有些害喜呕吐,于是推辞了踏青的邀请。子夜见王妃不去,不想抛头露面,于是也说不适,推辞了这难得的出游。
最后只有崔明之带着小安,来到了这春意盎然的曲江池边。
皇后兴致勃勃地说:“我小时候来旧都,也来过这曲江赏春,当年真是……”她话音顿了顿。
当年真的是浓墨重彩,宫卿贵人竞奢侈,才子佳人逐风流。如今除了物候相同,其它的早就是物是人非了。
殷皇后自知失言,她是新朝的皇后,是最不该念旧的就是她了。
崔明之接着话头说:“我幼小时候就跟着师父离家游历了,大半时间都是在军中。每年春天见到四周的荒草又长起来了,只觉得怕,害怕草里埋伏了远探拦子马。如今能这般踏青闲逛,倒是第一次觉得这春天如此温和。”
皇后笑着说:“是呢,天下升平,春山展绿。”
话音落下,身后又是一片称颂太平的声音。
皇后点点头,脸上还是笑意盈盈,不知道是满意还是敷衍。
忽然,一只乌鸦略过,本事草长莺飞的时节,到处都是鸟儿。为了给贵人逗趣,还有小黄门故意在沿途附近洒下粮食,引鸟儿喳喳欢叫着飞过来。
只见这乌鸦却在空中突兀地一折,朝着皇后就俯冲过来。
侍卫为了不打扰贵人游乐,都只是不近不远地坠着,谁也没想到一只鸟儿骤然发难。
还没来得及张弓,只见这鸟儿一把抓了皇后的耳坠子,嘎嘎地叫唤着,扑棱棱地拔高了身形,飞去了树梢间。
皇后反应不及,只来得及一偏头。
缓缓地,一丝血迹从耳垂上渗出来。
皇后倒是没怎么,但后面跟着的几个女眷却花容失色,惊叫出声。
旁边的侍卫听到这声响,直接拔了刀出来。
一人拔刀,众人纷纷后知后觉地拔刀。一时间,刀刃出鞘的蜂鸣声不绝于耳。白刃反射天光,让人胆寒。
旁边的宫女见了血,更是惊惶不知道所错:“皇后娘娘,您耳垂见血了!”
皇后自己看不见耳垂上的伤,也不觉得很痛,伸手一摸,摸了一指腹的血迹。
皇后狠狠地瞪了旁边的宫女一眼。她这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可惜已经晚了,靠后的贵女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皇后娘娘见血了,又见侍卫拔刀。纷纷张皇地左顾右盼,不知所措地交头接耳起来,胆小的甚至开始想要转身逃跑了。
曲江池畔游乐的氛围一下子被扯破了,露出草木皆兵的惶恐惊疑。
皇后皱眉。
“无事!无事!收刀!收刀!”跟在皇后身后的黄门高声喊,“只是一只扁毛畜生抓了皇后娘娘的耳坠。”
这黄门的声音又高又亮,硬是压下了众人的喧闹。
小安一翻手腕,不知从哪里架出了一个小□□。她眯着眼睛打量着空中盘旋的乌鸦。春日融融的风拂过她的鬓角。她的手串上坠着的流苏静了一个刹那,一道寒光旋转着滑过树梢。
“啊!啊!”那乌鸦像是在空中打了个趔趄,身影歪了一下。它笨拙地扑棱了好几下,才恢复了平衡,灰溜溜地飞远了。
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从半空落下来,像是一道光划过。
小安紧走两步,伸手一捞,从草窠里把一只海蓝宝的耳坠拾起来。
“皇后娘娘,”小安躬身献上那耳坠。
众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大家这才缓缓静下来。
大约是哪家的孩子喝了一声“好功夫!”一众贵女连同远处的侍卫都开始纷纷喝彩。
皇后不拿小安手里的那枚耳坠,反而直接拆下另一边的耳坠,也放在小安手心。“赏你了。”她笑着说。
旁边的嗓子亮的黄门极有眼力,马上高声唱着赏赐。
小安笑着朝喝彩的众人拱手道谢。
曲江池畔的空气只紧张了一瞬,转眼就松弛下来,变得其乐融融。
“我给您处理一下伤口吧,还是有点出血呢。”见气氛终于缓和下来了,崔明之小声对殷皇后说。
殷皇后又摸了一下耳垂,血滴顺着手指流到指缝里。
旁边胆小的宫女大气也不敢出。
殷皇后点点头说:“我与明之去那边望春亭坐一坐,你们不必跟着了。”
黄门高声向后面的人唱出皇后的旨意。众人也顺从地三三两两各自散开,三五成群地结伴跟要好的姐妹一起游园了。
殷皇后这才吐出一口气,吩咐说:“我们走。”
望春亭临水,苇草交错间,空出一块平整的水面。
