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小病秧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沈沐辰和芳依都怔愣了片刻。

　　他们方才都因太过陷入自己的情绪里，竟没发现柴堆后面还藏了个大活人！

　　而当倒地的芳依，看清是何人绊倒她时，本就面目狰狞的脸上，突然又多出几分怒目圆瞪起来：“小五，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我不是让你等一个月后再来骗她取手吗？你竟然也敢背叛我？你和你爷爷都不想要命了吗？”

　　那唤作小五的男乞儿，闻此不见惧色，反而一脸不忿地站起来回呛道：“我爷爷已经快要不行了，如何还能等到一个月后再取手入药！而且你不是说，在她活着的时候，剜其手，药效最佳，定可治好我爷爷的疟疾吗！但是你现在却想提前杀了她？！我怎么能不拦着你？”

　　芳依坐在地上似疯了般地，朝他大笑着：“哈哈，我竟因为你这个蠢货而败事！哪有什么取手入药可治疟疾之事，那都是骗你的！你爷爷为了钱，自己剜去了身上那么多物件，人不人鬼不鬼地如何能治好，哈哈哈哈——”

　　小五：“所以他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以人入药能治顽疾只是你散布的谣言，你骗了我，骗了大家。甚至你让我一个月后来取她的手，也只是想复刻，你当年被人活生生取手的事情，你只是想报仇，从未想过要帮我爷爷对吗？”

　　芳依被小五的话激怒，本就在疯狂大笑的脸，更加扭曲起来：“你们这群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何时逼过你们？你们这条巷子里的人，不都是自愿剜眼、割肉、割骨来换取钱财吗？倘若不是我带着你们这些群巷子里的臭乞丐一起做人/肉买卖，你以为你们还能活到现在吗？”

　　“你这个骗子——”小五被这话激怒了，上前作势就要去和芳依扭打起来。

　　沈沐辰只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便收回视线。

　　他已完全无暇顾忌这两个蛇鼠一窝、斗作一团的人，在争辩着什么。

　　他万般小心地将伤痕累累的苏玥，往怀里拢紧几分后，而后便疾步向院外走去。

　　直到路过张辉时，才草草地吩咐了一句：“把他们二人都带回京兆府，等待宰相和府尹亲自提审。”

　　“是。”

　　话落，背后就传来两道声音。

　　一道是声嘶力竭的女声：“啊——放开我，你们知道我背后是谁吗？你们敢动我，你们也得死！啊！放开我！放开我！”

　　另一道是男乞儿急急地喊声：“为什么抓我，我刚才不是帮你们救了那相府小姐的命吗，为什么抓我？放开！放开！我还要回去照顾爷爷！快放开我！”

　　听到那男乞儿的话，沈沐辰的脚步明显一顿，但只是一瞬，便又继续向院外疾行而去。他必须尽快带苏玥去找柳太医，一刻都不能耽搁。

　　可他刚踏出院门，便和闻讯赶来的苏相一行，撞了个正着。

　　自苏玥昨日出事以后，苏相亦是一宿未眠，满城搜救。

　　他看到被折磨至此奄奄一息的爱女，只觉一阵阵心绞痛。

　　他强稳了许久心神，才扶额向身后慢了几步的柳世芝急急喊道：“世芝，快！快！快来看看玥儿！”

　　此时的柳世芝亦是风尘仆仆、狼狈不已，早已没了半点那在外人面前的端正雅致之姿。

　　在苏玥被掳走的这一日一夜里，他的内心也很是煎熬。虽然他们只是假成婚，可是三年的朝夕相处，他对苏玥也有很深的感情，只不过这份感情，无关男女，更多的是对友人、对知己、对病人的感情。

　　他看到虚弱至此的苏玥，亦是发自内心的替她难过，替她着急。

　　是以，他赶忙上前，作势就要从沈沐辰手里接过苏玥，为她好好检查救治。

　　可沈沐辰见他这上前抢人的举动，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但这动作只是短短的一瞬，便被苏相打断：“沐辰，快将玥儿交给她的夫婿啊！莫要耽搁救治。”

　　话落，苏相也不等沈沐辰有所反应，直接上前将苏玥送到柳世芝怀里，催促柳世芝快快带人回府。

　　全程，沈沐辰没有再躲，亦没有资格再拦。

　　他放低姿态上前，跟在柳世芝身后想要跟随他们一道回府。

　　可这一举动再次被苏相拦了下来，“沐辰，玥儿便放心交给世芝即可。这几年玥儿的身体都是由他照顾的，我们尽可信他。眼下你的当务之急是，替我留在这里，带人将这条诡谲的街巷彻查清楚。这天子脚下，居然存着这样一条人吃人的祟巷，简直无法无天！我这就去宫里禀告陛下，定要将其背后的势力通通挖出来！”

　　话落，他甚至不给沈沐辰任何反驳的机会，便急匆匆地上了另一辆马车。

　　只留沈沐辰一个人站在原地，神色焦急又落寞。

　　那日，沈沐辰一行还是回去救出了院子里十多名被拐来的女子，救下了这条街巷里二十多个待宰的人羊。京兆府还在当日审问抓获了五十多个相关涉案人员，其中有半数以上证据凿凿，直接收押入监，秋后问斩；

　　但还有小部分人，像男乞儿小五，以及他的爷爷那般，还未来得及害人，抑或是未敢害人者——他们参与这场罪恶的方式，只是一场自我阉割——小五为了钱自愿剜去自己的眼睛，而他爷爷也为了钱剜掉贱卖了自己身上很多器官、骨肉，最终得了恶果，患上疟疾，药石无医。虽然他们也是这场皮肉交易的重要一环，但是念其尚未害人，只是从轻发落。

　　至于芳依口中所说的，其背后那些势力，在苏相剥茧抽丝地追查中，发现其大多数竟是朝廷要员。官商勾结，蝇营苟利，欺弄百姓，肆意妄为，实为骇人听闻。天子震怒，下令相关党羽株连九族，且今后如有再犯者，无论是卖人者，买人者，食人者，割人者，均株连九族。

　　……

　　苏玥自那日被救出来后，已整整昏迷两日。

　　这两日里整个潇湘苑，无论白天黑夜均灯火通明。

　　柳世芝衣不解带地为她配药施针，苏父、苏母、沈沐辰亦守在旁边，就连被苏相派到南阳做县丞，磨练心性的苏启明，也在今晨急急地赶了回来。

　　一时间潇湘苑热闹万分。

　　而当苏玥在第三日恢复意识醒来时，只觉恍如隔世。

　　首先入目的是墨竹暗纹床幔，入耳的是外寝母亲的哭声、父亲责骂兄长的声音，以及柳世芝断断续续劝解的声音。

　　待意识彻底清晰后，本能地想要喝水，可她尚未发出声音，只做出了一个水字的嘴型，那裹着纱布的颈部便疼痛难忍。

　　就在即将放弃之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稳稳地将茶水抵到了她惨白的唇上，而后慢慢地喂给她。

　　苏玥艰难地吞咽了一口缓解嗓间的干燥后，才抬眸望向递水之人。

　　只是一眼，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便含泪带笑，仿若在说：沈沐辰，还能见到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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