皇后对着江水自照,有点懊恼地说:“也不觉得疼,怎么就出血了。难得踏青,怎么还见了血。”
皇后身边的李尚宫说:“乌鸦都是这样,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谁知道这只怎么这么大胆,竟然敢从人耳朵上抢东西。”
外科是崔明之的老本行,她日常随身带着碘伏和棉球。
皇后偏过头,让明之查看她的耳朵。
皇后的耳垂饱满莹润,被耳坠的钩针刮出了一道血痕。这半盏茶的功夫,血已经止住了。刚刚皇后自己摸了一下伤口,把血迹抹开了。
这伤口,要是晚处理一会儿,怕是要痊愈了。
明之还是简单用棉球沾着碘伏消了消毒。
“疼吗?”明之一边消毒一边轻声问。也没什么技巧,就是从伤口到四周环形涂抹碘伏,一边消毒,一边也擦掉了干涸的血迹。
“不怎么疼。”皇后歪着头,皱着眉说,这个姿势显得她格外年轻,甚至还有几分稚气。
崔明之手下又轻柔了几分,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却要披挂上皇后的礼服,撑起后宫这样大一个草台班子了。
“这不会留疤吧。”李尚宫在旁边,啜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崔明之手上一停。
皇后也微微转过头,担心地看着崔明之。
无论哪个时代,女孩子都不想留疤痕呀。
崔明之擦掉了血痂,划痕几乎已经自己闭上了,只留下淡淡的一条细线,比手心的掌纹还要浅。
崔明之略一沉吟,说:“应该不会,这伤口又短又浅,应该只是刚刚伤到真皮的毛细血管,而且伤口又没有张力,血供还很丰富,应该愈合很快,不会留疤的。”
皇后不引人注意地呼了一口气,追问说:“真的吗?真的不会留疤吗?”
崔明之却有点心虚,这种事情没有保准的,她只能说:“一般来说不会的。”
皇后也明白,知道医家大都不敢保证,所以也只能点点头。
水中涟漪泛起,渐渐散开,又归于平静。
众人都觉得,春光和煦,万物生发。宫廷最大的危机就是一只胆大包天的扁毛乌鸦叼走了皇后的一只耳坠子。
那耳坠子如今在小安怀里,小安懒懒地抄着手,倚着望春亭的栏杆。刚刚闯祸的宫女战战兢兢地叉着手站在旁边,担心刚刚的失态引起皇后和尚宫不快。
“不好了!”远处传来一个黄门惊惶的声音,“皇后娘娘不好了!”
众人纷纷皱眉,刚刚从一只耳坠引发的血光之灾中缓过来,怎么又冲出来一个晦气的黄门。
李尚宫开口,语气近乎呵斥:“何事喧哗?”
崔明之刚刚干完手里的活,收起碘伏和棉球。抬头这才看清,亭子前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屁股后面那个神经衰弱的老黄门。
也难怪,他一天到晚都一惊一乍。难怪太子从来不愿意听他的话。
那黄门站定,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半天,才把气喘匀,才开口道:“禀告皇后娘娘,太子不见了!”
李尚宫声色俱厉:“胡说,什么叫不见了,你们伺候不上心,也不能乱说。”
皇后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太子的事情可不是小事。本来殷皇后是继皇后,不是太子生母。太子对于她来说,实在是个烫手山芋。
去年登基的时候,皇帝就同时册封了皇后和太子,命太子开府,住在东宫。也是怕两方面有矛盾,导致朝局不稳定。殷皇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平日都是时时避险,尽量不跟太子接触。
只是今日踏青,太子毕竟还是孩子心性,想要出城玩耍。皇后遍邀都城贵戚,实在是没理由拒绝太子。这才让他跟来了。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尽力稳住声音,问道:“怎么回事,慢慢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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